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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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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一場滿城矚目的拜師宴過去後,謝遲加倍地忙碌了起來。

顧玉山不是一般的老師,謝遲跟著他學,也不是“請”了了個老師過來,而是拜入了顧玉山門下。於是,謝遲不得不住到顧府去,每一旬回家兩天,另外逢年過節也可回家過。

——這還是因為他成了親呢,如果沒成親,便是平常都在老師家,只有逢年過節能回自己家了。

當然了,可想而知,到了老師面前,他便也不是養尊處優的君侯了,老師叫幹什麽都得幹。如果碰上個刻薄點的老師,說一句讓挑水劈柴,當學生的也得聽著。

於是,謝遲在第一個一旬後回府,葉蟬就發現他右手中指一側凹進去了一小塊,顯然是長時間提筆寫字被筆桿按進去造成的。

她問他怎麽回事?他說是昨天幫老師寫了一天的帖子。她本來就想他,一聽就心疼壞了,晚上上床後在他懷裏縮了半天。

“當老師的為什麽要使喚學生幹活呢……你又不是不尊敬他,一個好好學,一個好好教,不就是了?”

她的聲音聽上去特別委屈,謝遲摟著她一怔,接著就笑出來:“心疼我啊?”

她抿著唇又在他胸口蹭了蹭,他便解釋道:“別這麽說,顧先生真是個特別好的老師。這回是碰巧了,昨天剛寫完帖子今天就讓你看見,其實除了這個,他也沒讓我幹什麽了。”

挑水劈柴、洗衣服掃地的活兒他可全沒碰過,平日裏給老師奉個茶研個墨就頂天了,謝遲一度對此頗感意外。

葉蟬一聽,原來只是這樣?那確實還好。她是看到他手上那一塊,連帶著以為顧先生是那種使勁使喚學生的老師來著。

然後他又跟她多細說了些在顧府讀書的事,他說顧先生學問深,也耐心,平常對他也關照。他有時自己讀書讀的晚了,顧先生還會來敲門催他趕緊睡,有什麽來不及讀的,放到明天再說就是了。

“活到老,學到老。你但凡想學,活到耄耋之年便可學到耄耋之年。可若仗著年輕不知保重身子,來日釀成大禍,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別提讀書了。”顧玉山語重心長地跟他這麽說。

“所以我近來都睡得很早,最多不過亥時四刻一定睡了。確實精神好了許多。”他親了她一口,“所以你就放心吧,我沒事。”

葉蟬松氣地一點頭,想起方才聽到的打更聲,又擡眼看他:“可現在已經子時了……”言外之意,你怎麽還不睡?

謝遲親完剛要將她松開,聽言又繼續吻了下去:“今天不是因為你麽!想了你八天,看見你就高興得睡不著啊!”

然後他就拉著她好好地“高興”了一下。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了床,葉蟬癱在那兒努力了半天都沒爬起來。

腰疼,腰特別疼……

她先前就知道外人一直在誇謝遲聰明上進,陛下誇、忠王誇、顧先生也誇。但因為那都是他在外打拼的事情,她知道得不太多,也沒太見識過他具體是怎麽個聰明上進,只看到了他加官進爵的結果。

現在,她見識到過程了……

從他看了劉雙領尋到的那本書到現在才多長時間?兩個月不到。其中還有大半個月的工夫他們都在一起忙拜師宴的事,完全沒心情歡愉。可即便這樣,她還是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巨大進步。毫不誇張地說,她覺得現下的他和兩個月前讓她難受又尷尬到不知道怎麽辦的那個他,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因為這個腰疼,葉蟬也不好意思叫下人。她便仰在床上用手墊著腰,自己慢慢揉。謝遲更完衣從屏風後一回來,見她還躺著,猜到了怎麽回事。

他一把揭開幔帳,接著就翻她的身子。葉蟬被他這麽一推腰疼得更厲害了,頓時呲牙咧嘴:“哎哎哎哎哎你幹什麽!”

“我幫你揉揉。”他不由分說地把她翻成了趴著,還在旁邊十分殷勤地問她,“你想吃點什麽?讓廚房做點合口的給你?”

葉蟬:“……”

她享受著他手掌有力按揉帶來的又酸又舒服的感覺,認真想了一會兒,有氣無力道:“我想吃粽子……”

謝遲二話不說扭頭就揚音告訴了外頭。

七月中旬,非年非節的,想吃粽子?

陳進聽周志才傳完話,一邊樂一邊說:“行,粽葉有,也不難做。不過,夫人是想吃鹹的還是想吃甜的啊?”

周志才翻翻白眼:“這我不知道,你看著做吧!”說完就溜了。

周志才這是心裏有氣。近來他好不容易在夫人跟前混出頭了,正院的下人基本上也歸他管了,可正院的宦官裏頭最得臉的明顯還不是他,是陳進。

夫人也好君侯也罷,隔三差五吃著順口了就要往廚房賞東西,陳進的日子過得別提有滋潤。

這周志才能怎麽辦?他也沒轍啊。要是別的宦官比他得臉,他還能使點絆子把人擠兌走。可人家陳進是憑手藝混起來的,擠不走,擠走了也得再來個有手藝的。

所以,周志才只能平常在態度上拿陳進出出氣。陳進倒也不當回事,他知道這周志才不敢真把他怎麽樣。

他便悠哉哉地琢磨了一遍都做什麽餡兒的好,甜口兒的蜜棗和豆沙都有現成的,鹹口兒的可以來個臘肉餡。另外鍋裏正好燉了道糖醋排骨,原打算當午膳的一道菜來著,現下把肉剔下來包成粽子倒估計也不錯。

反正這粽子一會兒端進去,午膳的時候夫人也未必還有胃口吃這麽葷的菜。

陳進把幾樣東西交代給了手下,最後又添了句:“哎,額外再備一份兒糯米。”

他打算多做份白粽子,令呈一碟白砂糖、一碟桂花糖進去,讓夫人自己蘸著吃。她應該會喜歡。

西院,容萱打從半夜醒來就開始奮筆疾書,一直到天明都沒停。待得早膳端進來,幾個丫頭在外手心手背了三輪,終於把一個輸了的推了進來。

花蕊看看容姨娘眉頭緊鎖的模樣,賠著笑道:“姨娘,您、您先用膳吧……”

半晌沒得到回音兒。花蕊心裏發虛,正要往後退,容萱把筆一撂:“行吧,吃飯。”

圍在門口等結果的幾個趕緊規規矩矩站回了原位。然後,主事的花佩就開始琢磨,該怎麽勸勸姨娘?

她近來心情都不好,有七八天了,大概就是從君侯離家去顧府開始的。

那這麽一算,她心情不好的原因也不難猜,肯定是覺得自己見不著君侯了唄?

想想也是,從前再怎麽著,君侯每個月都還是過來用一頓飯的。就為這頓飯,府裏也沒人敢欺負姨娘,都怕她萬一下回見了君侯會告狀。可現下,君侯每一旬回來兩天,總共在家過一個晚上,想也知道準定是只在正院,不會過來了。

花佩為此還專門去探過劉雙領的口風,想他如果肯勸君侯過來看一眼也是好的。可那個人精,堆著滿臉的笑,張口閉口只說君侯一定不會委屈大公子,一點不提姨娘的事,明擺著是不打算把人往這邊勸了。

那邊是這個意思,下人們很快就會摸清楚。這不?廚房大概已經有所察覺了,今兒送來的早膳裏豆沙包是半涼的,拍黃瓜瞧著不太新鮮。

花佩心裏憋屈得要命,可擡眼一瞧,姨娘竟然正端著粥碗扒拉得連口氣兒都沒喘?!

容萱實在餓狠了,她從半夜“奮戰”到現在,不見著吃的則罷,見到吃的頓時胃口大開。

從前在晉江追文的時候,她可完全不知道寫文這麽累,還覺得作者動輒推遲更新或者斷更請假很氣人。直至自己最初動筆寫時,她都以為自己最大的阻力會是手寫帶來的暴躁。

現在大半個月寫下來,她才知道自己可太缺心眼兒了。

原來卡文真的會把人逼崩潰啊……

容萱夾了塊鹹菜扔進嘴裏,哢哧哢哧嚼著,腦子裏還在轉劇情。

眼下的劇情她都卡了七天了,來來回回重寫了四稿,還是不對勁。昨天她暴躁到想棄坑,臨打算撕紙前又忍住了——怎麽港,畢竟相對於畫畫和刻章而言,寫小說對她還比較溫柔……

“一會兒再給我取一沓紙來。”吃完飯,她一抹嘴就又進了屋,一眾婢女在她身後面面相覷。

正院,葉蟬點名要的粽子在巳時三刻送進了屋,這個時辰送進來算是上午的點心,不過粽子這東西多實在?葉蟬心裏清楚午膳估計是要吃不下了。

她便吩咐小廚房好好給元晉元顯備膳就行,一會兒叫人把元顯帶過來一起用。吩咐完後手上以利索地剝好了一個粽子,細細一品,咦?竟然是糖醋排骨味兒?

她美滋滋地在那兒吃,坐在羅漢床上讀書的謝遲不知不覺地也被她餵了三個。好在這粽子做得都小,不然他肯定要被她餵積食。

“你覺得哪個最好吃?”葉蟬在旁邊問他,他又讀了兩行書才回過神,想了想說:“臘肉的不錯。”

葉蟬便道:“那我讓廚房再做一些,包好不蒸,你晚上回顧府時給先生拿過去吧。”

哎?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笑說:“行啊,多虧你心細。”

她要是不想著這事,他是想不起來的。不過時常這麽送些小心意其實不錯,既不昂貴刻意又有孝心,老師肯定喜歡。

然後他就聽她把事情交代給了青釉,又添了句:“再裝一小罐桂花糖,一道拿過去。”

“桂花糖?!”謝遲一聽這三個字就覺得嘴裏齁甜,皺著眉看她,葉蟬回過頭:“這桂花糖不錯,用白的粽子蘸來很好吃,你也一道拿些過去唄?”

謝遲忍住了沒笑。他其實想說這麽甜滋滋的東西就你愛吃,又忍住了。反正他拿過去便是,老師不愛吃左不過就是放著,何必非駁了她的好意?

當日晚上,謝遲便拎著粽子回了顧府。進了府門,他要按規矩先去拜見一下顧玉山,告訴他說老師我回來了。粽子當然也是這會兒提起來,說老師我給您帶了點家裏做的東西,您吃著玩吧。

顧玉山看著都笑:“你們家怎麽這時候吃粽子?”

謝遲窘迫地笑笑:“我夫人突然饞這口,就讓廚房做了。要給您帶一份也是她提的,喏,這兒還有個桂花糖,她說做得好,請您嘗嘗。”

……你們小夫妻真和睦。

顧玉山想想自己當下的淒風苦雨孤苦伶仃,竟然有點小嫉妒。

這話當然不能跟學生說,顧玉山暗自清了清嗓子,便道:“昨天你剛走,戶部就來了人。說戶部新增補官員的名單下來了,陛下點名要把你加上。”

“啊……”謝遲稍稍一啞,趕忙道,“是,這事我知道,早已定下來了。”

顧玉山點點頭:“嗯。戶部說不用你日日去盯著,有事非得去時就去,平常可以在府裏料理事務。我讓他們有什麽事就送到這邊來,咱們商量著辦。”

“多謝老師!”謝遲笑著深深一揖,顧玉山擺擺手:“行了,今天時辰也不早了,你回房去吧,別太晚睡。”

“是。”謝遲應下,又一揖,就告了退。顧玉山目送著他離開,低頭看看粽子,又看看桂花糖,怔神了良久。

然後,他坐到了桌前,提筆蘸墨:卿卿吾妻……

寫完四字,筆下頓住。

不行,這稱呼不行。夫人幾年前就憤怒於他的消沈跟他和離了,叫“吾妻”不合適。

顧玉山換了張紙,重新落筆:卿卿吾愛……

又頓住。

一把年紀了,這個叫法好像有點老不正經。

他盯著紙滯了半晌,換了第三張,寫了個既不失親近又不太特殊的稱呼:秀菀。

然後就繼續寫了下去。

他們已有幾年沒見了,在那之前,也還有好長一段時日處得非常不愉快——主要是他讓她生氣。當下這麽一落筆,顧玉山滿心的愧疚都湧了出來,一下子變得無比絮叨。

他說,好幾年沒見了啊,你還好嗎?還記得我吧?還生我的氣嗎?

他說,家裏都好吧?沒人惹你生氣吧?

他還說,近來我收學生的事你聽說了吧?這學生體貼,給我帶了粽子,還有一罐桂花糖。你不是愛吃甜的嗎?要不要一起嘗嘗?聽說特別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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