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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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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看著他去死嗎?”近在咫尺的威壓已經不重要了,所愛所思所念之人都已被這世界一一摧毀,寒凈心如止水,看著寒靳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臉,悲傷不升,歡喜不剩,“你就這樣看著?”

寒靳望著他的眼睛沒有一絲倉皇,他手中凈月劍雪白一如往昔,雷電環繞翻滾不休,劈啪細響不絕於耳,目光就像多年前,他對寒凈說我喜歡你時,那樣溫柔,飽滿愛意幾乎不用宣之於口,可他還是選擇說出來,用自己的聲音,自己的唇舌,對寒凈做生命中最後一次告白:“寒凈,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

寒凈:“……”

寒靳擡起左手,送出一道風,停在寒靳胳膊上的小醜鳥被扔上半空,驚慌的拍打翅膀,不知所措的看著寒靳,威壓已經近在咫尺,小醜鳥叫都不敢叫,本能的想逃,可寒靳似乎沒有逃跑的意思,它只有馱著背上的布偶娃娃,茫然的定在半空中。

“帶他去找小白羊。”寒靳指明了方向。

威壓壓頂,小醜鳥尖叫一聲,展開雙翅,帶著寒凈穿雲入霄。

寒凈終於明白過來,失去了寒玉,失去了福旺,在這一刻,他要面對的,是失去寒靳。

是失去寒靳啊……

是……連寒靳都要失去了啊……

可是怎麽會呢?寒靳應該是那個永遠能回去的地方,是那個無論寒凈做了什麽都能承擔的人,是世界無論如何也能撐住天的人,是寒凈今生今世惟一與之神魂交換的人,他是寒靳啊!

雲層厚重,掩蓋了大部分的聲音和畫面,可隱約透過綿軟白雲的,是一閃而過的雷電和嘶吼。

寒凈的心口處被這雷電和嘶吼擊中,恍然痛到神魂幾乎要碎了。他的每一絲魂魄仿佛被人殘忍的拉開,回歸到了靈魂最本質的細縷,又被“寒靳”這兩個字強行拼在了一起,布偶的布片被這重組之力揉碎,包裹著的凝神固原的雪羽絲遇光即化,像是一縷微微的風。

寒凈在這股微微的風中落向海上的石林,帶著天上忽生的風雪。

墜入雲層脫離雲層只需要一眨眼的時間,群仙聚力攻擊五根石柱圍成的結界,寒靳跪在結界前,全身已經掛滿血汙,他只是一個大乘修士,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可他還是撐著劍不肯倒,一雙眼睛頑固的睜著,卻沒有痛苦的神色。

世間萬種色彩,歸於一處總是白,漫天無數神仙,合力一擊卻只如一柄薄薄的刀,寒靳揚了揚嘴角,人雖輸了,神情卻是輕蔑,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發出嘲諷,卻只吐出滿口的鮮血。

寒靳的丹田已經碎了,寒凈一靠近他就覺得腹部劇痛,像是一只手抓著內臟瘋狂的摔打,讓他猝不及防地跌落到寒靳面前。

那柄薄薄的刀極輕極慢地飄到了寒凈眼前,寒凈下意識的雙手撐地,把身後的寒靳擋了個完完全全。刀太薄,薄到無鋒,身後的寒靳想要推開他,可是力氣實在太小,肩膀沈沈黏黏,應當是寒靳嘔出的血落了滿肩,寒凈卻突然想笑,發自內心的開心。

刀鋒劃過寒凈的脖頸,神魂沒有鮮血,可是靈魂開始洩漏,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飄蕩的靈魂回過頭,看到薄薄的刀悠悠的從自己的後頸劃過,落進了寒靳的心臟。

似乎有一聲震天的鳥鳴響起,天邊不知何處傳來一股巨力,拉扯著寒凈飄飄而起,他看到一只長相奇醜的鳥在一片金光外盤旋哀鳴,像是遇到了什麽極其傷心的事。

可是這世間哪有什麽極其傷心的事啊?這世間明明就很無聊,這麽飄著很無聊,後面跟著的靈魂也很無聊,下面僵硬的人類很無聊,這只鳥叫的也很無聊,這些活物,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意思?他為什麽要說意思?他為什麽要思考這些奇怪的東西?

思考……思考是什麽?

那只奇醜的鳥叫個不停,嗓子都要啞了,尖尖的鳥嘴裏流出了綠色的液體,很快那只鳥就再也飛不動了,吧唧一聲落在了地上,動也不動了。隨著醜鳥停止了哀鳴,地面的人類回過神來,隨著幾根柱子開始比劃,可還沒等比劃到位,那幾根柱子周圍的金光卻直上雲霄,融進雲裏,瞬間鋪陳開來,向無邊的四極洶湧奔去,如同一條決了堤的江河,包裹了所有的一切,消亡了所有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

整片無邊無際的天空,被一只巨大的罩子當頭罩下,金色的光芒攏住四野八荒,浩瀚的光芒向著地面墜落,整個能夠看到的看不到的世界都在下著同一場讓人睜不開眼的流星雨,可是那只鳥還是一動不動。

那只鳥啊,好像是死了,可是怎麽沒有靈魂呢?

真可憐。

……真……可憐啊……

大顆的淚珠從他眼眶裏滾落下來,他望著那只醜鳥的屍體,再也飄不動了。

他的靈魂再次組成了一個寒凈,他的意識不知從世界的哪個角落回到了他的魂魄,他認出了身後那個透明的熟悉的魂魄,情緒像一顆秤砣把他壓回了地面。

被金光吞沒的仙人們沒能留下屍體,小醜鳥的屍體尚有餘溫,福旺和那個不知何時死去的黑衣男子的屍體已經涼透,寒凈想伸出手去碰一碰,手卻從他們的屍體中穿了過去。

寒靳靜靜的站在寒凈身後,看著金黃色的天空,默然不語。

寒凈雙手捂住眼睛,人的七情六欲,傷心快樂都無比清晰,他本應分化為曾經親眼見過的那些靈魂絲縷,飄飄然自有歸屬,前塵不憶,來生不知,可他偏偏重歸於他,必須靜下心感受這一切的失去而無所得。

只因人說天道無情,天道,便要無情至此嗎?

“便當作我無情吧。”方寸之地傳來一聲嘆息。

寒凈擡頭,看到福旺站在金色的天空下,雪白的皮膚鍍上了一層暗色,雙目瞳孔比天空的顏色更加耀眼。寒凈來不及歡喜,便意識到這個人到底是誰。

福旺總是懵懵的臉因“他”的存在失去了所有的表情,那雙金色的瞳孔中不是在他面前的寒凈寒靳,而是朝陽晚月,牧野上的牛羊,城墻中的人類。

“在這個世界因為偶然從無數世界的縫隙中不知因何誕生之時,我就在這個世界之中隨著這個世界長大。那時,世界只是一個點,還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更沒有生命。”福旺蹲在黑衣男子面前,並不在乎他的聽眾是什麽樣的心情,只是自顧自的開始說話,“那時,我懵懂無知,時間久了,便覺得無聊。”

世界的意識也並不是一出生便已老。

那是,他是這世間的惟一,有時候睜開眼睛看看旁邊的世界,好不熱鬧,難免向往,便偷偷模仿別的世界做了些靈巧的小玩意,看著這些小玩意打打鬧鬧,雖然總是頭疼,卻很開心。那時他不明白為什麽別的世界總要有生老病死,為什麽不能讓這些小玩意一直活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做的那些小玩意發生了爭執,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開始打打殺殺,時間對他不過是眨眼之間,而眨眼之間,這第一批小玩意便全部變成了怪物。

因為他沒有賜予這第一批小玩意死亡,所以他們被埋在了地下還能動,被砍成了肉泥還能思考,被煮熟了心肺還能憤怒,他們每日哀嚎,埋怨世界不幫助自己,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了這樣的怪物。無論世界多少次把他們恢覆原狀,他們總是能找到爭吵的理由。終於有一天,世界疲憊了,他給了那些小玩意永遠的死亡。

世界安靜了。

可是世界也更加孤獨了。

不知多少年之後,世界的傷痕似乎已經被時間撫平,這個世界上再次出現了一批新的小玩意,死亡如影隨形,在死亡的鞭策下,為了生存他們創造了無數的奇跡。世界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世界裏隨時隨地發生的死亡,可每一次的奇跡總能讓他驚嘆不已,他賜予這些小玩意食物、陽光和水,他投入了越來越多的精力,就更不舍得大地上的生機輕易毀滅,他賜予北方山水之精,南方妖族之壽,西方精靈之能,東方魔族之智,而這大地上,他最偏愛的就是最初誕生的人族,那是他模仿別的世界的人創造的第一批生靈的後裔。

他投入的越多,就越專註於自己的小世界,就越虛弱越卑微,就越想給他們更好的命運和去處,世界沒有年齡沒有性別沒有種族,可在他的守護下成長的每一個生命,不都是他的孩子嗎?

他給他們自己的力量,在這個世界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時候,為他們打開邁入另一個比他更大更好的世界的通道。最初的生命歌頌他的給予,讚美他的寬廣,可是時間一久,卻只道是平常了。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開始說,天道無情,天道不公。

他們從無到有,從有到富,然後對這個世界感慨,為什麽老天爺給的這麽少呢?

對,他們叫他老天爺,可有時候也叫他,賊老天。

賊老天,你欠我!

到底是誰欠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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