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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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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

爐竈裏的火還燃著,木制鍋蓋上騰起一縷一縷半透明的霧氣。樂無異算算時間,還不夠火候,便坐在一旁掏出懷裏的竹簡翻看。身後木門吱呀一聲響,屋子裏隨著這響動拉開半面亮光,隨即又暗了下去。

“聞人?不是叫你好好休息,怎麽起來了?”

頭也不擡地問了句,卻沒聽見回應,再回頭,眼簾忽然被一襲灰色長袍填滿。

夏夷則在他旁邊撿了個位置坐下,落座之前還不忘撣撣凳子上不存在的灰塵。他連日奔波將近一個月,倒是不見疲憊,衣衫也幹凈齊整得一絲褶皺也無。

樂無異說,夷則你回來之前怎麽也沒傳信?我給你的偃甲鳥呢?累了吧?阿阮呢?小黃呢?

問了一大串,夏夷則倒也一句沒漏,耐心答他:偃甲鳥在阿阮那裏,阿阮和小黃在聞人那裏,多謝樂兄關心,龍兵嶼距此地不算太遠,況有鯤鵬之力相助,並無勞累之處。

樂無異的眼神便專註了些,望著他問,那這次是都解決了?

夏夷則點頭,說上次聯絡的那些門派只餘兩處仍有異議,師尊又請了南熏前輩出面,多少起了作用,眼下龍兵嶼諸事安穩,想來此後也不會再有波折。

樂無異便露出笑容,說這樣就好,要不是聞人還沒恢覆,我本該同去。

兩人閑聊了些近來見聞,市鎮中仍有人私下倒賣矩木枝,然而心魔已除,並無危害,上當破財則是另外一回事。後來又說起日後的計劃,各自都還有不少安排。夏夷則說要去明珠海一趟,而後還要陪阿阮尋找恢覆靈力之法;樂無異則是要去西域,捐毒雖然沒了,也還有遺民和其它城邦,地宮裏困禁的幽魂要找找超度的法子,還想著用偃術做些改善風沙的嘗試。

聊著聊著天就黑下來,門外傳來嘈雜人聲,有零零散散爆竹的聲音。

樂無異拍拍頭頂,才記起今日是除夕,夏夷則和阿阮大約是踩著日子趕回來的。熄了爐竈,將食物備好,兩人一起出門,視野所及處千帳燈火正一一亮起,一片溫暖璀璨。

無論有過多少創痛,這場天裂總算已修補完全。

逝去的人再不能相見,然而來日方長,他曾對初七說過後來又對沈夜承諾過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總會慢慢實現。

而那場浩劫結束後,九幽之下又發生了什麽,卻不是他所能得知的了。百年後的壽終之日他再回到死生之間,忘川河上已換過了不知多少亡魂。

燈火將臉頰映得發紅,少年在夜色中極目遠眺,遠山連綿仿佛永無邊際。

太初歷六千七百年。

死生之間。未知之境。

謝衣在沈夜的註視之下搖了搖頭——此時此地只餘下他們兩個,沈曦在一句“這一次要好好長大”中點頭隱沒,於是小姑娘眼中的少年也消失了,等到再次顯身出來,仍是城傾之日獨自佇立城巔的紫微祭司。

謝衣想了想微笑起來,又點點頭,於是沈夜看他的眼神不免就有些無奈,兩道分叉眉也從舒展變成了微皺的弧度。

——不過是問他一句“可是等了很久”而已。

已經逝去的人便不會再相見,這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

活著的人什麽也看不到,然而死去的,倘若還有魂魄存在,卻未必看不到陽世。

巫山水底的神女墓崩毀那天,初七獨自留在墓室之內,所有知覺隨著墓頂塌落而陷入無邊混沌。百年前他曾經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只是那時有術法縛困,神智沈浮數次最後還是回到軀體之中;而這一次卻失了拘禁,像水底的氣泡浮空而起。

再清醒時已不是冷漠殺手。

雖然只有魂魄,可曾經流失的感知能力又回來了,神識無比清明,仿若大夢初醒。

忘川刀上散逸的五行靈力被相似的魂魄之力吸引過來,他看見這百年間行走人間的另一個自己,舊事前因全部連貫,細微如芥子,厚重如須彌,在整個人如瓷器裂損不覆之後,又以死亡的方式重新歸於完整。

魂魄並沒有定形,所知所感也不再受地域所限。他便暫留在生死交界之處,看著陽世景象,一日一日,一分一分,直到那座九天之城傾覆煙滅。

再後來,也就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越過生死交界就是幽冥。無數魂光載沈載浮,像燈火的海洋。

忘川之下,地界上空升騰著通天的光柱,新魂舊魂像流星劃過,一靠近就融入其中。

等到身邊的魂光都走盡了,黑暗裏才又顯出一雙人影。英挺眉目,俊秀容顏,靈力在周身散發出淡淡光輝,依稀還是百年前捐毒大漠中相對而立的模樣。

烈山部中有關破軍席位的記載早已銷毀,後世之中恐怕再不會有人知道,流月城最後一代紫微祭司與下界第一大偃師有怎樣的聯系,然而知不知道又有什麽要緊。

時光落盡是舊人。

沈夜本還懷著幾分擔憂,不知這百年強行續命會不會對魂魄造成損害,看他形貌行止都和從前一樣才安下心。

說久別也許不算,畢竟離世前數日他們還曾見面,然而此時再遇,已不是從前不知情的下屬,卻像是遠行回家的歸人。

等了很久……倒也算不得錯。

這樣想著目光就柔和起來。謝衣迎著他的註視,聲音雖低,在無邊的空曠靜寂中卻顯得異常清晰,他說,師尊。

百年前的舊稱呼,像一只手曲了指節在心底輕叩,歲月倏忽倒轉。

於是沈夜也像從前一樣應他:嗯,何事?

似乎還帶著些不經意的閑散。

謝衣的笑意就又深了一分。

有很多話想說,從一百二十二年前離城之日起,到恢覆記憶又被困墓中為止,隱瞞的事要坦白,說過的謊要解釋,變了的,沒變的,看見的,了解的,他的愧疚,他的牽掛,他的滿足,他的遺憾,他的恨與愛,他的幾經摧折始終未能更改的真心。

多得涓滴成海浩瀚如沙。

分不出輕重主次也不知要從哪裏開始,於是最後說出來的,就只有尋常又尋常的一句:

“當日去巫山之後……未能回返,請師尊恕罪。”

這一生最後一件憾事,就是沒能陪他到最後。

他低首要行禮,卻被沈夜制止,沈夜看著他微微搖頭:“你人在此處,還要我恕你什麽。”

畢竟已是百年光陰。

沈夜想,倘若是百年之前,沖突尚在,氣正盛,心正烈,或許會將所做之事樁樁件件追溯前因;如今眼前的人他殺過又救過,這段感情拿得起放不下,舍不得也斬不斷,反反覆覆,來來去去,已是一生的時間。

回想起來,不僅是他一個,自己身邊親近的人無一生還於世,是因自己所累,所謂善惡有報?

可是看看面前這人的神情——雖然沒說出口,眼裏流露的卻分明是歡喜。

……要說你什麽好。

輕聲嘆了口氣,走近他,朝他右眼上的偃甲鏡伸過手,精巧半弧在一觸之下散作細小靈光,下面尚留有魔紋痕跡。

“謝衣,你其實不需如此……當日在廣州碼頭說過的話,並不全是虛言。”

“師尊是指哪一句?”

“將你毀去記憶做成傀儡,此事過錯在我,”拇指指腹滑過臉頰,仍有觸感與溫度。

“……然而也並非違心所為,當時當地,本座未作他想。”

他收了手,才放下一半卻被謝衣拉住。

就那樣握著停在半空,沈默了一陣,謝衣才開口。

“……師尊可知後來巫山水底發生了何事……?”

他將那天的經過講了一遍,說到神農留下的三世鏡巨石,也說到墓室中的決鬥。沈夜聽得皺眉。

“樂無異……他跟你動手?呵,真是像了個十足。”

“心有所執,作此選擇無可厚非……只是……”謝衣並未擡頭,視線停在交握的手上,“只是對決的時候想起往事,易地而處,想師尊當時的處境及後來種種……”

“……百年光陰無知無覺,便如另一段人生,然而既能陪伴師尊左右,我亦無他求。”

沈夜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面凝結著閃爍的碎光,然而微笑仍在。他沈默半晌,將視線從那雙眼睛移開。

“你等在死生交界之地,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不是。”

“那又是為了什麽?”

“……”

“說。”

“屬下只想追隨主人。”

“你——”

回過頭來那人還在原處,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是初七還是謝衣又或者只是一個執拗不悔的傻徒弟?他重又靠近過去,逼近他眼前,鼻息相聞,視野之中只剩下彼此對視的眼瞳,幽暗深邃令人目眩。

被握著的手忽然抽出,圈在身後向前一拉,目光沈落下來,變成一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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