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張家四口平安離去，張容月本是想去送送，奈何朱祐樘到來，她不得不讓宮中太監將父母送回家。

朱祐樘在炕邊坐下，看著讓柳兒尋出來的珊瑚碎片發呆，直到張容月在其身旁坐下，他才如夢方醒。

“這能修覆嗎？”張容月小心翼翼地問道。

朱祐樘還是一如既往的笑容道：“壞了就壞了，修它做甚？”

“可是……”

“好了，只要人沒事便好。”朱祐樘笑意更濃，打斷張容月的話言道，“今日朕要在乾清宮批閱李榮篩選出來的奏折，怕是一時半會兒不會休息，你呢，今日多少受了點驚嚇，所以還是留在這裏就寢的好。”

“是。”張容月那顆撲通撲通的心便是到了現在還未曾平息下來。

“朕怕你等，特意過來告訴你一聲的。好了，朕也該走了。”朱祐樘說著便起身準備離去。

朱祐樘將珊瑚碎片小心翼翼地抱在深藍的包裹裏，拿在手中輕輕掂量，稍許有些分量，他的心中閃過一絲想法，於是並未將珊瑚碎片放下，而是拿在手中，在張容月疑惑的目光中，走出了坤寧宮。

江木左盯著朱祐樘手中的碎片，結結巴巴地探尋道：“陛下，這東西既然有毒，不如讓奴才將其扔了？”

朱祐樘擡起手，珊瑚碎片發出悅耳的鈴鐺聲，他盯著包裹片刻之後說道：“不用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遲遲不願離去，原本早該報曉枝頭的花骨朵兒，竟是到了今日也未曾探出頭來。從坤寧宮到乾清宮的路並不算遠，但是朱祐樘卻走了很久，擡頭看著高高的宮墻，昏暗的宮燈，還有滿天的星光，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珊瑚確實有毒，但是如若小心呵護，它同樣可以延年益壽，也許宮外有能工巧匠將這些珊瑚碎片制成一個精致的劍墜兒，既然他曾經送過給自己，那自己也著實應該送個給他。

“小左子，如果現在有機會讓你出宮，你會出去嗎？”朱祐樘沒來由地說了一句，讓一直在身後低頭不語的江木左不覺一驚，他微微擡頭，看著朱祐樘單薄的背影，道：“陛下說笑了，江木左是個太監，出去如果過活？”

“如果你現在不是太監呢？”朱祐樘腳步未停，繼續問道。

“這……”江木左這下著實不知該如何接茬了，這平日裏皇上都是日理萬機的，幾乎從不和自己說這些話，可今日這是怎麽了？

“你也想出宮對不對？”朱祐樘深深地嘆口氣，繼而低頭冷笑兩聲道，“是啊，宮裏太可怕了，大家都不想呆。”

江木左輕咳兩聲，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皇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朱祐樘不覺止住腳步，緩緩提起手中的珊瑚碎片，半晌之後才無奈地說道：“對，可怕的是人心。”

“陛下能一心待人，但並非所有人都如陛下這樣光明磊落，義薄雲天。”江木左對這個皇帝一向有好感，除了有時候會對張皇後過於緊張之外，別的還真沒感覺到啥缺點。

“雖然恭維的成分多了些，但是朕還是很受用的。”朱祐樘微微轉頭，看著身後低頭不語的江木左，笑著說道。

江木左不禁聳肩，算是回應了朱祐樘的話。

一路走來，宮中的行人並不多，想來是夜色已晚，各宮都早早休息了。朱祐樘記得小時候，周太皇太後偶爾會在天黑後帶他在宮裏走動走動，那時候後宮很熱鬧，父親的妃子很多，幾乎每晚都會有宮女和太監在幽黑甬長的小路上穿梭來去，但是現在呢，自父親去後，宮裏便顯得更加冷寂了，今晚似乎更加冷清，讓朱祐樘覺得便是連骨子裏都透著濃濃的冰冷。

李榮挑出來的奏折幾乎無一例外都是關於彈劾劉吉的，朱祐樘不解地將奏折扔在案桌上，然後臉色陰沈地對一旁站立不動的李榮說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李榮頭也不擡，只是將手中的拂塵快速地放到另一邊的手中，用手指著其中一份奏折說道：“陛下，與此相同的奏折還有許多，王大人幾乎每天都會上一本同樣的奏折，今日早朝，陛下大約也聽出來了，王大人對劉閣老滿肚子的怨氣。”

李榮話還沒說完，便彎腰拿起案桌上的一份奏折放到朱祐樘面前，繼續說道：“這份是王大人請求致仕的折子，這是微臣這個月看到的第五份了，之前幾份都予以駁回，可是今日這奏折微臣著實不知道該怎麽回了。”

“這個老家夥。”朱祐樘輕輕說道。

這王恕雖然回朝時間不長，但是自己也算是真正見識過他的厲害了，每天上朝幾乎都在聽他說，旁人都站在一旁跟木樁子似得。雖然經常聽到王恕抱怨劉吉聖旨的實施不經過吏部，但是朱祐樘著實不知道他們這明裏鬥到底有多久了。

“這次到底又是為了何事？”朱祐樘將奏折重重地摔在案桌上，身子很自然地靠在龍椅的後背上，等著李榮將一切說清楚。

“大約是一個多月前，言官彈劾兩廣總督宋旻、漕運總督丘鼐等三十七人應該降職免職，陛下也知道這裏面有很多有名望的官員，這事情原是該讓陛下看完奏折之後再行決定了，但是劉閣老竟然直接領旨予以批準，便是連那奏章都不下到吏部。陛下知道王大人的脾氣的，這樣辦事，他能依？”李榮淡淡地回到。

朱祐樘微微點頭，道：“這事兒當時不是都已經解決了嗎？?劉吉不是將其中一些人留下了嗎？”

“事情當時是解決了，但是這仇也算是記下了。”李榮道。

“唉。”朱祐樘揉揉太陽穴，這倆老頭也都年歲不小了，還在勾心鬥角，他們不累，自己都累了。

李榮擡頭正看到朱祐樘的倦意，他輕聲問道：“這王大人的請辭？”

“不準。”朱祐樘想也沒想便說道。

“是。”李榮拿起剛剛被朱祐樘扔在案桌上的奏折，隨手蘸上朱砂，飛速地寫上“不準”二字。

“對了。”朱祐樘說完從身旁拿出那個珊瑚的碎片，隨手扔在案桌上，道，“這裏是被皇後弟弟打碎的珊瑚，你差人到民間找個高手，朕要鑄個劍墜兒。”

“珊瑚？”李榮轉眼盯著那深藍色的小布裹，尋思片刻之後，道，“能做著這東西的著實不多。”

“如果多，朕還要你幹什麽？”朱祐樘瞥了他一眼。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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