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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嫌隙[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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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嫌隙 [VIP]

老樹在春日並無枝葉, 更是顯得古樸蒼遠。兩個人立在樹下,一個娓娓而敘,一個目光卻移到了魚池邊。

楚山潯說的是前朝公主亡國的故事, 她與一內監相戀, 反倒是投降本朝後, 由□□賜宅。人生中的最後十年,聽聞便是在此樹邊, 守著那內監同過的。

這故事違逆世俗,直是聞者驚心。福桃兒自然也是聽得明白, 卻只是淺淡地點頭,間或以三言兩詞感慨。目光卻始終看著那一方池塘。

這院子裏的修葺擺件都頗具規格, 這池塘自然也是修的精巧。池底邊沿都以白瓷相貼,其中零星玉石假山,水草浮萍,顯然是出自大家之手。有十餘尾形態各異的魚兒正在其中徜徉,這些魚竟色澤各異,無一單調重覆。

“……據說, 這內監在公主死後第三日, 竟也無疾而終。”

故事說完,福桃兒最後看了眼一尾黑紋絢麗的小魚, 見它觸玉璧而回。她暗自下了主意,中毒醒來後,她的心從未如此刻般清醒。市井阡陌獨活的日子那般愜意,她不願再將一身寄於這方深宅, 更不願將一生就這麽托掛在男人身上。

縱使成了婚, 她也不會為他停留。必須要找個機會, 同他再說個清楚。

見她始終神情不愉, 楚山潯神色也不好起來。他如今這般高位,又為了她推拒一切高門的聯姻,以正妻之位求陛下賜婚。如此好意溫存,從出征閩浙前,就已經極盡小心地在示好了,可眼前的女子,沒有應和抱怨,推拒許諾亦無。

在他面前,時常陷入這麽一副不鹹不淡,思量深沈的模樣。到底中間有唐曄硬生生插足的三年,作為一個男人,要說沒有絲毫嫌隙猜忌,那才是全然不可能的。

“來人,帶主母沐浴梳洗,然後傳膳。”

對著兩個丫鬟,他刻意提前坐實了她的身份,而後朝她伸了手,示意一同進去。

可福桃兒看了眼,還是垂了頭沒有去握住。楚山潯驟覺一股氣上湧,袖了手轉身便朝後院自去了。

後院是一棟三層小樓,圓頂矩形。修的飛檐鬥拱,屋宇寬闊,頗有漢唐餘風。每一層辟屋三至五間,分作數種用度。

第一層是書房、會客、用膳的地方。第二層則只有凈房、琴室分處兩端。第三層最是繁覆,是主人入睡的臥房。

楚山潯星夜趕來,又是這麽折騰了一日,到現在還未進過一點飲食。他腹中饑餓,也就仍丫鬟帶福桃兒上去更衣沐浴,自己坐在一樓小閣裏,先吃些點心墊肚。

一刻不到,福桃兒便從樓上下來了,穿得是他早已特意準備好的衣衫。藕粉色的廣袖羅裙,極襯她的膚色。因是家中常服,便特意選了最萱軟舒適的料子。腰封處也不掛玉鉤玉帶,只是簡單得以絲絳系之。

剛飲了一口茶水,楚山潯擡頭看去,卻是無酒自醉,一時又把方才的些微惱怒煩躁拋去了腦後。

“上完了菜,便都先退下吧。”

服侍的兩個丫鬟,一個喚竹雲,一個名漱玉。聽了吩咐,將人扶到了桌前,就躬身告退了出去。

雖說楚山潯叫兩個丫鬟退至外院,叫她一時有些緊張。可福桃兒還是自顧在他對面落座,拿起碗筷吃了起來。

楚山潯看著她低眉垂首的樣子,心裏暖意泛開。這麽多年,他從欣賞到被她吸引,再到喜歡、依戀、摯愛。旁的都不論,他自己清清楚楚地曉得,便是為了她身上那股子溫柔到骨子裏的和善。

這種溫柔和善,幾乎難以用文辭去描摹。只是在他心間團聚積壓,在這世上,再也沒有旁人能替代的了。

“大婚那日,我沒有高堂,會請族中的長老來替。你們家裏,可要早日去知會?”

“現在說這個,為時過早了些。”

又說了幾句,她便越發不肯搭話。只是又吃了幾口,便放了筷:“來時我見偏屋收拾得齊整,早些歇著吧。”

這是寧願去睡下人的屋子,也不上三樓去了。

說罷,她藕色裙踞一旋,起身就要告退朝外。

“你都不再問問我身上被那人砍的傷嗎!”楚山潯實在克制不住,捏住那一角裙踞,起身大喝,“難道就這麽不願看到我嗎?”

被他喝得嚇了一跳,裙角也扯不出來,福桃兒背著身子,用細微卻堅定的聲音說道:“今日去聖上那人請婚,你又何曾問過我的意願。”

放開了裙角,楚山潯上前一步,瀲灩的眸子裏蘊滿了風暴:“怎麽,到了這一步,你還是不願嫁我,難道是要應了那畜生的折子嗎。”

她背依在桌前,一副隨時要離開的樣子。只聽他語意沈沈,卻看不見他眼眸裏的光景。福桃兒突然咬牙誠懇道:“我不會嫁你,不會再被困在這等地方。我一個人活著……啊……”

還未說完,肩膀傳來壓痛,她整個人倏然被翻了過去。那只手繼而擡起,狠狠捏在了她的下頜處:“既然過不慣好日子,那就還和從前一樣,為奴為婢,又有何難!”

情到深處,一旦有了罅隙,再靈透之人都會陷入執念。

從宮裏出來,楚山潯就一直在等。等著自己視若珍寶的女子,能像在景泰帝面前一般,告訴他一句‘情願’。可他等了一路,不論是示好側問,還是蠻纏依戀,卻始終沒有等來她的應和。反倒是現在,連同他吃一頓飯,對他的傷勢,竟都能毫不關心了。

‘我不會嫁你’——楚山潯只聽見了這一句,後面的那些剖白心意,一個字都入不了耳去了。

這一下變故陡生,下頜處的痛愈發強烈,福桃兒醒過神來,先是心口一疼。接著,在男人指節發力下,她的下頜痛的直要碎了般。那股子心疼,卻是無影無蹤了。

“但請主子另覓良緣。”她忍著痛,面淡如水,唯有唇角的翕動出賣了心緒,“您本與我雲泥,只是我並未簽過什麽身契。”

“呵,聖人面前已經應下的婚事,你是要我四個月後抗旨嗎?”桃花眼上挑露著譏諷,見她吃痛,他還是很快松了鉗制,“那你又要付出什麽呢?不如……”

“連累大人,此事緩緩若能改了旨意,這數月裏我便聽憑差遣。過了八月,我想回鄉去。”

情願悔婚聽他差遣,情願回去那無親無故的江陰,都不肯嫁他,陪他一生。楚山潯心口酸澀裂痛,像是被針刺油潑一般。他仰天長呼出口氣,又歪了頭看向她,哼笑了句:“那便以三月為期,你的身份就只是個仆婢。”

景泰帝雖說酷烈弒殺,卻是個實用清醒的君主。若是犯了國朝利害,便是王族親眷也是毫不手軟。旁的俗世常規,他倒反而不會較真。楚山潯故意將悔婚說的嚴重些,其實也是給她閉著眼劃了一條絕路。

可是他心裏卻清如明鏡,看著像是他在囚她。可到頭來,若她真心不願,他還是只能放她離去。

其實,被囚的人,已經成了他自己。

說罷,他再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要上樓去。

聽得身後步伐退出,他眉間一皺,立在黑檀旋梯上,命令道:“一個仆婢卻毫無眼色,看不出家主奔波臟汙。上來,替我沐浴。”

樓下女子遲疑著問了句:“你身上有傷……”

他當即發作,厲聲喝止:“若是不想退婚,永遠留在這兒。你可自便。”

二樓凈房水汽氤氳,墨玉砌成的浴池極為寬闊,一側隔窗撐起,院外柳梢下的彎彎月牙透射進此間。

男人也的確是多日未曾好生梳洗了,好在他的傷都在上半身,此刻褪了衣物,坐在了齊腰深的水池邊。各色花瓣浮在水面上,遮擋著水面下,若隱若現。

他上身處有五處刀傷,以左肩處最深。上樓前福桃兒多是緊張不自在的,此刻跪坐在池岸邊,卻是又為這具身子的傷處心痛不已。

她絞了把帕子,一寸寸仔細地避開那些包著繃帶的新傷。可下手處,卻仍有不計其數的舊傷,縱橫交錯在他胸前背後。也不知是在西北還是閩浙,哪一次退敵時留下的。

擦完了身後,便還有身前。

她將帕子遞了過去,示意他自己動手。後背擦不到,可前頭總是能使力的吧。

“怎麽,當三月為奴是玩笑的嗎?”楚山潯紋絲不動,修長的手臂伸到池邊,“你隨時可以叫停,作我的夫人。”

“煩請大人朝後退些。”福桃兒不再多言,環著他的脖子,伸手去擦他身前。

男人的身子修長健碩,比之從前,像是又高壯了幾分,一年多的征戰經歷,讓他頭臉手肘也黑了兩分。

此刻,福桃兒環著他的脖子,又不敢碰了傷處,擦得很是艱難。楚山潯溫熱的鼻息拂過她臉頰,帶著幾絲碎發卷到了唇邊。

也不知是熏染的,還是緊張,她蒼白清瘦的頰側,慢慢出了些紅暈。

這麽個姿勢,親密貼近。從前唐曄總是來過便走,統共沒多少回便就嫌她索然無趣,她不情願,幾乎沒有睜開過眼。是以,這般與一個男子相對,免不得就要面熱起來。

摸索著便碰到了他左胸前的那道箭傷,福桃兒手心一抖,忙輕呼了聲:“可碰了水?”

“無妨。”楚山潯一把捉住她的手,神魂悵惘地隨口應了句。

他側了頭,兩個面頰相貼。面前的女子雪膚肅容,細長的眸子裏,再次浮現那股溫柔至極的憂心。

呼吸相纏,楚山潯的眼裏閃著熾熱。一切都靜止下來,只有她微蹙的淡眉,細長的眼眸,連那並不玲瓏挺秀的鼻尖,都因著圓潤而變得可愛異常。

一縷墨發卷在她口中,他的眼裏,只剩了那張檀口。

一時間,癡狂掩去克制。促狹的念頭晃過,楚山潯伸手,只是一拉一托,極輕巧地就將人直接拖進池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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