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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故人[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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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故人 [VIP]

十餘裏外, 位於武定大街右側的楚家舊宅前,一個壯碩鬼祟的身影提著盞防風的油紙燈籠,本是想偷偷越過瞌睡的家丁, 卻被那人警醒地撞見了。

守側門的家丁揉揉眼睛, 打了個哈欠:“風雪這麽大, 您這是又找董爺喝酒去呢?”

金六故作從容地挑了他句:"小兔崽子,一更天還沒到, 就盹上了,要不咱一道喝去。"

那家丁自是不敢擅離, 甩手翻了個白眼:“還是你們監房的命好啊。”

楚府北苑花廳裏,闊別多年的兄弟兩, 再次坐到了一處。

上首的兩把太師椅都空著,本來是家主楚山明接見賓客時的主位。可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員的五公子楚山潯,今夜面色不善地一進花廳,便隨意地朝下首坐了。只是個七品恩蔭的楚山明自然只好陪坐在他身側。

“潯哥兒如今真是光耀門楣了,嫂子正同你大哥商量著,叫諸位叔公族人開祠堂為你正名呢。”大奶奶常氏見兩邊都不說話, 門首還立著幾個甲胄威嚴的軍士, 不由得便先開了口試探。

“大嫂想的周全。”常氏生父是個告老的知府,在晉中也是書香門第。她到底與藕生苑的案子毫無牽連, 楚山潯對她便還算敬重。

見他皮笑肉不笑得只是回了這麽一句,又端著個茶盞細細把玩。常氏望著他臉上那道鞭傷,心裏發怵,又訕笑著解釋道:“那時節你大哥可是派人去找過你的, 只是全平城的官宦人家, 對你那事……”意識到可能要觸怒他, 常氏眉尖一蹙, 作出一副苦相來,“家裏票號最重名聲信譽,把你從族譜裏除名之事也不是你大哥能決定的。”

聽了這話,楚山潯心底冷笑一聲,見庶長兄始終沈著臉端坐在旁。他放下茶盞朝常氏點點頭:“嫂嫂說的這些,我都省的……”

常氏大喜,又熱絡地客套道:“這兩日就給老太太娘家、還有你母族在京中的旁支遞了消息,等你大捷而歸,他們都會派人去府上拜會的。”

官場上的門道黨爭,絕不是靠著一腔孤勇就能避免的。楚府如今分了家,大房這裏雖然只是七品恩蔭的虛職。可富商巨富的家主,在官場裏的盤根錯節的關系也是絕不容小覷的。

一個才入仕立功的新貴,憑你在聖人面前再得寵,下頭那些根基也是必須要籠絡的。楚山潯上任雖短,歷練卻多,在京中早把這一層看得透徹。是以當年的案子固然慘烈,可他也明白,大房只是旁坐看戲,不必非要斷了楚府這層關系。

此番來,他的目的十分明確,就為了兩件事。一是方才常氏說的再入族譜,連絡平城的故舊,還有封家和陳家在京中的旁支。二則是要揪出禍首,以慰祖母在天之靈。

“母親殉節之事我也聽說了,等這次回京,我會與陛下上表,奏請追封。”就在楚府變故之後,雲氏思念丈夫成疾,在第二年的夏夜,懸梁殉節了。

“五弟。”提起生母,楚山明坐不住了,十餘年商海浮沈,他如何不清楚眼前人心底的恨意。直截了當地問:“該是叫楚大人了,此番夜訪,到底所謂何事,不如直說了吧,看大哥能否辦到。”

“大哥清者自清,何必如此緊張。”見捅破了窗戶紙,楚山潯起身一笑,背著手在廳中光可鑒人的水青石上踱了兩步,回頭丟下了份名錄,“提刑司秉公辦案,非要當年的人證物證。相信以大哥的手段,做這個應該沒有難處吧?”

“都三年了,他們也都出府別住了。”楚山明已近而立,升通票號近來又要開設分號,他面帶難色愁眉遠目地看向廳前的燈籠,周旋道:“若要開祠堂,逼武氏自盡,倒也不難。”

“通州知府盧大人,關外的絹引。倒是前月我還與盧公子品茗閑談過……”楚山潯蜻蜓點水兩句話,人已經負手走到門邊,正立在那剔透彩燈前。

“給我兩個月。”楚山明眼底一沈,已經做好了抉擇,“你安心回京,此地一切我自會與提刑司周旋,兩月後,定將禍首從犯悉數壓解入京,一個不饒!”

話語剛落,楚山潯已經跨出了花廳,立在檐下朝裏謙和一笑:“好!如此大哥費心了。還有,勞煩嫂嫂著人收拾了漠遠齋,小弟念舊,回京前想來小住兩日。”

常氏忙起身點頭,親自送了他們出院門,見人走遠了,一時間,她卻幾乎要癱在地上般,朝後靠在楚山明身上,後怕至極地喃喃道:“真是萬幸當年沒有摻和,哎,咱麽真不該疏遠潯哥兒的。”

……

才剛走到北門處,正在猶豫今夜的去處,便有軍士遠遠地提著個滿臉青腫的中年人過來。

被扔在大門前,一腳踩著後背壓在階前。金六先是掙紮著擡頭,看清了楚府大門處的石獅子,叫囂道:“他奶奶的,老子可是這府上的老人了,你們……”

說了一半,擡起頭望見面前一身戎裝的青年時,他先是楞了下。等回想起來時,駭得像是見了鬼般連連朝後退去。

“你,你!”等反應過來,忙跪正了身子,朝地上砰砰地磕起了響頭,“五爺饒命,當年我也是受人主使,才去了那暗巷啊。”

楚山潯心裏還在糾結今夜是否要回醫館,故而只是默不作聲地冷冷盯著地上人。對於這等小角色,他並不願多費心思報覆折磨。本來就是個家奴,若非還有用處,直接拉去城外,亂葬崗一投也就是了。

他不說話,那金六更是磕頭如搗蒜。眼底卻還是在偷偷打量著幾人,想要猜出五公子如今的身份。

“拉去提刑司吧。”懶得再多看一眼,楚山潯拉住韁繩翻身上馬,吩咐道,“好生招呼著,只別傷了性命才好。”

看著金六被拉走,他揮退了幾個軍士,獨自打馬一刻後便到了醫館。

隔著不高的灰白墻瓦,馬兒呼著響鼻來回左右地蹬地,是在等著猶豫不決的主人。雪又紛紛揚揚地下的大了些,直到鬥篷軍服上積滿霜雪,楚山潯才勒韁離去,在不遠處的一家客棧投了宿。

第二日一清早,雪停放晴,幹燥晴冷的日頭灑在西屋外的院子裏,折射得冰雪世界好一派冬日幽靜。

顧氏搭手診了脈,點點頭,直接將半個方形藥粒化在水裏:“脈象和從前遇著的病患一樣,看來這的確是解藥,快喝了吧。”

福桃兒接過碗喝了幹凈,揉了揉青黑的眼眶,竟直接打了個哈欠:“其實昨夜倒是睡了二個時辰,夢境裏的那些是嚇得慣了些,就是想起過去,都是一片空白的,也不知能不能恢覆了。”

在南疆那個中毒的病人,吃了藥後卻也是許多天才認出家裏人的。這奇毒變化過於詭異,索□□桃兒中毒極淺,卻記憶全無,顧氏甚至懷疑是有人在藥裏另摻了旁的不傷身的忘憂之藥。

“前塵往事記著也未必好的。吃了藥就別撐著了,睡一覺起來,也就見分曉了。快睡吧。”

這一覺直了十幾個時辰,到了第二日晌午她才慢慢醒過神來。

睜開眼,卻見床邊坐著孫顧兩位大夫,身後還站著個神色焦急的楚山潯。

“終於是醒了。”顧氏關切地上前探脈,又叫孫老頭趕緊端碗熱水來,“怎樣,昨夜可還有夢魘?”

“啊?”剛睡醒的福桃兒有些沒反應過來她的話,瞧了眼後頭的青年,啊了聲才道,“一夜好眠,多謝兩位大夫費心。”擡頭頓了頓,又朝立著的人說:“多謝……主子。”

“連記憶也恢覆了?”顧氏驚訝地看著兩人。

福桃兒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也就是知道您告訴我的那些,其他的,都想不起來。”

“慢慢來吧。”孫老頭安慰了句,便趕忙將還要多問的顧氏拉出了門去。

西屋裏燃了銀絲炭,窗子支起半邊,一線晴雪天光從外頭透進來,帶著萬物寂然的冷冽,又被這一室暖意催得悠遠綿長。

“你……”

“我……”

兩個同時開口,撞碎這一室寧寂後,又是誰也沒有接著說下去。

塌上人穿了顧氏厚重的襖子,整個人縮在被褥邊,瞧著畏寒的很。棉服寬大,絲毫看不出身段性別。那張蒼白質樸的小臉露在外頭,乍一看,便像個未及笄的小丫頭,連年紀也分辨不清了。這張臉放在普通女子裏,還是算不上醜的,甚至一些偏好相貌童稚的人,還會覺得有那麽兩分清麗。

“頭還疼嗎?”男人隔了老遠,依然不敢靠近,心底裏柔腸百轉交織著酸澀隱痛。瞧著她瘦弱憔悴,眼下青黑的模樣,他生怕餘毒未清,腳下如生根了般,再不敢上前半步。

楚山潯從小見慣美人,尤其偏喜明媚肆意的貴女。一個人幼年時形成的審美,往往是一生都難以改變的。

這般在乎的緣由是什麽,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只是一次次的分合聚散,磨難誤解。俱在西北營帳裏的那一眼中,爆發崩裂,像是火星子觸著冷油般,驟然間心火轟然。

“多謝主子,不疼了。”塌上人避開他的視線,輕聲回了句。

又上下多看了兩眼,及至確定了她不再懼怕自己,他才拉過張圓凳,坐在了床首處。

“從前的事,都忘了幹凈了?”他拿出個玄色荷包,在手心裏來回摩挲。

“嗯。”女子闔目,又凝眉想了想,“卻有些殘影一直流連。”

男人眸色一閃,作出個委屈的模樣:“既然都忘了,卻為何聽顧大夫的,要喊我主子?”

“顧大夫不會騙我。”她垂首掃了眼那玄色繡金線的荷包,“我在這兒很好,主子軍務繁忙,已經耽擱許多,還是早些回營吧。”

“怎麽就覺著我會騙你。”委屈之色更甚,他將荷包揶進她手心,湊近了些柔聲問,“要不要去見些故人,也許便能想起些事來。”

福桃兒面露猶疑,輕輕頷首:“也好。”說罷,她就以梳洗換衣的名義將楚山潯趕了出來。她未曾說的是,中毒後的記憶不可能被消除。如今只是不再夢魘,那些黑暗汙沼的畫面卻是歷歷在目。方才指尖相觸,心裏仍是湧上不安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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