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戰告捷攻下東川的消息在第二日一早就被專人送回了梁丘都城。此人一路飛奔，差點跑死了好幾匹駿馬，盡快把這消息傳了回去。抵達都城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卻半點不敢耽擱，連夜把軍情呈了上去。

好在這夜裏也不是誰的睡了的，比如梁丘君望就沒有。

這位下諭書催著何將楚盡快攻下安南的王爺，在得到消息的時候似乎並沒有特別的情緒表露出來，面色幾乎沒有人任何變化。

這種權侵朝野甚至極有可能會登上天下至尊位子的人的心思實在是難以捉摸。

他的臉就好像是一塊上好的玉雕成的，在他臉上幾乎看不到任何可以稱之為表情的東西，好似山崩於前他也依舊可以如此不悲不喜。

眼睛裏天生帶著幾分不近人情，眸子一擡，不用說出半句話就能讓人不寒而栗。那眼睛下都是萬年都化不開的戾氣。

這匯報軍情的折子，他先是細細看過，而後便置放在了一邊，接著去批改自己手下的其它文書去了。

按律例來說，他王爺的身份是沒資格碰這些東西的。但現在的皇上好似秋風中的蠟燭，稍微給他吹口氣他就滅了。這朝中大小的事總得有個人擔著不是。

一旁的小太監精神抖擻，看著這位王爺好似一個木偶似的重覆著翻開奏折，下筆，再合上奏折的動作，乏得再厲害，只消看一眼這位王爺，立刻就被嚇精神了。

就他個人而言，他還是喜歡他們聖上。宅心仁厚又能體恤人，這種深夜的時候，聖上一般都會讓別的人小憩一下，有事再叫醒的，寬厚得不像個當皇上的。可惜好人就是福薄，以前便是太醫三天兩頭往宮中跑，現如今幹脆還中了毒。

好不容易等到梁丘君望把最後一疊折子批完，眼看著就能休息了。小太監心裏可算松了口氣，可又不敢松得太明顯，猶豫了半天方才走上前去幫忙收拾，聲音都被嚇得小小的，他道，“王爺也累了，這深更半夜的，這種事奴才來就行了。”

梁丘君望沒接話，倒是真停下了手。

小太監連忙把各類折子放到一旁的托盤上，道，“現下夜深了，奴才明日一早就把這折子給陛下送過去，王爺先回去休息吧。”

梁丘君望聞言低下眸子看了看這垂首忙碌的小太監，不動聲色道，“哦，送過去做什麽？”

小太監慌忙停了下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給跪下了。這位王爺向來金貴得很，一般絕不搭理他們這群做奴才的，雖然不知道自己剛剛這句話哪裏出了紕漏，可深怕自己一個不慎就丟了腦袋。

小太監：“奴才失言！奴才失言！望王爺莫怪！”

梁丘君望聲音還是沒什麽起伏：“失言什麽？我就是問問，你送過去給皇兄做什麽？”

小太監：“…………”

這……按照慣例，有些重大事件的折子都要給當今聖上看一眼，覆批過的。

梁丘君望：“皇兄的身體好了？都能看得了奏折了？”

小太監只覺得這話裏每一個字都在冒著涼氣兒。楞是夏熱的天後背寒了一片，半晌不敢搭話，抖成了一團。

梁丘君望看這小太監嚇成了這樣，反而話鋒一轉改口道：“若皇兄好些了便送過去給皇兄看過吧。”

這話背後的意思就是，沒好就擱著，按我的意思處理，不必給他看了。

梁丘君望不理睬戰戰兢兢的奴才，徑直出了殿門。小太監聽聞腳步聲遠了方才一下軟了下來，癱坐在殿中。這折子的事，再借他三個膽子他也不敢去呈遞給那病怏怏的皇帝了。

這位王爺一路走的不疾不徐，平日裏不管在宮中處理事物逗留到多晚都不曾留下。不過也是，深宮內院女眷眾多，經常留宿這裏難免留人口舌。

說來似乎是他深明大義知禮知節，國有所需就會挺身站出來撐起脊梁，國若安定便樂得隱居不問世事。即使是深夜逗留宮中之事都有個進退。

但與他有過接觸的人都知道。梁丘君望沒有這種閑散的心緒與知禮的胸襟，他眼睛裏都是散不開的戾氣，冷若冰霜避人千裏，下手狠辣又幹脆果斷。

上個月這位王爺還在眾人眼皮子底下保下了一位身負血案的官員，是個文職，專司祭天敬神的。本來是鐵證如山，奈何這位王爺現今權傾朝野，楞是把人給留下了。

金鱗非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眼見著那位中毒的天天躺在龍床上靠藥湯子吊著，只怕是這“風雲”已經在路上了。這位“金鱗”做起事來也開始沒了顧及。

說來這兄弟二人一起長大，應該私交甚篤，可梁丘君望大概是個天生絕七情滅六欲的，梁丘念華自從遭暗殺中毒以來，這位王爺楞是一次都沒有去探望過。

雖說帝王家中無情字，但梁丘念華待這位弟弟可不薄，皇朝上下有目共睹，是梁丘君望自個兒把所有的恩寵往外推的。

梁丘君望出了宮門便有馬車候著。而後馬車一路顛簸，到了自己的府邸。

趕車的車夫一身黑衣，恭恭敬敬地雙手相疊，半蹲下來以手給梁丘君望做了一個下車的“臺階”。

梁丘君望自然地踩在這人手上便下來了，居然穩穩當當，那人的手半分都沒有移動。

他下車了也沒直接進府門，反而轉頭對著黑衣的車夫道，“我聽聞皇兄的毒好些了。”

車夫沒有接話，只微不可見地顫了一下。

梁丘君望的語調依舊沒什麽起伏，就好像在閑話似的，道，“你們把給皇兄的藥給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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