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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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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昀松也懵了一下。

但他不是因為只準備了荷花詩,其他的毫無準備才慌,而是驟然接受巨大考驗的緊張。

每逢大事有靜氣,這是季昀松的啟蒙老師時常對他說的一句話。

季昀松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拱手道:“微臣領旨。”

他退後幾步,重新觀察浮碧亭。

亭子矗立在荷花池邊,紅漆鮮艷,金瓦明亮,顯然是新建造的。正方形,三開間,雕梁畫棟,無一處不精美。

富貴是真富貴,大氣也真大氣,但它既沒有極致的文雅,也沒有歷史的塵垢,更沒有人間的苦澀,短時間寫出高質量且有深度的詩也不會那麽容易。

所有人都在望著季昀松,各種懷疑的、看戲的、期盼的目光,每一道都讓季昀松感覺如芒刺背。

首輔陸微說道:“題目看起來簡單,實際上難,皇上這道題出得好,新穎。”

常似之搖著扇子微微一笑,“非也,皇上仁慈,題目並不難。季昀松作為探花,這點應變的本領應該有的。皇上若再限制一下時間,大概就能知道此子的心性如何了。”

陸微在替季昀松開脫,常似之卻跟他唱了個反調,而且還在提醒皇帝,應該加大難度。

首輔次輔不和,應該是皇上很想看到的。

但皇上會聽誰的意見?

如果聽次輔的,那麽首輔陸微日後是否有失去重用的危險呢?

大家的註意力瞬間轉回浮碧亭裏,那三位核心人物身上。

陸微似笑非笑地看了常似之一眼。

常似之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尷尬地咳嗽兩聲,額頭冒出了涔涔的細汗。

偌大的禦花園安靜得幾乎能聽得到魚兒游水的聲音。

“嗯……”季昀松略一沈吟,“斜陽飛宇映晚空……”

居然這麽快就有了!

眾官員再次轉移視線,驚訝地看向季昀松。

嘉元帝在唇角掛起一絲笑意,點評道:“起勢平平,但點明了時地,倒也應景,繼續。”

季昀松踱了一步,“浮光碧影舞亭風。”

嘉元帝點點頭,“哈哈,朕的亭子有了,浮碧亭。第三句呢。”

季昀松沒想好第三句,他倉促開口,不過是想替皇上解個圍罷了。

“第三句……”季昀松自語一聲,再踱兩步,垂下頭,“嗯……”

某些翰林就竊笑了起來。

季春景沒有笑,擔憂地看著季昀松,仿佛真的為他捏了一把汗。

季昀松的精神緊張,且剛鬧完肚子,身體虛弱,此刻已是大汗淋漓,唇色也蒼白了許多。

嘉元帝吩咐身邊的小太監:“給他倒杯茶。”

小太監手腳麻利,很快就把一杯茶遞到了季昀松手裏,季昀松謝恩,矜持著抿一小口,然後假裝擦嘴,吐到帕子裏,一鼓作氣道:“紅粉佳人臨水立,天下豪士聚此中。”

他不確定巴豆的藥效還有多少,一旦茶水進肚,可能會造成連續跑茅房,那就真的貽笑大方了。

嘉元帝道:“意境尋常,但對仗工整,且目的明確、大方穩重,基本達到朕的要求。小季大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出來也算難得。”

說完,他看向陸微,“陸大人以為如何?”

他只問陸微,不問常似之。

常似之白了臉。

陸微拱手:“皇上明鑒。”

嘉元帝掃視群臣,問道:“還有哪個做出來了?”

眾臣子沈默。

季昀松的這首詩確實平平無奇,但用時短,在時間上贏了。

接下來無論誰做,只要做不出比季昀松更好的詩詞,就有不自量力的嫌疑。

能站在這裏的,都不是蠢貨,自然也不會輕易開口。

嘉元帝笑了笑,擡手指向池塘,“亭子不擅長,荷花想必是擅長的,朕等著諸位愛卿的佳作。”

亭子西南就是曲折的廊橋,橋上早已放好了條案,筆墨紙硯均已備齊。

群臣告罪,離開浮碧亭前往廊橋……

柳曄用胳膊肘頂了頂季昀松,佩服地說道:“可以啊,小季大人。”

季昀松道:“你看看我的後背。”

他穿了件寶藍色常服,後背已經濕了一大片。

楊道文瞄了眼走在前面的季春景,“倒也不用謙虛,確實不俗。別人我不知道,單從用時上我是佩服的。”

“確實,也就十幾息的辰光啊。”柳曄認同這一點,“兄弟一句都沒想出來呢,小季大人做完了。”

三人邊走邊聊,跟著大部隊進入廊橋。

橋裏安靜極了,大家或冥思苦想,或欣賞風景,或胸有成竹,氣氛詭異得如同科考考場一般。

柳曄自覺地閉上了嘴巴,楊道文則冷哼了一聲。

季昀松不喜歡這種作詩方式,他以為,作詩是一種情緒上的釋放,隨心所至的作品更加動人。

於是,他腳下不停,一路觀賞著荷塘走到大南邊,在一處漢白玉拱橋邊緣坐下去,心無旁騖地觀賞荷塘上擠擠擦擦的荷葉,以及粉粉嫩嫩的荷花。

楊道文和柳曄見他坐得舒服,有樣學樣,也挨著坐了。

……

浮碧亭地勢略高,荷塘上的景象一望便知。

嘉元帝負手而立,說道:“季昀松多大了?”

陸微道:“二十一。”

嘉元帝笑了笑,“到底是年輕人,他身邊的兩位你們認得嗎?”

常似之道:“季昀松右手邊上的是寧國公府六公子,楊道文,三年前恩科二甲第六。”

陸微道:“季昀松左手邊的叫柳曄,也是三年前的恩科,他中了二甲第一。”

說是二甲第一,其實不過是小小的第四罷了,且沒有顯赫的家世,陸微卻能記得清清楚楚。

五十多歲的人還有這種記憶力,天賦相當可怕。

“都是人才啊!”嘉元帝讚嘆一聲,“陸大人和常大人不妨賭一賭誰能勝出。”

陸微道:“詩才高低固有天賦的緣故,但更多的是積累,以及對人生的感悟。姜是老的辣,老臣鬥膽,認為羅英傑羅大人或者孫明仁孫大人能贏。”

常似之斟酌片刻,說道:“經驗重要,但天賦也可以讓人一騎絕塵,老臣見過季春景的詩作,此子可以勝出。”

“季春景,狀元郎嘛,朕記得這個人。走吧,時辰差不多了,我們下去走走。”嘉元帝起了身。

……

柳曄道:“皇上下來了,你們想好了沒有,我有幾句了,先去寫上再說。”

楊道文看看季昀松。

季昀松道:“走吧,再不動筆就成了恃才傲物和不識時務了。”

三人在廊橋邊上找三張挨著的條案,各自執筆揮毫……

“碧圓自潔。向淺洲遠渚,亭亭清絕。猶有遺簪,不展秋心,能卷幾多炎熱……戀戀青衫,猶染枯香,還嘆鬢絲飄雪。盤心清露如鉛水,又一夜、西風吹折。喜靜看、匹練韶光,倒瀉半湖明月。好,好一個‘不展秋心,能卷幾多炎熱’!”嘉元帝撫掌讚嘆,“字好,詞好,今日魁首,當屬小季大人!”

季昀松放下毛筆,轉身深鞠一躬,在擡頭的瞬間,他看到了季春景嫉恨得小心翼翼的眸光。

作者有話說:

每逢大事有靜氣,改自翁同龢的“每臨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

關於亭子的詩是作者自唐代李群玉的《北亭》改寫的,大家湊合看看。

浮碧亭,故宮裏的,介紹采納了百度詞條,當然也改寫了。

宋,張炎《疏影·詠荷葉》——碧圓自潔。向淺洲遠渚,亭亭清絕。猶有遺簪,不展秋心,能卷幾多炎熱。鴛鴦密語同傾蓋,且莫與、浣紗人說。恐怨歌、忽斷花風,碎卻翠雲千疊。

回首當年漢舞,怕飛去、謾皺留仙裙折。戀戀青衫,猶染枯香,還嘆鬢絲飄雪。盤心清露如鉛水,又一夜、西風吹折。喜靜看、匹練秋光,倒瀉半湖明月。

這一首就直接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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