是值春節，項目初稿前幾天已經交了，補了幾天昏天暗地的覺葉湘收拾下自己提前回家過年。

父親和母親對他提前的到來略表吃驚，但也沒有多說。葉湘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母親端來一些洗過的小橘子和藍莓給他先墊肚子。

父親葉榮貴在廚房裏忙活，餐桌上已經擺放好幾盤提前做好的鹵菜，醬牛肉，醬鴨腿，涼拌海蜇，和一些涼拌素菜。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勾人的肉味，窗上貼滿了紅火的窗花，廚房間的玻璃移門上掛著一串福袋，隨著主人的路過搖曳擺動著。

這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尋常除夕，普通人的幸福在此刻與億萬富翁的幸福等價掛鉤。

葉湘此刻卻覺得尷尬與不安，他很多年沒有在過年前回來了，桌子上的菜和滿茶幾的瓜果零食，都不是為他準備的。

在外地上學的弟弟稍晚一點才能到家，沒有弟弟恬噪的背景音，葉湘越發在母親的客氣下如坐針氈。

他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母親的親生兒子，無論是母親始終親近不起來的態度，還是有時略帶怨恨的眼神無一不印證了這一點。

至於生母是誰，父親母親不願意多說。他只知道自己於這個家庭來說就像一個無法融入的異物，母親盡可能客氣地表達了她的關心，然而這種客氣反而更令他無法接受。

他有時想，如果母親如同其他童話裏的繼母一般惡劣，他或許可以理直氣壯地怨恨她；然而母親的客氣和疏離把他夾在渴望與害怕愛之間。

每次讓他最難受的是，母親常常嚴厲教導弟弟，弟弟考試不及格了甚至會請弟弟吃“竹筍烤肉”，責罰何嘗不是由於期許和關愛呢？無論他刻意考得很差、或者故意晚於門禁回家、甚至是他帶著林嘉旭回家出櫃的那一天，母親只是嘆一口氣，看著他淡淡地數落一句。

父親的感情更為含蓄。葉榮貴工作繁忙，葉湘幼時他們一家過的清貧，在計劃生育的年代養兩個孩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後來父親下海經商，環境漸漸變得寬松，身邊的閑言碎語才少了些。

是以，葉湘從不願過生日，在嘗試獲得母親關註以失敗告終的青春期結束之後，他平淡地接受了自己在這個家庭作為外人的位置。

硬著頭皮問了母親家裏的近況，叮囑一遍千篇一律的健康須知，葉湘借故去陽臺抽煙。

他實在受不了，蔡卓眼裏盛著太多情緒，她一直是個簡單善良普通的女人，做不到對葉湘太好，也做不到太差。

抽完一根，葉榮貴也進了陽臺，拉門隔絕了屋內溫暖喜慶的氣氛，一時間父子兩都有些沈默。

“你和小旭，吵架了？”

葉湘沈吟片刻，還是準備如實相告，“我們分手了。”

葉榮貴點點頭，在看到葉湘這麽多年來破天荒頭一次年前就回家，他猜到了這點。

“那……”葉榮貴頓了頓，仿佛有些難以啟齒，“你是怎麽打算？有考慮結婚嗎？”

葉湘苦笑，“爸，您別勸我了。我這剛分手，沒考慮過這些。但是我這輩子沒有喜歡過女人，結婚真的不太可能了。”

葉榮貴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葉湘肩膀，“當時你們在一起我和你媽就不同意，但想著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爸媽尊重你。”

“兩個男人之間，沒有保障，在社會上也會受到一定的歧視，小湘啊……”

“爸。”

葉湘忍不住打斷父親。

從小葉湘對這個家庭就敏感地察覺到疏離感，父母對他的選擇一向是放任自由的，放任不代表著理解，他也沒有想過需要他們理解。

只是葉湘現在有一點累，他任性地不想再聽批評了。

葉榮貴又嘆了口氣，搖搖頭不說話了。

葉湘心裏有點苦澀，他在想，其實如果現在父親再好好罵他一頓，他心裏是不是會好受點，至少知道還是有人真心待他的。

“爸——！媽——！咦？！哥、哥哥哥哥哥————？！”

專屬於弟弟恬噪的聲音赫然出現，葉昕提著兩只大箱子瞪大著眼睛看著此刻出現在家的葉湘。

“哥什麽哥，母雞啊。”葉湘敲了敲葉昕的腦袋，葉昕吐吐舌頭馬上湊上來。

“哥~你今天不用陪嘉旭哥啊？”

“不用。”

“哥~你怎麽看上去臉色這麽差？”

“工作忙。”

“哥~怎麽也不給我多打打電話？”

“好好讀書。”

“哥~”葉昕湊過來偷偷摸摸地說，“我交了個女朋友。”

“挺好。”

“哥~你一點不關心我。”

葉湘挑挑眉看他，“談戀愛還要我教你？”

弟弟撇撇嘴，他從小就特別粘他哥，因為爸媽從來不罵葉湘，葉湘從小成績就好，人也長得帥，

是葉昕的崇拜對象。

在弟弟面前，葉湘也難得可以褪下身上的鎧甲，弟弟是少有的讓他能感到輕松的人。

“哥~我六月要畢業了找工作找得累死了，你這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可以介紹啊？”

葉湘終於不再打太極，認認真真詢問了他對於工作的期望和要求。

對於這個弟弟，葉湘的感情也很覆雜，對這個被父母愛意澆灌長大的弟弟，他羨慕且不甘，卻還

是真心相待，這個弟弟夠傻，從小把好的讓給他這個當哥哥的，把哥哥當作偶像一樣崇拜，經常掏心窩子地說話。

不管怎樣，畢業後第一份工作還是人生大事，葉湘決定為他好好參謀。

“哥，嘉旭哥是不是開了一家公司？我不想去那些大公司端茶送水浪費時間，我想找一個氣氛好一點的小公司，真真正正學一些技術。”

葉湘楞了一下，倒也覺得的確可行。

現在找工作早就不是他父母這輩一份工作幹一輩子了，雖然大公司有名氣加成，部門細化前兩年很難學到東西；小公司特別是初創企業雖然內部組織結構較為混亂，一個人常常身兼多職，反而可以鍛煉自己，還可以同公司一起成長。

心裏打定了主意，話卻沒有說的太滿，只說幫忙問問，也沒有特意澄清他和林嘉旭已經分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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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裏躺吃躺喝好幾天，葉湘回到A城參加顧城婚禮。

婚禮辦的很浪漫，他諷刺地聽著司儀口中諸如情投意合、比翼雙飛、天作之合之類的誇讚，臺上新娘嬌羞地捧著手捧花，顧城身著筆挺修身的西裝款款而來，單膝下跪。

“我願意。”

全場鼓掌，葉湘不情不願地拍了拍手，想著還好孫曉沒有來，他這個局外人光是聽著那些誓言，就覺得內心酸澀難忍。

求婚、宣誓、切蛋糕、香檳塔，婚禮第一個流程順利完成。

葉湘坐的那桌有些是顧城和孫曉共同的朋友，葉湘也見過幾次，那些人的臉色和葉湘一樣難看，看著滿桌珍饈佳肴卻沒有胃口。

葉湘安靜地坐在座位，忍耐著自己看新郎、新娘從小到大的照片，新郎父親的發言。

他忍到現在，只想在敬酒的時候問顧城一句：你十八歲的時候告訴十八歲的孫曉，你們會相互擁有、相互扶持，無論是好是壞、富裕或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將你們分開，這句話，你還記得嗎？

他還記得。

他還記得孫曉把那句話鄭重其事地抄進日記本，雙眼帶光笑盈盈地對葉湘說，我找到我這輩子認定的那個人了。

然而在敬酒時，他差點把牙齒咬碎，卻還是哽咽地吐出了“百年好合。”

顧城路過他身邊，幾不可聞地輕輕說，“幫我照顧好他，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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