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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島上的女獄警和囚犯們(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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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在下雨。

風暴席卷下的練島, 如同一葉舟在汪洋中飄零, 雨簾越來越密, 宋渺幾乎以為一切都要被水淋濕。

她站在走廊上, 與袁崧對視, 他黢黑的瞳孔裏,笑意全無, 只餘漠然。

宋渺用力地攥緊自己的外套袖口,她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什麽頭緒,但一瞬間又溜走, 問他:“是你,不是袁岳?”

毫無前因後果的一句話,袁崧聽懂了,他不置可否, 只是淡淡地看著她, 許久才彎唇輕笑起來。

“你覺得呢?”

宋渺搖了搖頭, 她回憶起檔案冊上,關於袁岳的資料。那份檔案上, 袁岳的一寸照片, 容顏與他並非雙胞胎兄弟的一模一樣。他們的五官只有五分相似。只有出生年月倒是和袁崧還算吻合,他們之間的年齡看上去一般大。

袁崧在騙她?

她有點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麽。

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 讓人誤解的話,是覺得騙她很有趣嗎?

殺人還掩蓋事實真相, 讓弟弟代替坐牢, 可是兄弟兩人容顏根本不一樣, 又怎麽可能做到讓弟弟代替哥哥坐牢?

更別說,他們若真是同卵雙胞胎,這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就是拒絕袁崧成為獄警的第一道門檻。

雖然對他言語間所透露出的信息感到一些不安,但是宋渺能肯定一點,在這種來了就不易走掉的監獄裏,除了像她哥哥那樣,不知道怎麽回事借了人的身份進島——據他說是向上頭批了一個科研項目,所以算是正大光明來到這裏見她;再然後,島上所有人的身份,都是嚴苛檢驗下,才準許進入。她不太清楚袁崧怎麽進來以囚犯親屬的身份進來擔任獄警,但上頭應該也不會糊塗到弄錯犯人。

袁崧看出她在驚怔後,片刻的恍然與明曉,他面色依舊淡然,甚至是平靜的,挑了挑唇,“嚇到了嗎?”

宋渺:“……”她聽到一點點戲謔。

面色頓時變了,氣得有點惱怒,“很好玩嗎?”

“嚇唬我很好玩嗎?”

她粉白的臉變得有點紅撲撲,難得氣成這副模樣,灰藍色瞳孔裏滿是不愉快:“你是不是閑的慌?嗯?不怕我告訴董野你找我接電話嗎?”

下意識就將董野搬出來,果然她心中信任的人選中,有他。

袁崧低眸看她薄款外套,帽子上的那個尖尖。

他在她一連串說完後,忍不住伸手揪了下她的帽子,好像這樣就將她的兔子耳朵捏了捏。

“為什麽不回答我?做什麽?”宋渺啪地將他的手打掉。她蹙眉不悅地看他。

袁崧看出她滿心惱怒,他黑衣黑褲,眼深唇淺,一點點笑,瞬間消逝不見。

他將自己被啪地打了一下的手掌無意識地揉了揉,旋後慢慢說:“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麽事?”她戒備地看著他。

袁崧聽著樓外的雨聲,有雨點濺在他的襯衫上,透過黑色布料,瞬間消逝不見。他感受到一點點涼意,在脊骨處蔓延,他彎唇笑了下,咳嗽兩聲說:“只是,最近大概會出點事。有人不太安分。”

“所以呢,和你剛才在電話裏說的那些,有什麽關系嗎?”

宋渺腦中還在想著袁岳究竟得了什麽病,她隨口應道,警惕得像是只兔子,蹦跶兩步離他遠點。

袁崧沈默地看著她,眼瞳黑深,“沒什麽特別關系,只是覺得,看你嚇壞了的樣子蠻有趣的。”

宋渺實在無語,最後翻了一個白眼給他,罵了一句:“神經病!”

她氣咻咻走了,滿身炸毛樣,袁崧看著她鎖上鐵門,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冷淡的面色染上幾分微不可查的笑意,他靠在走廊邊,有雨水一點點打濕他的肩頭,他垂下眼簾,慢慢咀嚼了三字。

像是“小兔子”。

夏季終於走向尾聲。

大海上常有的風暴也停歇了,因為風暴而被迫停歇的空投終於即將恢覆正常。

其實島上的生活用品還是夠用的,但是奈何那群過去驕奢淫逸的犯人難以忍受,他們在這風暴來臨時,多次向董野下臉子,董野倒是沒理他們,只是覺得他們腦袋有疾,自己依舊施施然在燈塔上煮著熱食吃,不管他們嚎叫著說食材不新鮮。

宋渺有時候也被他們給煩到滿心不悅,最後蹭到燈塔上與董野一起吃飯,吃完了還自己悄咪咪地藏了點熱食,帶去給和韞吃。

他們私底下的勾當沒什麽人知道——頂天了也就是袁崧與亞爾維斯,宋渺也不怕他們知道,她將自己煮的飯送給和韞,完成妹妹的投餵。

亞爾維斯有一日看到她往和韞的房間走去,面色很是難看,卻在她回眸看他時,勉強笑了下,有點失魂落魄地走進自己的屋子裏。

宋渺猜他是在裝,但是他裝的實在太像了,把那幅失意模樣裝得淋漓盡致,她只是看一眼就覺得心揪揪地疼。

——前提是,她若是真的也很喜歡他。

宋渺當然喜歡亞爾維斯的那張臉,甚至有時候也會為他刻意勾引她時的那幅俊雅紳士模樣稍有失神,但她的失神純粹是覺得他太過厲害。

比在這幾個世界穿梭完成任務的她自己還要厲害。

他果真是吃著一碗飯的,憑借魅惑人的一張俊臉,勾得人心癢癢。若是她是純真無邪,情史淺薄的小姑娘,就真的會被他迷倒。

畢竟,他長得那麽好看,還那麽會說情話。

宋渺邊胡思亂想,邊在和韞的臥室裏張望,她看到和韞登島時帶來的行李箱,裏面有他自己的實驗器皿,她看不懂是什麽,只能坐在椅子上,看著他認真地洗幹凈手,然後開始吃她帶來的飯菜。

他吃飽後,很是誇了一番妹妹的手藝。語罷,話語間似有若無地也提到,要讓她最近小心點的事。

宋渺被他這麽一說,心臟提了提,她說:“你怎麽和袁崧似的,也和我說最近要小心?”

和韞並不意外她的消息是從袁崧那裏得知的,他將碗筷收拾好,然後坐在她面前,伸手給她整了整外套的領口,漫不經心說:“前幾天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聽到有人說……”

“說什麽?”宋渺有點緊張起來,不知怎麽的,這回和登島時一樣,背脊疼酸得厲害。她壓著心臟的砰砰直跳,緩聲問。

“據說,有人想要越獄?”

和韞實在無所謂的樣子,他說完後,看到宋渺唰地一下子繃緊腰,有點失笑:“你做什麽這麽緊張?哥哥在呢。”

他又是笑又是覺得她可愛,“你不知道他們一群群人天天攛掇著要越獄嗎?”

“這牢裏,哪有一個不想逃出去的?就說那個前獄警,袁崧,心裏指不定也想著逃出練島監獄。”

他看到宋渺呆呆的眼神,莞爾,玳瑁眼鏡後的灰藍色眼瞳溫柔愜意,“只是稍微提一句,你不要太緊張。”

“嗯。”

宋渺忍住背脊的酸疼,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點了點頭,她笑了聲,親昵地將腦袋靠在他的肩頭上,蹭了兩下,“知道啦,哥哥在,櫻櫻一點也不怕。”

和韞很是受用,他揉了揉她的長發,摸了兩把又覺得不對勁:“頭發這麽長了?”

宋渺馬上縮回腦袋,搖著頭戒備看他:“不許想著給我剪頭發!”

和韞好言勸說:“沒,哥哥沒這麽想。”但他手搭在膝蓋上,很是難耐地摩挲兩下,眼神又有點巴巴地,宋渺看了想笑,她想起在這個世界線的背景資料裏寫的,這個大和櫻六歲的哥哥,從小就為了省錢,親手給和櫻剪頭發,直到她上了高中,他開始工作有了積蓄,才不用自己動手。

但這看上去,他很是惋惜自己沒能再給妹妹剪頭發呢?

宋渺連忙跑路,跑之前帶走碗筷,然後說:“明天就不送東西給你吃了,空投繼續,所以自己去餐廳吃飯,好吧?”

和韞點頭說好,他眼神淡淡,帶點溫柔色澤,看她關了門後,保持著面上的神色,往行李箱放置的位置走去。

他從行李箱裏拿出了一部手機。

這個本是禁止囚犯帶上島的設備,卻能夠在他手裏,也正是說明了,和韞是有正當理由登島的。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氣,夏意開始遠走,秋意慢慢來臨,天晴雲散。

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一串非華國的長串電話號碼。

和韞開口,聲線平穩,淡淡的,“你心臟動手術了嗎?”

悅耳的男聲,在法國街頭混雜的聲音中,具有穿透力,他嗯了一聲,“已經動了好幾天,醫生說可以出門好好修養。”

“再過半月,就能回去工作了。”

和韞垂下眼簾,帶了點無奈的笑意,很是奇怪,向來冷淡漠然甚至是古板嚴苛的他,很少會露出這樣溫和的神態。

“袁岳……歡迎回來。”

那頭男聲輕笑了聲,他說:“謝了,你呢,還在所裏工作嗎?”

“聽說你最近不在,去哪了?”

和韞望了眼窗外,說:“在練島上。”

袁岳呆楞了一下,他的聲音從輕到重,滿是驚愕:“練島,你也去那裏做什麽?”

“你——”他才想到什麽一樣,聲音顫抖起來,“去監督袁崧?”

和韞說:“是。”沒說是特意來見妹妹的,只將這個上頭批他下來的緣由來搪塞。

這個所謂的科研項目,就是袁岳一下子挑明的——監督袁崧。

他扯下白大褂,露出亞麻襯衫,眼神緊緊望向臥室門,那裏緊鎖著。那個蹦蹦跳跳的小白兔妹妹已經走了,他神態變得輕松起來。

和韞又說:“你哥在這裏倒是蠻稱職,據說當獄警很稱職,當囚犯也是如此。”

袁岳苦笑一聲,“你打什麽趣兒呢,他什麽人我會不知道嗎?恐怕還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吧。”

和韞:“真的還好,你之前替了他幾年,他大概覺得對不起你了吧。”

他灰藍色的瞳孔裏掠過幾分冷淡色彩,並不喜歡兩人口中所討論的對象那般。

他將白大褂掛在衣架上,平靜說:“他當時要是乖乖來這裏做個守塔人,繼任董野,也就不會出那麽多事。”

“弄得你當了備胎來這,又沒個正式繼任的身份,只能當個莫須有的罪犯,”和韞對這些了如指掌,若是宋渺在,恐怕會是滿臉驚異,而同時明白——他當時所說,自己並非好人,所以才知道這個島嶼的絕大部分事宜,這句話怕是有三分虛假。

他扯動兩下唇角,展露了對袁崧的不喜從哪兒來:“前輩,你走了這幾年,科研所裏的科研項目和絕大多數工作都攤在我身上,我都沒法好好照顧我妹妹了。”

“還好你借著要動個手術出獄,不然我都想撂攤子不幹了,回家養我的姑娘去。”

袁岳沈默不語。有悵悵然的法國民謠在電話裏傳來,像是穿透遙遠距離,微有電流聲。

良久,他才說:“我倒不是很在意這些,我哥從小就不喜歡被拘束,所以不想來這裏當個一輩子的守塔人也情有可原。”

“上頭的意思是,在董野力不從心時繼任守塔人,我哥不太願意來,我來也一樣,不過……”

袁岳的聲音沈了沈,他停頓一會,含了點笑意,真切的兄弟情義:“畢竟是我哥,還是心疼我,在練島監獄當獄警罩著我。”

和韞沒回應他這一句話,只是冷笑了一下,很是無語他所說的話,但他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個純粹的妹控,又有什麽好譏笑別人的。

和韞住的樓層正在三樓,他遠遠看去,能夠瞧見周圍的乳白色建築物。

他隨口問道:“這個練島上,有董野一個守塔人不夠嗎?他又還沒死,怎麽還要袁崧來?”

袁岳說:“董野的性格……在島上顯然不是很適用,他見面就能和人爭打起來,又因為從小生活在島上,那群囚犯裏,總有些欺負過他的。”

“守塔人需要威懾力,未來可能不再需要獄警,只需要一個具有威懾力的守塔人即可……總而言之,我哥比他更能勝任。”

這也是上頭的意思。

燈塔世世代代繼承,但時至今日,這一套繼承的原則早該拋之腦後,更別說,守塔人的局限性也早該改了。

所謂的,守塔人殺人就會被殺,這一原則也是自董野父親。九年前,這個練島監獄的第一位守塔人在愛妻病死後,與某位囚犯發生糾紛,怒極殺人。他的後果如同這句話所言,最後自然是死亡。

而那時候,董野繼任守塔人,也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齡,他性格不算好,又曾與林無病結下深仇,這個國際監獄的掌控人自然會覺得他不久後就會如他父親一樣殺人洩恨。

但沒料想,直至今日,董野都沒動過狠手。

“董野知道你們倆的身份嗎?”

“他知道,否則怎麽會對我倆態度好?”袁岳說。

沒準,董野也巴望著能夠早日卸職,好離開這個島嶼。

和韞不欲搞懂這些,他只覺得疲憊:“我當日面試時,就不該選了這個國際科研所,還得摻和這麽多事。”

袁岳不說話,他好久也默默說一聲:“誰知道呢,科研所的老板和監獄的是一人。”

以至於,他們這兩個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的科研人員,在種種原因下,被迫或自願進入這個島嶼監獄。

一切都是巧合,他的妹妹得罪了人,被迫到這裏擔任獄警,而他為了妹妹又來到這裏。

倒是和袁岳袁崧有些相似,但最後,結局一定不同。

畢竟,他們兄妹倆可是要一同離開,再不回到這個島上的。

和韞掛電話以前,對袁岳說了一番讓他把所裏工作解決掉,在袁岳哭笑不得下,愉快地掛了電話,又坐下喝了一杯茶水。

他看著息屏的手機,將它放回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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