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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爐鼎弟子與師尊(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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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渺渾身塵土倒地, 昏迷之時,面上還掛有淚意, 這副模樣萬分淒慘, 一家住附近的年輕婦人施以援手,將她扶起又餵了點糖水, 她這才幽幽醒來。

醒來時,已經是日中天。

她沈默地聽著婦人關切問她的姓名家事種種, 低睫啜著糖水, 感覺著已經許久沒有在修真界嘗過的人間煙火味。

婦人熱心極了,宋渺輕聲答應著,“我叫做……宋真真。”

非常普通的名字,在泥地裏摸爬滾打的農家人取的, 沒有特殊的寓意, 只是某日娃娃出生了, 家中男人看著這第二個女兒,隨口念叨出的名字。

婦人笑說這名字乖巧好聽, 又問她怎麽孤身一人來京城。宋渺張了張口, 看出她眼中的關切,卻不知道該怎麽說自己是來尋未婚夫的。

讓一個還未出嫁的十八~九歲姑娘說出這話, 著實讓人難堪。

而更讓人難堪的是——

她口中的那個未婚夫,有著比她隨口取出的名字好聽百倍, 又飽含希冀的, 喚做崔嘉學的男人。

這具身體在幻境中被給予的身份, 宋真真, 因為他離鄉趕考而特意服侍他的病母多年,如今進京尋夫時,卻只聽聞他將要娶妻。

那妻子不是她宋真真,而是貌美華貴,天生便高人一等的帝姬。

宋渺接受這強行塞進她腦中的記憶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她尚且沒有完全臣服於這個瑯嬛幻境,因此還保留有自己的全部記憶。

只是屬於這具身體的“背景資料”,卻讓她在細細接收察看後,內心一哽。

宋渺在這個幻境內到來之時,正是宋真真聽聞狀元郎崔嘉學將要在半月後迎娶帝姬。因而淚流滿面,狼狽倒地。

婦人看出她的低落情緒,便不再問了,這叫做“劉秀秀”的年輕婦人很親和地問她來京有沒有住所。

“……有的,”宋渺神情微有恍惚,她看著自己破舊的包袱,以及一身早就因為路途艱辛遙遠而沾染灰塵的裙裝,萬分卑怯地問她道:“只是能否拜托姐姐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在姐姐家中先洗凈身上塵土?”

婦人一眼看出她的羞怯與不安,爽快點頭,她還特意為她收拾了幾件自己不穿的半新衣服,送給她道:“我做姑娘時候穿的,看你身材與我做姑娘時相似,恐怕能穿。”

婦人說著,露出有點豐腴的頑皮笑意,宋渺萬分感激,卻最終沒有穿上那幾件衣服,只是萬分珍惜地將它收拾好,然後紅著臉告歉道:“這衣服我想等到……友人家中時再穿,謝過姐姐了。”

現在她的困境不僅僅是身陷這幻境,更是自己完完全全失去了所有法力,便是連那乾坤袋都打不開,明明神念還在,卻失去了所有作用。

宋渺在這個幻境凡人界裏有點手足無措。她想著若是能夠打開乾坤袋,此刻便不是這般狼狽情形,而更狼狽地是,她在這幻境內感受到的每一縷空氣,每一粒塵土,都是貨真價實的,就連身上的灰撲撲也是如此。

好在宋真真的包裹裏尚且有換洗的衣服,只是比起婦人送的,當然是要差上許多,她也沒舍得穿,只按照宋真真記憶裏的性格扮演,小心翼翼而又飽含期望地想著要在崔嘉學面前穿得體面一點,好看一點。

婦人毫不介意,只是在宋渺收拾包裹將要走以前,在門邊佇立,終究是關切說道:“真真姑娘,若是尋不到故人,便來回家去吧,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

宋渺示意明白,她告別以後,聽著176念叨著:“五味六欲七情……”

瑯嬛幻境的要求要如何滿足,她將要怎麽才能逃出這個幻境?

宋渺暫且不知道,但她打算按照幻境給她的記憶裏,宋真真所做的那樣,一步一步往下走。

進京尋找自己的未婚夫,宋真真一路以來歷盡千辛,又因為是女子,怕路有歹徒垂涎,還特意將自己打扮得灰頭土臉,就怕因此被賊人惦記。

而這一身的打扮也十分成功,直到宋渺在劉秀秀家中清洗過一番後,她的真正容顏才露出全貌來。

就是劉秀秀在她走以前,除卻關切詢問外,眼中流露的驚艷,宋渺也沒有看漏。

年輕女子有著一張白皙秀美的面龐,即便是衣著並不光鮮亮麗,也並非京城內女子常有的迤邐打扮,卻也著實吸睛。她這一路埋頭走來,並不往四周張望,只露出姣好精致的側臉,就有許多人的目光為之流連忘返。

宋真真的容顏與珍珠的並無差別,可以說,在這瑯嬛幻境內,就是以本體加入這所謂的“五味六欲七情”。宋渺聽著176說:“那崔嘉學應該就是這幻境最後能夠逃出的主要對象吧,以我們的這種主線任務推理……五味六欲七情,難不成是要讓崔嘉學愛上宋真真嗎?”

這是最簡單直白的一種推理手法。

宋渺想的也是如此。她步履匆匆,因為渾身法力全無,腳下硬邦邦的鞋底讓她的足尖疼得厲害,她忍著這種疼意,面上的神情恍惚不定,眼睫不自覺就盈了淚意。

這一路走來,宋渺在繁華的鬧市當中,聽到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關於狀元郎將要迎娶帝姬。

這些消息一字一句地滾入宋渺耳中,讓她眉眼沮喪,面有哀色,而很快,宋渺在街邊攔下了一位路人,輕聲告歉後,詢問他狀元郎家住何處。

那路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他打量著宋渺,宋渺覺得被他的目光看得有點膽寒,不過很快,他便收斂了放肆的神情,嬉皮笑臉道:“哦,你說那狀元郎啊,他現在和公主住在一起呢。”

男子隨口一說,話還沒說凈,就看到面前女子一下子紅了眼。

他驚楞,不由抓頭撓腮,見她面上的神色,忙道:“你哭什麽?”

宋渺其實沒哭。

只是剛剛好,他說話的那一瞬間,眼睛裏進了沙子,明明平地無風,這沙礫來得莫名其妙,吹得她一下子就冒眼淚,哭得眼睛紅紅的。

男子道:“我說這也真是絕了……那崔嘉學什麽魅力,才進京多久,不就是拜了個大學士讀了點書,然後就迷得那麽多姑娘為他要生要死的。”

他聲音不高不低,正是宋渺能夠聽到的音調,她睜大眼,聽他這樣說著,心中浮起一種奇妙的情緒——怎麽總覺得這人設和誰那麽像呢?

她一時之間沒想出來,那眼淚終於慢慢止住了,宋渺大松一口氣,她看到這男子瞟了她一眼,仿佛感慨她這樣灰頭土面的姑娘也將著一顆真心給了那崔嘉學般,“我說,你尋思著問那狀元郎住址要做甚麽?”

男子口音與這京城人士很是不同,宋渺一路聽過來,也能辨認出他的口音要更偏北方些,粗聲粗氣的,蠻橫無理樣,但是他這人瞧上去卻又有幾分耐心。

宋渺說:“他,他是我的故人……”未婚夫三個字最終沒說出口,現今崔嘉學與帝姬的婚約上下皆知,她要是將這話說出口,怕是沒能先見著那崔嘉學,命都能給先沒了。

男子瞪眼,喛了一聲,念叨:“小丫頭片子,咋還說謊了?想見見那狀元郎你就說罷,還故人故人。”他很是嫌棄地瞄了兩眼她的打扮,又拐彎抹角道:“狀元郎的故人可不是你這種打扮啊。”

男子說這話沒啥惡意,但聽得人難受,宋渺的眼睛裏淚水本來都已經乖乖咽下去了,這回又是平地無風起沙子,她早有戒備,一下子閉眼,沒讓那沙子進眼,只是這戒備並沒啥用,她沒成功掉淚後,那股子操縱著沙往眼裏撞的力量——又生生以風扯下她兩根長長的眼睫毛。誓死要讓她哭得掉下眼淚來。

我真他媽是操了!

宋渺忍著面上的齜牙咧嘴,又嘩啦啦掉眼淚,她一下子就明白這瑯嬛幻境想要看到的“五味六欲七情”是個啥玩意。

感情這幻境就樂意見到些苦情戲,希望看到她淚汪汪哭唧唧的樣?

這個念頭在心中一轉,176幽幽道:“我覺得很有可能……”

它的解釋來的及時,“你就當做這是一個幻境想要看的話劇表演吧,無論是苦情戲還是其他,順著這條悲情故事線,以攻略為主要目的,大概就能達到幻境的要求了。”

宋渺白皙的面容上,兩顆珍珠樣漂亮的眼,仿佛含著汪汪的水銀,她眼角微紅,眼淚簌簌地掉下來了。

男子大駭,他忙抱佛念十,最後又實在看不過她這幅淒淒慘慘模樣,猶豫道:“小姑娘家家的為個男人哭像什麽樣。”

宋渺抹了一把眼淚,然後就見到男子長嘆一聲,給她指了條路道:“你順著那城東巷子走,那便是崔嘉學的住址,皇帝剛給他賜的屋子。”

說話挺粗鄙,態度卻挺好。宋渺含著汪汪的淚,小聲地和他道謝,男子最後看她轉身要走,終於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小姑娘,你和崔嘉學究竟啥關系啊?”故人故人,能因為他隨口胡來的話就嚶嚶哭得不能自己,這關系絕對不僅僅是故人了罷。

到這個時候,宋渺再看不出這隨手路邊喊住的路人身份特殊,她便是貨真價實的蠢蛋。

她看著這男子平平無奇的臉,再看他刻意打扮得樸素,但因這行走間帶著的淡香,與那長袍下噔噔落地,鑲嵌著幾粒金珠的鞋,她垂斂眼睫毛,說道:“……我是他的未婚妻。”

這話說出口,男子呆了,他瞪著眼瞧著宋渺往城東巷,那一條皆是由皇帝親賜給愛臣的房屋的巷子走去。不禁喃喃自語:“未婚妻……???”

“這小姑娘騙人的吧?”高威目瞪口呆地想,卻又忍不住回憶方才她落淚時的淒楚動人,心中的念頭動搖幾分:“難不成真是那崔嘉學的未婚妻?”

但咋看上去那麽窮酸寒摻呢?

高威百思不得其解,而等到他到了京城珍饈閣,與好友交談時,便談起了方才在路邊遇上的那個女子。

高威在觥籌交錯間,事無巨細地將方才那女子的反應說了個遍,他小眼一瞇,往一旁衣著玄衣,腰間掛有四爪金龍的男子真情實意道:“陽公子,你可得替你妹妹瞅準些,那找上崔嘉學的女子可真是……”

咋舌萬遍,高威並不帶侮辱性,而是非常正經道:“那小姑娘長得賊好看,要我說也就比帝……咳咳,你妹妹差了一點點!”

玄衣男子冷冷地瞟了他眼,對他口中差點洩露的“帝姬”二字並不關註,他只舉杯飲了一口酒,擡手間,蒼白修長的食指帶了一枚玉扳指,那玉扳指在日光下隱隱透出幾分龍紋來。

“那女子叫做什麽?”

酒桌上另一個人好奇問道,並說:“指不定明兒我們就能聽聞什麽消息了,那女子應該是找上了崔嘉學吧?”

高威沈痛地點了點頭,唉聲嘆氣,“她個小姑娘家家怎麽這麽有勇氣呢,我說崔嘉學為了迎娶帝姬連恩師的女兒都閉門不見了,她一個……未婚妻,還說不準連婚契都沒有的未婚妻,還不是要被掃地出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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