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孫兒如今還在孝期，這時談論此事，大概不太好吧？”朱祐樘最見不得女人哭，更見不得祖母哭，因為在他印象裏，祖母從來就很少會在自己面前流淚。

太皇太後聽朱祐樘的話言有些緩和，於是擦幹眼角的淚水，破涕而笑道：“現在只是看看，選選，至於納妃之事，自然要等到明年孝期過後，這點祖母還是很清楚的。”

“既是如此，那便由祖母做主就好。”朱祐樘轉過身走到炕邊坐下，端起炕桌上的一杯清茶淺酌一口，然後定神凝視著杯中的茶水。

太皇太後顯然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她端端地坐到朱祐樘身邊，輕咳兩聲後道：“要不，祖母讓秦順將月丫頭喚來，幾個人有商有量的，許是比較容易選出來的。”

“祖母，您又何必去為難她呢，當初您不也是非常喜歡她的嗎？”朱祐樘不悅地將茶盞放置在炕桌上。

太皇太後顯然是感覺到朱祐樘的抗拒，如若是小時候，自己終還是可以說點什麽的，但是現在他是皇上，她這個祖母不過就是擺設而已，最後下決定的還得是他自己。

“那便是等孝期過後再說吧。”太皇太後不得不緩解了自己強硬的態度，也就是在這一刻，她對這個從小看著長的孫子有了一些不同於以往的感覺。

朱祐樘回轉的時候，正看到沈瓊蓮從坤寧宮出來，他示意江木左上前將其喚住。

“沈學士如此深夜為何會至坤寧宮？”朱祐樘看著彎腰低頭的沈瓊蓮問道。

“微臣原是想與皇後娘娘探討一番今日白天的那幅牡丹園，卻不知皇後娘娘已去了乾清宮，往後，微臣絕不會在入夜之後再來打擾娘娘的。”沈瓊蓮如實回答，但是她的身體彎曲得厲害，似乎在這樣下去便要彎到地面似得。

“朕尋思，沈學士與容月探討畫作之心，她還是很高興的，只是……”朱祐樘突然沈默不語，片刻之後，他繼續說道，“朕對此也頗有心得，望學士方便之時，能互相探討一番。”

“瑩中不敢。”沈瓊蓮的臉色透出不自然的神情，朱祐樘一眼瞥過，心中大約是猜到了一二，道：“這天兒雖然已是春天，但畢竟春寒料峭，沈學士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是。”

剛走到乾清宮前，一陣微風刮過，朱祐樘覺得身體不由一顫，仿佛是寒氣入傾的感覺，但是看到張容月的那一刻，他卻並未說及此事。

“皇上，祖母何事？”張容月見到朱祐樘的那一刻，她便抓住他的手，不安地問道。

朱祐樘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無事，不過是朝中的一些大臣跑過去多嘴說了幾句而已，著實不是什麽大事。”

“真的？”張容月的眼神透著不信任。

“否則你以為是何事？”朱祐樘問道。

張容月如何敢向朱祐樘說出自己心裏的擔憂，誰叫自己的肚皮不爭氣，成親至今三年有餘，依然還是沒有動靜，也難怪祖母現在看到她的眼神都透著濃濃的不悅。

朱祐樘見張容月神情呆滯，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的，他拉她在西暖閣的圓桌邊坐下，低頭看著他的手背，道：“不要胡思亂想，你我既是夫妻，那自然是一生一世的，別的不要多想。”

張容月將頭靠在朱祐樘的胸口，輕聲地說道：“妾身知道都是自己不好，所以祖母才會越來越不喜歡妾身的。”

“你別胡思亂想了，祖母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你，只要你有時間便去陪她老人叫說說話，她對你還是一如既往。”朱祐樘輕輕拍拍她的後背，安慰道。

張容月重重地點點頭，朱祐樘卻再也控制不住，他覺得喉嚨甚是難受，於是重重地咳嗽兩聲。

“皇上可是偶感風寒？”張容月立刻起身拍拍他的胸膛，眉梢糾結地問道。

“沒事，沒事，朕的身體朕心中有數，不要大驚小怪的，睡一覺便好了。”朱祐樘起身，準備向床鋪走去。

“還是讓太醫來看過的好。”

“不用了，朕甚是乏累，便是要叫太醫，也待到明日再說。”

這一夜朱祐樘睡得很沈，夢裏他仿佛看到過去的裴玉杭，又是一年多未見，不知道現如今他到底怎樣了？

朱祐樘的夢裏裴玉杭站在一個紅墻青瓦的院門前，略顯斑駁的大門上的銅把手微微泛出綠光，看那樣子應該是個大戶人家，只是年歲久遠，便是曾經的繁華，現在也透著無盡的淒涼。

他輕輕地推開門，門內還算整潔，已經破碎的青石板，因為歲月的流逝顯得發白，門後兩株美麗的櫻花，白裏透紅，花團景簇竟是開得極好。

屋子裏好像沒有人，裴玉杭似乎是開口叫過幾聲，但是未有人出現，只是睡夢中的他還是感覺到一股異樣，那老舊的院門後仿佛藏著什麽兇禽猛獸，但等裴玉杭到來便一口將其吞沒。

裴玉杭的腳下未停，朱祐樘想叫住他，但是無論他如何高聲叫喊，那人似乎根本未曾聽到，就在他覺得千鈞一發的時候，他猛然叫道：“不要去。”

朱祐樘被一身冷汗驚醒，當他睜開眼睛正看到張容月一手支撐著身子，疑惑地盯著他。

朱祐樘起身，坐在床邊擦拭額頭的汗珠，輕聲問道：“怎麽了？朕做了個噩夢而已。”

“不知皇上夢到誰了？又為何叫道不要去？”張容月直起身子，一手輕輕地擱在他的後背上。

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摸上去仿佛火燒般的灼熱，張容月更加疑惑，她慢慢地下床，只見朱祐樘的雙頰緋紅，伸手探頭，竟是滾燙無比，她這才焦急地蹲下身子，拉住朱祐樘那如火燒的雙手道：“果然是風寒侵體，竟這般火熱，不行，妾身讓小左子去找太醫。”

朱祐樘拉住張容月的手，他雖然腦袋還有些混沌，但是心中卻很清楚，不過是偶感風寒，並非什麽大病，毋須半夜三更驚動旁人。

“不用了，還是待到明日再說吧。朕的身子朕心中明白。”朱祐樘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先休息吧，朕起身去喝點水。”

“皇上，這可耽誤不得，要是……”張容月話還未說完，朱祐樘便打斷道：“就這樣吧，你安心休息，朕的事朕自有主張。”

“可是……”

“好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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