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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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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海榮走的第二天,南城就持續降雨, 連日陰雨綿綿, 空氣中的潮濕粘膩像在每個人的頭上都蒙上一條濕毛巾。

白露為胡然奔走兩日, 到追悼會這天, 賓客自四海而來,胡海榮生前事業輝煌, 結交的親友也很多, 除了親近之人, 業界與他有過接觸的商界人士,或敵或友,都紛紛而至。年紀大一些的, 想起當年一起度過的歲月,都是分外感慨。

伍乾坤代表AL集團送來慰問,但他人沒到場, 只托人送來花圈和挽聯。

這一天從早忙碌到晚, 等結束的時候,白露才覺察到自己只吃了早上一頓飯, 五點多送走賓客後, 她和王嘉華就近找了個地方吃飯, 便利店的速食品, 味道不怎麽樣, 但勝在能果腹。

王嘉華也餓壞了,摸著肚子叫苦不疊。

白露一邊要了碗面,一邊在跟林勢安打電話。

他也來了葬禮, 本要等她,但遇到一群商界人士,今晚勢必要跟那些人拉扯不清,聽她沒吃飯,林勢安要讓陸沈派人送點,白露嫌他小題大做。

“我吃點兒就算了,待會兒還要陪胡總,我瞧她今天也夠辛苦的……”

剛說完,白露的電話就進來一個新的來電,她一看是胡然打來的,忙對林勢安說:“先不說了,胡總打電話了!”

話音落下,手上已經接通了胡然的電話。

胡然開口問:“還在現場嗎?”

白露:“收尾工作已經處理完,我跟小孩兒正在外面吃點飯……”

胡然吐了口氣,說:“在哪兒呢?”

白露忙道:“胡總還有什麽吩咐?我現在就過去。”

胡然溫聲說:“算了,我去找你們吧。”

白露報了便利店的地址,沒幾分鐘胡然來了。

她是自己一個人,不知道從哪邊過來,白露和王嘉華都沒想到她會在便利店裏坐下來,對她們說:“你們吃的什麽?給我也來一份,我也餓得夠嗆。”

白露說:“烏冬面和咖喱魚蛋,胡總……您要嗎?”

胡然疲憊地點點頭,白露便忙讓王嘉華去買。

面很快送來,胡然見她們也還沒吃,就叫她們也一起吃,看她們話也不說,胡然笑一笑,說:“怎麽?有我在不怎麽自在吧?”

白露也笑了下:“我以為您去參加飯局了。”

胡然道:“讓宋秘書和董伯替我去了,我累了,今日這種場合,那幫人也不想難為我……送走他們才想起來飯還沒吃,就讓宋秘書把我送回來,也正好有幾句話想跟你們說。”她吃了一口烏冬面,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說,“這東西看著不怎麽樣,味道倒有點像我小時候吃過的一家的烏冬面……那家店當時就開在人民公園門口,現在早沒了……”

她說完看向白露,白露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套裝,胸前別著的胸針,正是胡然那時送她的那枚。

胡然見到,嘴角又顯出一抹笑。

白露也低頭看了眼,道:“胡總送我這枚胸針領我上了一個新的臺階,今天帶來,也是想讓董事長看一下我的決心,我告訴他,我不喜歡辜負別人,更不想辜負自己……”

胡然笑說:“一直沒跟你說過,其實這枚胸針……是我送給自己的畢業禮物。”

白露一怔,頓時覺得胸前沈甸甸的。

胡然卻輕松道:“帶著吧,送給你也是因為我從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適合它,也足夠配得上它。當年我剛畢業,第一天去J科技報道,選了一條黑裙,就帶了這枚胸針,那會兒的我不管走到哪兒都挺胸擡頭,充滿自信,無所畏懼!那份精神一直支撐我到現在,我希望你也能這樣。”

白露不由坐直了身體,後背繃得筆直,她慢慢道:“胡總,我還是那句話,您信我,我一定不負您。”

胡然點點頭,笑著再看向王嘉華,問:“聽白露說,你是她最得力,也最喜歡的助手,你叫……王嘉華?”

王嘉華有些緊張,忙道:“是……胡總。”

胡然吃了口面,說:“你那個妹妹本事倒也不小。”

王嘉華一驚:“胡總……我——”

話沒說完,胡然放下筷子,擺手道:“知道跟你沒關系,只是因為你那個妹妹,我對你印象更加深刻了……知道今天為什麽伍乾坤沒來嗎?”

王嘉華低下頭。

胡然說:“擡起頭,你又沒做錯事情,為什麽要低頭?”

王嘉華下意識想擡頭,但想一想,又低下,鄭重道:“我為她感到羞恥……”

胡然看了她一會兒,低聲說:“那你就記住今天的這種羞恥,記住它,然後告訴自己,以後絕不能讓這種羞恥發生在自己身上,更要記住,生而為人,生而為女人,只要你腦子足夠厲害,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並且一直去付出努力,你就不會比任何一個人差——懂嗎?”

王嘉華深吸一口氣,一股氣流竄進肺中,她不知道這是什麽,但這股氣讓她不自覺直起脖子直面胡然,她頷首應道:“我懂……”

女孩兒聲音雖低,卻帶著倔強和堅定。

胡然滿意道:“懂了就好,快吃吧,面都涼了。”

這晚雨一直未停,雷聲轟隆,雨勢更大,白露知道要變天了……

第二天J科技召開董事會議,這場會議開了足足三天,最終商定推舉胡然坐上了董事長一位,緊接著各大媒體發出報道,即便是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南城商界還是又震了震。

大了就不再提,小到J科技內部,近日不少人明裏暗裏和白露一行人套近乎,探問J科技高層未來動向。誰要走,誰要留,誰的大腿最穩,一個一個問題砸過來。

白露只裝傻,以自己馬上要去非洲了為托詞,與人斡旋。

可這幫人卻也不傻,白露雖然人走了,但是留在項目實踐小組的人全是她的心腹。再一瞧趙仁補上白露的位置,往常最不服趙仁的王勤森也沒什麽動靜,他們便都安分下來,不敢有動作,生怕新董事長一個不高興,舉槍先打出頭鳥。

白露這邊最後的工作徹底交接之後,就回家收拾行李了。

這中間她還又去看望了一次林勢安的父母,林傅和閆如玉都很高興,留她住了兩天,走的時候正碰到翟醫生來給Cathy做定期檢查,她們便也順道閑聊幾句。

翟幼清見白露容光煥發,便知她最近狀態不錯,閑聊之餘提醒她,在外面,一定要時刻註意自己的情緒變化,既然往前走了,就不能再不時回頭看。

白露說:“我知道這種好狀態不可能一直持續,那些不好的記憶一定還會時不時來騷擾我,但我不會讓自己回到最差的時候了……”

翟幼清欣慰道:“我就知道你這麽不服輸的人,肯定不會向過去妥協的。”

等走時,林勢安和白露一起送翟幼清,順道給Cathy拿新的藥。

到了地方,他們一起上樓,今天的心理咨詢中心卻比平時熱鬧些,白露問及,翟幼清說:“今天有幾個小朋友過來做心理疏導,醫師就帶著他們做一些康覆小游戲。”

林勢安道:“不如你留在這裏看他們玩,我進去拿藥,等會兒出來找你。”

白露點頭,她正好對這些游戲挺感興趣。

他們走後,她站在玻璃門外,看著玻璃房裏的孩子,一共四個,他們大部分都是五六歲的樣子,如一般孩子那樣眼神清澈,模樣可愛,卻又跟一般孩子有一點不一樣……

門口觀察的醫師走到白露身後,低聲告訴白露,這些孩子都受到過傷害,不管是大是小,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傷害了,就有可能會跟隨他們一輩子,他們能做的很有限,但如果不能讓他們忘記這些傷痛,就只能幫助他們去消化痛苦……

白露望著他們,也想到了自己,她點頭:“他們一定能做到的……等他們從痛苦中走出來,就會發現,這個世界雖然不完美,但在那些許多人看不到的地方,正出著最燦爛的花……”

醫師笑了笑,白露莫名覺得這人聲音有些熟悉,她猛地回頭,隨即楞在原地——

白露也不是沒想過再跟他重逢會是什麽樣子,但這一刻見到他,白露覺得時光真是個奇妙的存在。

他們像是分別很久了,卻又覺得他離開,不過就是昨天的事情。

“你……你回來了 ?”

年平盯著白露:“嗯,回來有段時間了……”

白露有些想笑:“對不起,我突然間忘了自己想說什麽了……我剛才也沒留意到在我身後的人竟然竟然是你。”

年平道:“你別緊張。”

白露笑:“也不是緊張,就是,挺久沒見了……”

年平點點頭,雙眸透過眼鏡望著她,那裏面的情緒十分覆雜,白露與他對視一眼,便撇過臉去。

年平張張口:“你現在怎麽樣?”

白露道:“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吧?”

他頓一頓,說:“我經常想起你……”

白露聞言神情淡淡,甚至臉上的笑都還在,她道:“我也偶爾會想起你。”

年平還要說什麽時,白露看向不遠處,叫了聲:“我在這裏——”

從裏面走出來的是林勢安,他邁開長腿朝這裏走來,眼中只有白露一個人。

他走得越來越近,白露胸口的煩躁也越來越弱了些。

“藥拿好了?”

林勢安應:“好了,我們走吧。”

白露道:“好呀。”

她最後看了眼年平,本想再跟他說句什麽,卻是笑笑,轉身離開。

年平在原地站了很久,他腦中覆雜,想了許多事情,有時候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可回憶乍起時,才會發現,他能記起所有細枝末節……

他想到他們初識的場景,想到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到他走的時候,白露面無表情地對他說:“年平,你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從玻璃房裏走出來的同事撞到年平嚇了一跳,忙問:“年醫生,你沒事吧?”

年平直接把手裏的文件交給同事,大步走出了工作室,腳步也越來越快。

他心裏有個聲音,不停再說:不能再離開她,不能再離開她……他胸口火熱熱的,幾乎要炸開,快走也變成了快跑,沖下樓後,他又望著外面有些茫然。

直到後來他看到了街角的一對男女——

推車買糖葫蘆的小販正笑的開心,車前的兩人牽著手,也是面上帶笑。

男人不知說了什麽,小販給他們挑了個山楂加核桃的糖葫蘆遞到白露手裏,她笑得更開心了,拿著糖葫蘆,像個得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年平仍在大口喘息,可心裏的那團火卻正在慢慢熄滅……

他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兩個人,也終於知道她說的那句“走了就不要回來了”是什麽意思了——他終究成不了一輩子能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是他先離開的,是他……

白露咬了口山楂,酸味裹著糖刺激著味蕾,嚼著嚼著就剩下甜味了。

她沒想到這裏竟然有賣糖葫蘆的。老板是北方人,在南方做生意,大城市市容整改,小攤小販都不讓出來了,他只能在老城區跟城管鬥智鬥勇。生活雖然艱難,老板卻十分樂觀,他告訴他們,南城生意不好做了,過段時間他就回老家,三四線城市總還是能繼續生活。

白露把糖葫蘆遞給林勢安,他也咬了一口,受不了酸,剛嚼一下就皺起了眉頭,白露大笑:“再吃兩口就適應這個味道了!”

林勢安死活不願再吃了。

白露說:“我從北京離開後,其他什麽都不想念,只想念這個糖葫蘆,那會兒學校門口天冷的時候有賣的,我時不時就買一根,後來工作了,就忘了……剛才見到,真的挺驚喜的。”

林勢安笑看著她:“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有多可愛?像個小孩兒一樣,我還第一回見……要是以後你天天這樣,我天天給你買糖葫蘆。”

白露扁扁嘴:“天天吃,我的牙還不全壞完啊,你居心何在!”

林勢安樂著:“牙壞完了,像個老太太一樣,吃飯只能用舌頭了。”他單說覺得不夠,竟還想去學老太太吃飯的樣子,白露沒眼看,一手拿糖葫蘆,一手去捂他的臉——

“你別學了!醜死了!”

“你看看,是不是這樣——”

“林勢安!你能不能有點偶像包袱啊!”

林勢安笑著摟著她的肩膀,說:“好了,不逗你了,上車吧!”

白露跟他上車,剛坐上去,她就看到站在路邊的男人。

林勢安放好東西側頭看她,順著她的眼神也看向路邊那人。

他輕聲問:“怎麽沒給我介紹?”

白露怔了下,道:“沒介紹你不也認出來的。”

林勢安輕笑:“挺好認的,他看你時的眼神,讓我覺得很熟悉,裏面帶著思念、眷戀,還有一點點的悔恨。這人長得不錯,挺精神的,我那會兒就想,你眼光不錯啊,給我找個這樣的情敵,也讓我心裏挺平衡的。”

白露問他:“你竟然不吃醋?”

林勢安滿不在乎:“吃什麽醋,反正你是我的了,他只要有本事,就來搶啊。”

白露“哎喲”一聲,故意道:“你說誰是你的了?我可不是任何人的,我是我自己的!”

“是是是!”林勢安湊過來,給她拉安全帶,末了身子沒有收回,而是保持著這樣一個姿勢和她對視,片刻後,他突然吻了白露一下。

白露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捧著他的臉,笑:“你傻嗎?他站那麽遠,看不到的。”

他啞聲說:“誰說是給他看的,我想親了就親了,自己女朋友,還用親給別人看嗎?”

林勢安直起身子,嘴角帶著笑。

白露湊過去看了眼,說:“回家嗎?”

林勢安一頓,道:“走吧,咱們回家。”

白露說:“可我有點不想回家。”

林勢安問:“那你想去哪裏?”

白露說:“我們再去南城大學吧。”

半個小時後,他們來到南城大學,新學期開始了,但因為雨天,校園裏沒什麽人在外面。他們在學校餐廳吃了晚飯後,撐傘在學校裏漫步。

白露帶林勢安走到學校中間的一個湖邊,那裏有一座橋,白露走上去,林勢安撐傘在她身後。

到橋上,白露停下來,回頭看他。

四處燈光昏暗,她眼中卻像是點了明星一般耀眼,又像這湖面波光粼粼。

林勢安忍不住走到她跟前,一把摟住她的腰,吻上去……這一吻綿長而沈醉,透著濃濃的不舍。

白露被他吻得幾乎喘不過來氣,微喘著推開他,低聲說:“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嗎?”

他緊緊摟著她:“不知道……”

白露說:“上大學那會兒,女生之間流傳一個傳言,說只要在這座橋上走過的情侶,一定能夠一生一世……”

林勢安低笑:“沒想到你還會信這種話。”

白露望著他道:“我不信這些話,我是相信你……”

她靠過去,摟住他的腰,輕聲道:“林勢安,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嗎?等我回來……”

林勢安頓覺胸口酸脹,他更緊了擁住她。

兩日後,白露離開了南城。

她走的這天南城的天出奇得好,雨過天晴,萬裏青空。

七個月後,南城的秋季,仍是在機場,林勢安在出口接到了白露,她變了不少。

頭發剪得很短,皮膚也黑了不少,臉上的笑卻是肆意張揚,她迎著光走來,和他這些日夜中每次幻想的一模一樣……

他疾步走向她,擁住她,兩個人的心跳重新貼合在一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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