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還是沒有消息？”座上的紅衣男子懶懶的看了一眼底下的青衣人。

青衣搖頭，不敢說話。

身邊有人上來勸：“還是請殿下先登基吧，國之大事不可耽誤。”

蘇沈焰冷冷的看著他，看得那人一個激靈。

·

又過了十五日，慕容華登基稱帝，同時在登基之日冊封一名叫顧清歌的女子為後，朝野震驚。

皇後之位向來由非富即貴的世家大族的女子擔任，這顧清歌是何許人也，自然沒人知道。只是此次無論有多少人上書勸諫，慕容華一概不理。冊封大典如期舉行，只是那日皇後突感風寒，其人並沒有現身，慕容華一意孤行，大典照例舉行，此舉成為北川史上極富爭議的話題。

·

又過了七個月，顧清歌依舊沒有尋回，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蘇沈焰自她離開後，一直冷著臉，皇宮內氣溫簡直降到了冰點。

顧清歌倒不是憑空消失，而是被祁國丞相之子傅雲深也就是趙慕紫藏於府中，直到平安生下孩子。這日，蘇沈焰剛下朝回來，便聽見有人通報，說祁國那邊有人求見。

他帶著疑惑見了那人，只見那人懷中抱著一個嬰兒，身穿紫色華服，卻是霧隱山上的三師兄傅雲深。

“這個孩子……”不知道為什麽，蘇沈焰第一眼便覺得和這個孩子十分親近。

“他是你和清歌的兒子，叫做慕容澈，是清歌托我將他送來的。”傅雲深微微一笑。

“清歌呢？”

“她去西宛了。”

“去那裏做什麽？”

“覆仇。”

“你怎麽不阻止她？”蘇沈焰猛地暴怒，自從遇見顧清歌，他發脾氣的次數越來越多。

“你了解清歌的，她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阻止。”傅雲深將孩子遞給他。

小家夥粉雕玉琢的，咬著手指頭對蘇沈焰傻笑。這是他和她共同的孩子，蘇沈焰心中一陣柔軟。

“鐘晚秋去了哪裏？”傅雲深忽然問。

“她上次受傷後便沒回來過，我也不知道。”蘇沈焰逗弄著懷中的寶貝，聽他問起這個問題，眉頭微皺。

“師父去世了。”沈默了一會兒，傅雲深忽然道：“就在上個月。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清歌很傷心。”

“西宛的皇後南風絮在南昭大亂後，一直郁郁寡歡，前些日子傳來消息，皇後重病難愈，於宮中甍逝。皇後出葬的時候屍體卻被神秘人搶走，據說，那人曾多次欲劫走南風絮。”傅雲深又道：“南風絮身上的毒是你派人下的吧？”

蘇沈焰動作僵了僵，倒也大方的承認了：“不錯，是我讓清媚假扮成皇後在南風絮出嫁前對其暗中下毒的。我做事向來求穩妥，若南風絮死在西宛，倒是可以利用，只是這枚棋子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南昭就已經亂了。”

“慕容華，你是我見過的最狠的人，我問你，除了清歌，你對誰留情過？你做事為什麽從來不肯為別人想想？”傅雲深恨恨道：“清歌心裏覺得很難受，她沒辦法面對自己，面對你。”

“清歌去西宛到底想做什麽？”蘇沈焰心裏隱隱覺得不對勁，急急問道。

“刺殺君連城。”

·

兩日後，北川的一支商隊在西宛境內遇害，北川對西宛宣戰。

又過了七日。

西宛皇帝被刺客刺殺，刺客當場被捕，懸於城樓上示眾。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蘇沈焰正抱著小小的慕容澈極力哄著他笑，桃花落了兩人滿身。乍聞此言，慕容澈一聲清亮的啼哭打破了彼此間的沈默。

蘇沈焰臉色青得可怕，良久才從喉嚨裏溢出一句：“她，還活著嗎？”聲音沙啞的可怕，慕容澈哭的更加厲害。

稟報的人嚇得渾身顫抖，點點頭。

蘇沈焰笑了，劫後餘生的大笑。活著，活著就好。

·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嘴唇幹裂的厲害，手腕被綁得緊緊的，承受著身體的重量，早已痛得麻木。就在不久前，她抱著必死的決心偽裝成舞姬，甚至利用上了攝魂香，還是沒能一刀刺死君連城。鐘晚秋替君連城擋了一刀，原來為了逃避蘇沈焰的追殺，她躲到西宛的皇宮裏來了。

顧清歌永遠記得她死前的那一抹決然的笑容，似乎是已經預見到她的結局，帶著刻骨的恨意。

顧清歌想，自己就快死了吧。

她隱隱聽到了一些聲音，宮女們的笑聲，還有跳舞時的伴奏的曲子。

她這一生，前半生活在潑天的富貴中，將世間的繁華享盡，後半生卻活在仇恨中，每日每夜被覆仇的火焰煎熬著。

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忽然落下雨滴，她擡起頭來。這場雨下的真好，將所有罪孽都洗幹凈，這樣，她還是幹幹凈凈的，幹幹凈凈的來，幹幹凈凈的離開。

“清歌……”耳邊忽然響起那人的低喚聲，她的神思瞬間清明了幾分。

“清歌。”那聲音又喚道。

不是幻覺。

她驀地張開眼睛，大雨瓢潑，她看著城樓之下那一襲紅衣乘著飛馳的駿馬遠遠的朝這邊奔來。

“不要過來。”她大聲呼喊，聲音早已嘶啞。

蘇沈焰的一身紅衣被雨水濕透，紅得奪目。羽箭從四面八方射來，他身上早已中了數箭，卻不管不顧，從馬上躍起，借著力道朝她飛來。匕首割斷繩索，將她擁入懷中。

此刻，她還在他懷裏。只要她在，只要她在……他只想放聲大笑。明明有更好的辦法來營救她，可是他怕，他怕她等不及。最後一局，他想丟掉所有算計，用真心挽留住她漸行漸遠的腳步。

他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將他們給朕抓起來。”君連城在城樓上冷冷下令。

雨水淋得眼睛睜不開，顧清歌抱著蘇沈焰的身體，感覺到溫熱的鮮血從指間溢出。

是他的血。

“清歌，原諒我。”他這樣在她耳邊道。

“若以傾國為聘，換我之姓冠你之名，你可願意？”他忽然笑了笑，“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想這樣問你。”

顧清歌不語。

蘇沈焰笑的更加璀璨：“若用我的真心呢？”

她目光覆雜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對著欲上前的侍衛道：“不要過來！我身上有劇毒，你們若敢貿然行動，我們便同歸於盡。多麽好的一座城池啊，若是和我一起陪葬了，該多可惜呀。”她嘖嘖感嘆著，在蘇沈焰蒼白的臉上印下一吻，“蘇蘇，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離開這紛紛擾擾的塵世，找一個再也沒人打擾的地方。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皇上。”忽然傳來馬蹄的轟轟聲，原來是青衣帶人來營救他們了。

顧清歌摸了摸蘇沈焰的脈象，臉上一片灰白之色。耳邊皆是喊殺聲，可她早已不在乎，此刻她眼裏只有他。

“顧小姐，快帶聖上走。”青衣且戰且退，將韁繩遞到顧清歌手中。顧清歌咬牙抱起蘇沈焰，終於將兩人都送上馬，馬鞭落下，絕塵而去。

·

“顧小姐，皇上他、他駕崩了。”顧清歌醒來的第一眼，便看到青衣臉色慘白的站在她的面前。

顧清歌像是什麽也沒聽到似的，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無論朕是生是死，都告訴清歌朕死了。”數個時辰前，性命垂危的蘇沈焰對青衣這樣道。

禦醫的診斷是蘇沈焰傷勢過重，能不能活下來還得看天意。而蘇沈焰拒絕讓顧清歌來醫治他，她恨他，他知道，他不想為難她。是死是活，一切全憑天意。

顧清歌慢悠悠的從床上坐起來，靜靜的看著窗外，問道：“消息已經散出去了？”

“沒有，陛下臨走前吩咐過封鎖消息。”青衣垂眸道。

“他……走的時候是否痛苦？”頓了頓，顧清歌忽然問道。

“沒有，陛下咽氣的很快。”青衣擡頭，這才發現顧清歌已是滿臉淚水。

“顧小姐。”

“不要叫我顧小姐，他不是封我為皇後了嗎？稱本宮為皇後。”她拭去滿臉的淚痕，披上衣裳，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風光，“我一直不知道是愛他比較多還是恨他比較多，現在我明白了，無論是愛還是恨，他都已成為我生命中不可割舍掉的一部分。他曾對我說過，如果我要這天下，他便許我一個盛世長安。現在我想將這句話還給他，他若想要這萬裏江山，我便將這萬裏江山送給他。青衣，我不懂行軍打戰，你找一些熟知兵法的人來助我，我們將西宛的江山打下來送給他，收到這份大禮的時候，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對了，傳信給祁國的傅雲深，讓他游說祁國君主助我北川。”低下頭，似是喃喃自語，“蘇蘇，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做你的皇後嗎？無論是傾國以聘，還是真心為聘，我想嫁的那個人一直都只是你。”

“皇後娘娘，要去見陛下最後一面嗎？”

她笑了：“他一定很介意我看見他狼狽的樣子，而我，寧願相信他還活著。我不想看見他冷冰冰的躺在我的面前，他還活著，活在我心裏。”

·

六個月後，在北川和祁國的夾擊下，西宛兵敗如山倒，君連城***於宮中。南昭的小皇帝忽感風寒，病逝於宮中，太後上官慧兒發瘋，南風靖交出政權，歸隱山林。

·

夕陽幕落，淒艷如血。

顧清歌站在高樓之上，親眼目睹了西宛皇宮內的那場大火，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隨著這場大火湮滅。

前塵一幕幕在眼前晃過。

所愛，所恨，皆已物是人非。

只是少了點什麽。

少了那個人吧。

手腕上的紅線像一道宿命的線，將他們緊緊綁住，誰也不能逃脫。想起那個人的好那個人的壞，心口窒息的喘不過氣來。她扶著欄桿，笑的淒涼。

原來，沒有了那個人，一切繁華都是過眼雲煙。而這世間的風情萬種，我只想與你共賞。

蘇蘇，蘇蘇，原來我是這樣愛你。

她將臉埋在雙手中，痛苦的躬身蹲在地上，脆弱的像一個孩子。瞬間，地上已有一片淚痕。

夕陽已完全隱沒在蒼山中。

忽然一雙手從她背後繞過去，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傻瓜，哭什麽呢，我一直都在，都在你身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