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元年十月。

周洪謨再次上書請辭，這一次朱祐樘同意了，朝堂裏一下子又少了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朱祐樘內心的矛盾一直讓他難以安然入睡。

周洪謨請辭後，王恕瞅準了這個機會，也上書請辭。

這一日早朝，朱祐樘看著下站的大臣，一個說話的都沒有，便是王恕今日竟也無本可奏，這讓朱祐樘覺得非常奇怪。

“王大人今日怎得如此安靜？”朱祐樘笑著問道。

王恕一個大踏步走出人群，來到大殿正中，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前幾日陜西缺巡撫，老臣原是想要推薦河南布政使蕭禎，可是陛下覺得此人不才所以下詔讓重新選人，看來微臣這吏部尚書做得不行呀。”

還不等朱祐樘接話，王恕繼續說道：“陛下不因為臣不成器，任臣就職吏部，如果臣所舉薦的沒用，那便是臣的罪過了，陛下從未考察過蕭禎便說他不才，微臣尋思，這想必是左右近臣意有所屬，微臣不指望以阿諛奉承來保住官位。既然陛下覺得蕭禎不信任用，那則是認為臣不信任用，微臣希望陛下能放臣回鄉已保全臣這把老骨頭。”

王恕說完便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響頭，額頭點地，不肯起身。

朱祐樘不覺地傻眼了，這原是覺得殿中靜得慌，就想讓王恕先說說情況，沒想到他這一說便說了這麽多，而且還明裏暗裏地說了好些人，便是連他這個皇帝也沒放過。

“聽聞蕭禎此人在河南也算是為百姓為國家，但是這陜西乃是內憂外患之地，每年有數不清的大小戰役，這蕭禎在河南好日子享慣了，能行嗎？”一旁的劉吉也走出人群，在王恕身後深深地鞠了一躬後說道。

聽聞劉吉的話，王恕這樣跪不住，他不等朱祐樘說平身，便立刻爬起來，速度之快也真是難為他幾十歲人的身體了。

王恕轉身瞇起眼睛，瞥了劉吉一眼道：“一個是人禍，一個是天災，在微臣看來並沒有什麽不同。而且河南這幾年也是大災小災不斷地，難道劉大人不知道？蕭禎執掌河南，每次天災都能將撫慰款如數發到災民手中，跟某些個中飽私囊的偽君子可是不一樣的。”

“王大人，這每年的撫慰款果然如數發到災民手中了？”劉吉也瞇起眼睛，沖王恕點了點頭。

“這是當然，如若劉大人不相信，大可去河南翻看賬目，當然你也可明察暗訪，看宗貫說的是真是假。”王恕理直氣壯地答道。

“王大人，這陜西巡撫可不是僅僅只要會救濟災民便可以的呀。”劉吉白了王恕一眼，拱手對朱祐樘說道：“陛下，陜西乃是要塞之地，不僅要安撫流民還要抵抗外賊，所以對於陜西巡撫的人選，微臣覺得應該慎之又慎。”

“劉大人這是對宗貫有所懷疑，難道我這吏部尚書眼瞎不成？”王恕說著說著便一手指在劉吉的臉上，氣憤地說道。

劉吉臉色變得一陣白一陣紅，被人指著鼻子罵，這對於他來說還是頭一遭。

一看氣氛不對勁，朱祐樘立刻制止道：“王大人也不必動怒，便是這陜西巡撫一職，朕再行考察一番，至於這請辭一事，何不留待到時候再說？”

“陛下，微臣不能，求陛下還是放臣回家吧。”王恕再次轉過身跪在地上，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朱祐樘心中也窩著一股氣，見王恕依然不依不饒的，於是不悅地站起身，高聲說道：“事情就這樣定了，退朝。”

朱祐樘前腳剛走，劉健後腳便來到王恕身邊，客客氣氣地將他扶起身，道：“王大人，這何必如此不依不饒的，皇上都已經說了會再行考察，你又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給皇上難堪呢？”

王恕慢慢起身，低頭撣了撣膝蓋上的塵土，笑著說道：“我這老骨頭多活動活動也是有好處的呀，否則將來想跪也跪不動嘍。”

劉健不覺哈哈笑起來，道：“如若我有著王大人這樣的身子骨，那著實是件幸事呀。”

“劉大人年少有為，將來必然比我把老骨頭要討皇帝歡心的多呀。”王恕轉身向殿外走去。

“既然王大人知道皇帝的歡心是什麽，那又為何要與其對著幹呀？”劉健跟在他一旁，也慢慢地向殿外踱去。

“唉，從小就這脾氣，改不掉啦。”王恕微微搖頭，自嘲地說道。

“大家都知道王大人乃是慧眼識金，當初舉薦的戶部尚書李大人，吏部尚書耿大人，刑部尚書何大人，這些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劉健說完繼續說道，“當然了這蕭禎確也是能人，皇上心中對此必是有數的，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宗貫性子急，禁不起長久得等待，更何況很多等待最後都是無果的，既然如此宗貫也只能采用這樣的方法了，陛下如若不喜歡，那大可將宗貫貶回家去，他父親又不是沒有做過。”王恕不悅地說完，頭也不回立刻大踏步地走出了內殿。

“王大人……”劉健在身後高聲地叫了一聲，卻並未換來他的回頭，也只得做罷。

朱祐樘回到乾清宮，心中仍然起伏不定，想到方才王恕的表現，著實讓他差點便同意了他的請辭，深深地吸了口，朱祐樘漸漸地平息心中的不悅，慢慢在案桌前坐下。

要說同意他請辭只是朱祐樘一句話的事，但是他更多的還是想到此人的不俗之處。

成化年間撫治荊湘流民，不僅協助白圭鎮壓了流民起義，而且給予流民生活的田地，安撫兩萬多流民，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那時候的王恕好像便是河南布政使，難怪他會對蕭禎如此上心。

除了安內之外，王恕對於攘外也是非常獨到，當初與雲南相鄰的交趾意圖侵犯中原，幸得王恕能及早發現，並加大對雲南地區軍事的部署，這才讓雲南人民免除了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也讓大明更加重視了邊境的軍事防守。

“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朱祐樘輕聲說道。

“陛下，什麽意思？”一旁的江木左見朱祐樘沒來由地說了一句，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朱祐樘轉頭看著圓瞪雙眼的江木左，笑著說道：“這個王恕呀。”

朱祐樘至今都記得，朱見深當初是多麽地討厭他，將他貶去南京還不夠，最後直接讓他卷鋪蓋回老家了，只道是他會記得這些，今後必然謹言慎行，沒成想，他竟會再次卷土重來。

朱祐樘即位後，查看過一些王恕曾經的上書，字裏行間不難看出，這是個一心為社稷，一心為人民的好人，憂心君德，乞罷傳奉官，每一件每一樁都做的很漂亮，只是他的方法卻有些偏激，一次不同意會再上書，有時候甚至一天幾本，這擱哪個皇帝身上都會崩潰。

“小左子，去，將劉健叫來。”朱祐樘思及至此，想也未想便立刻囑咐道。

“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