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君望擡起眸子看了一眼梁丘念華，目光平和無波，“你覺得我苦？”

這話明明還是沒什麽起伏，也聽不出什麽情感，可梁丘念華楞是從這字裏行間品出了點嘲諷的味道。

大概是很少感受到自己這個皇弟的情緒起伏，梁丘念華一時還有些驚異，正準備問一問，就有人通報該喝藥了，而後一位宮女端著藥送了進來。

那宮女端著托盤走的穩穩當當，目不斜視。難得有宮女在梁丘君望面前還不露怯的，梁丘君望便在她跪拜的時候不經意似的瞟了一眼。

宮女微微擡了一下眼，和他一個對視，隨即便把目光收回去了。

是他手底下一個暗客。

梁丘君望又看了看藥碗，隨後主動伸手把跪在地上的宮女托盤上的藥接了過去，遞給了坐在龍床上的梁丘念華。

屋子裏除了這個宮女就沒別的侍從，梁丘君望一系列動作做的可謂順理成章。

這藥也不知道是用什麽熬出來的，居然聞不出藥材的清苦，反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聞起來倒是有幾分清香。

梁丘念華接過藥一口就給喝幹凈了，藥汁入口不苦，卻甜腥膩口，還不如苦來的舒服。

把藥碗遞還給梁丘君望後，他便伸手在一邊的盤子裏取了兩塊糕點放進嘴裏，好緩一緩嘴裏的那股說不出的味道。

梁丘君望看向自己手中的白玉碗——幹凈得很，只剩下碗底餘著一點點褐色的液體，在透白瑩潤的碗裏看著格外明顯。

昨天梁丘君望還在質問自己手下，可曾是親眼看見這皇帝把藥給喝了。可巧，今日居然他自己就來見證了，而且還是自己親手遞給他皇兄的。

梁丘念華吃了好幾塊的點心嘴裏才稍微好了一點，不過從始至終都沒動那個團子和花型點心的盤子。

梁丘君望隨意把白玉碗擱在了宮女手上的托盤上。宮女施了禮，退下了。

梁丘念華笑道，“你該多來我宮中轉轉，你看她們在你眼皮子底下多聽話。”

梁丘君望道，“是皇兄太寬厚。”

梁丘念華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而道，“我聽聞你保下了太常寺的呂大人？”

這事算不得光彩，這麽突兀地問出來好似平地一聲雷。可梁丘君望那張臉依舊毫無波瀾，他看向自己的皇兄，從容道，“呂大人之事臣弟覺得尚有疑點，供詞中說呂大人事發當晚……”

梁丘念華笑著打斷，“行了，我還不知道你。”

梁丘君望住口，不再多說什麽了。

梁丘念華咳嗽了兩聲，總覺得似乎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這藥下去不僅沒見到半點起色，反而覺得這身體越喝越沈，好似掉進了個無底洞。

梁丘念華也詢過太醫，對方只回說陛下底子太弱，受不得虎狼之藥。這弱性的湯藥喝多了自然有這麽個感受。

兩人就這麽不尷不尬地安靜了半晌。被揭穿的那位臉色平靜得像冰雕，好像半點也不擔心似的。揭穿的那位有一搭沒一搭地咬著點心，時不時咳上兩聲。

梁丘念華：“這事我昨日已經安排人下去重新啟查了，你不可再插手。”

梁丘君望乖乖應了一句“是”。既不頂嘴，又不爭辯，好似這件事跟自己從頭到尾沒關系似的。

梁丘念華又嘆了口氣，“我知道這一旨是拂了你的威信，你才剛剛把人保下來。但是非曲直，總該有個相應的結果。”

梁丘念華的確是寬厚仁德，但寬厚仁德與懦弱無為是兩回事情。他執政以來，該懲戒的他從未手軟過。

說完了正事，梁丘念華也有些乏了。不過還是強撐著又和梁丘君望說了點別的，東扯西扯。直到後來看起來眼皮子都在打架了，梁丘君望才自行先告退了。走之前梁丘念華把那兩碟點心賞賜給梁丘君望了。

今天的事雖說呂大人的事也是一方面。但主要還真是他覺得太久沒見過自己這個皇弟了。至於呂大人，他護不護的倒沒什麽緊要，梁丘念華自小在宮廷中長大，什麽骯臟的心思沒見過。他這個皇弟一時迷了眼也沒什麽。

不知怎麽的，梁丘念華總覺得自己這孤家寡人，病中無依，回頭看來只能在身邊看到這個皇弟。

約莫是當初梁丘君望幫他平定了何老將軍的叛亂，又遠赴沙場替他安定邊疆。他對這個皇弟總是親近又毫無保留的，仿佛什麽都能原諒。

呂大人之事，他出來只是主個公道。至於苛責，他心裏甚至都沒出現過責怪梁丘君望的心思。

梁丘君望出了宮門沒幾步，就正好迎面撞上等他多時的丞相大人。雖說丞相也是朝中重臣，年歲也高，但見了梁丘君望好似狗見了骨頭似的，一路殷勤地迎上來，口中道，“哎呀，可讓下官好等啊王爺。果真是陛下倚重，還險些以為等不到您了。”

梁丘君望道，“丞相大人有事？”

丞相讓開道，伸出手邀請梁丘君望上自己的馬車，道，“下官剛剛在城中待仙樓安置了酒菜，王爺還沒用過膳吧？”

這位王爺平素深居簡出，弄的人總以為他是什麽剛正不阿之輩。好在前些日子他一只手攪渾了黑白保下了那位呂大人，朝中這才有人從這位王爺身上聞到了點人味兒。

此事弄得之前那些支持他上位的忠君愛國之臣咬碎了一口牙，捶胸頓足地感嘆自己瞎了眼。

但滿朝中上下忙著想怎麽巴結獻殷勤的大有人在。這位王爺既然能不分黑白地保人，想必也不是什麽清心寡欲之輩。都在想著萬一這位將來走向九五至尊，自己也先給自己鋪條路不是。只不過都只是暗中籌劃，一時之間沒人敢開這個頭，怕自己押錯了寶。

梁丘君望雖有所感，倒是沒想到第一個來示好的人居然是這位丞相。家大業大也敢這麽招搖地拉攏自己，哪怕舊皇帝還沒死。估計也是人老了，心有餘而力不足，急著尋庇佑了。

梁丘君望看了看丞相那寫著熱情殷切的臉，略一點頭，跟著他踏上了丞相那華貴到有些誇張的馬車。

這兩位如今在朝中都是呼風喚雨的能臣，只怕是從今天起，就要走在同一條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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