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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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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面而來的冰雪化為利刃,劃過頰畔是種鉆心的疼,被皇甫遲抱著離開天問臺後,紀非只從他的懷中探出頭來一回,便不敢再小看嚴冬的力量,安安分分地窩回他的懷中,任由他在這等天候下騰雲駕霧繼續趕路。

當刺耳的風聲已停,他們所乘的雲朵也緩緩落至雪地上,紀非拉開皇甫遲厚厚的大氅,首先看見的是滿頭滿臉都是雪的蘭總管,正扛著他們的家當往院子裏頭走,她隨著他的腳步看去,驀地被眼前熟悉的院落給怔住了。

“這裏是……”

“咱們住過的宅子。”皇甫遲摸摸她微涼的臉蛋,快步走進這座絲毫沒有改變過的宅子。

倚在他的懷中,紀非看著遠處外院那株曾讓她撿到黑鷹的老松,一路穿過春嬤嬤曾在陽光最好時坐在那兒刺繡的回廊,走過她在雨天時練過劍的大廳,拐過他們一家子曾熱鬧吃過年夜飯的飯廳,來到她曾在春日栽滿花草的內院,在皇甫遲熟稔的步伐下,最終抵達他倆總是能關在裏頭一整天的書房

一路上聆聽著皇甫遲踩在雪地裏的腳步聲,紀非仿佛看見了從前十三歲的那個少女,那時的青春,那時恣意的快樂,那時萌發的愛戀,那時的不舍與別離……

在這兒,沒有紀皇後,也沒有她的死亡,餘留下來的,是她身處在深宮時作夢也會夢到的幸福。

掉落在發梢上的雪花,遭皇甫遲修長的指尖撫去,已點燃炭盆的書房裏暖氣融融,溫和得就像是春日,皇甫遲脫去她身上的厚農,從書房的裏間取出一套輕暖的家居常服,蹲在她的面前熟練地替她更換,然後將她抱至炕上坐好,再取來一條巾帕擦拭著她微濕的發。

她看著他專註的眼眸,“你……”

“咱們回到家了。”他淡淡地說著,手邊的動作一刻也沒停,眼眸中,似盈滿了什麽。

當年紀非嫁入東宮時,獨自待在這兒的他,什麽也沒做,就只是一徑地想她。

紀非有了身孕時,他從廚房裏挖出春嬤嬤釀的幾壇美酒,在這兒苦苦醉了幾個日夜。

記得她死去後,他痛苦得曾想燒了這兒,好毀去所有的記憶與過往,可他舍不得,怎麽也下不了手,總以為只要他能把這個家留下來,遲早有天,她便會想起回家的路來尋他。

等待的日子,太漫長了……他得給一無所有的自個兒留個念想,一個能繼續支持他擇下去的力量,因此他留下了這兒,讓它保持著他記憶中的模樣,這樣,也許在某個雪日裏,他便能看到那個他找尋了多年的女孩……

為了經營眼前小小的幸福,紀非知道他花費了多大的苦心,也知他深怕眼下的一切皆是他的幻想,經他一碰就可能戳破,因此她裝作沒看見他指間的顫抖,兩手攬著他的頸間親吻他的眉心。

“謝謝你,我老早就想回這來了。”

“小姐?”

自門邊傳來的耳熟呼喚,讓紀非幾乎要以為這是她的錯覺,她不敢相信地轉過頭,就見當年死於鳳藻宮的春嬤嬤,正含著眼淚站在門邊看著她。

“……春姨?”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春嬤嬤不住地點頭,拿著帕子拭了拭眼淚後,連忙振作起精神,“我這就去準備晚膳!”

紀非指著她遠去的背影,“她不是……”

“當年我替她還了魂,並由她來照看這座宅子。”皇甫遲去關上滲進冷風的門扇,同時也順手把蘭總管給領了進來。

還沒把家當整理好的蘭總管不解地站在他的面前,“國師大人?”

“那是本座為你煉制的丹藥。”皇甫遲指著桌案上一盒早就準備好的烏木小盒。

掌管鐘靈宮多年,同時也負責管理丹房大小事務,蘭總管再清楚不過烏木盒裏裝的是什麽,他不禁激動地張大了眼。

“國師大人,這是……”先皇求了一輩子也求不著的回春長生丹?

“嗯。”皇甫遲朝他頷首,“吃了吧,日後陪著我們過日子。”

蘭總管這回沒攔住眼眶中的淚,“老奴當然願意伺候小姐和國師大人一輩子門

“……去幫春嬤嬤吧,今晚咱們一塊兒好好吃頓飯。”皇甫遲被他哭得有些不自在,在紀非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趕緊把他打發出去。

“是。”

當晚在盛大的雪勢中,小山頂上的這座宅邸,再次亮起了與多年前一樣明亮的燭光,已經有好多年沒認真吃過飯的皇甫遲,在飯桌上被紀非和蘭總管給一筷筷餵了個過飽,飯後他坐在椅裏動也不動,任由坐在他腿上的紀非撫著他的葉子替他消消食,而春嬤嬤早就去找來了皮尺替紀非量過身子,打算為這個縮小成三歲的小姐連夜趕制衣裳……

夜深人靜時分,紀非搶了燕吹笛以往的位置,趴在皇甫遲的胸膛上安睡,才入夢不過一會兒,就被一陣太過熱烈的目光給看醒。

“你是睜著眼睡覺的嗎?”都累了一整日了,他哪來的精神繼續纏著她?

“嗯?”皇甫遲看她在被子裏爬呀爬的,然後一雙粉嫩嫩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臉龐。

“到底怎麽了?”她想起了他以前的壞習慣,“你不會是又不睡覺了吧?”當年她不是逼著蘭總管叫他一定要把這毛病給戒了嗎?

“我害怕。”

她頓了頓,“怕什麽?”

“怕一閉上眼,彌又丟下我走了。”根深蒂固的恐懼,讓他怎麽也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傻鷹……”她究竟是把他給嚇成什麽樣了。

皇甫遲見她也沒了睡意,便側過身子將她攬進懷中,再拉過被子將她蓋得嚴實點。

“紀非。”

“嗯?”

他自責地道:“我沒能守住你的女兒……”

“我知道你盡力了。”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千夜的壽數有限,若不是自生下來起就被皇甫遲扶養照料,千夜恐怕連一周歲都活不過,因此她很感謝也很知足。

“千夜她--”皇甫遲還想告訴她關於那些年發生的事,卻被她的小手掩上了嘴。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在小皮猴那兒看過了,她過得很不錯。”早在天問臺時,軒轅岳就領著她去看過那幅屏風了,裏頭有山有水有屋有田,還有一名深愛千夜的男子,這就夠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拉近這些年來與她產生的距離,“這些年,鬼後她……待你如何?”

“你還能不明白我的為人嗎?他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他一丈,若是得罪了我,我便要還他百倍千倍。”紀非在他的頸邊蹭了蹭,終於找到個好位置。

“多號你與她結下的梁子,這些年來光是忙著鬥她,我雖是連一夜都沒好好睡過,卻也因此沒時間傷悲度日,不過你放心,闇緲她可從沒在我身上討到什麽便宜過……”

“有我在,今後你可安心睡了。”他的大掌一下下輕拍著她的背後,感覺她小小的身軀像個小火爐似的。

“嗯……”早已適應他這身涼意的她點點頭,在方才的睡意又泛上來時,是打算照他的話好好再睡一場的,可她……卻怎麽睡怎麽覺得不對勁。

她探出兩掌,即使伸長了兩臂也沒法環住他的胸膛,好吧,把身子滑下去一點點,試著抱牢他的腰際,偏偏人小手也小,埋在被裏老半天也攬不牢,她索性扯開了被子坐在榻上,就著不甚明亮的燭火打量起自個兒的身子。

手短腳短,小肚子圓滾滾,全部身長加起來還不到他一臂之長,更別提她在鏡裏看過的這張臉,雖說依稀可以看出她長大後的模樣,可現下完全就是個沒長開的娃娃,這等小模樣,他這幾日來還可以抱得這麽開心、親得那麽高興?

“紀非?”怕她會著涼,皇甫遲拉過被子將她包裹起來。

再度被包成了一個小包子,紀非甚是不滿地皺著眉,當下即擺開了要與他好好談一談的架勢。

“我同你商量件事。”

“你說。”

“這身子,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能再活一回是很好,能回到他身邊更是好,可幫她找身子的人卻沒發現她這小模小樣一點都不好。

皇甫遲快速將她看過一回,“有何不妥?”臉色紅潤健康,沒什麽問題呀。

她白他一眼,“問題可大了。”

見皇甫遲一臉迷茫,腦袋還是沒拐過彎來,她也只好說得更明白點。

“年紀太小了,做什麽事都不方便。”她是回來與他做夫妻,可不是來給他當女兒養的,瞧瞧這陣子他是怎麽服侍她衣食住行的,那手法、那動作,太老練了,他養孩子的經歷也未免太豐富了吧?他簡直就是個經驗十足的奶爸!

他還是沒開竅,“做什麽事?”

紀非幹脆爬至他結實的肚子上坐好,拉下他的頸子附在他的耳畔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就見原本眼神還有點茫然的皇甫遲,眸色漸漸變深,原本長年面癱如一日的臉龐,也悄悄泛上了一層幾不可見的粉紅。

從沒見過他也會有這等模樣,紀非歡快地湊上前,在他的頰上留下了兩記大大的響吻。

淡淡的粉色迅速蔓延至他整張臉龐,逐漸變成緋紅色,玩心大起的紀非更是一不做二不休,站起了身子捧住他的臉,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統統都沒放過,從頭到尾親了一遍後,再從尾到頭再親一次好好回本。

這下皇甫遲不只是炸紅了臉,就連兩耳也紅得發燙。

“接下來的……等你把我變大後再說吧。”紀非意猶未盡地啃了啃他的唇瓣,志得意滿地瞅著他笑。

皇甫遲不語地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後,他一把將她塞回被窩裏躺好蓋妥,匆匆下榻披上外衣。

“我這就去煉丹!”

“……”有這麽著急嗎?

睡在鄰房的蘭總管聽見聲響,起身站在門邊不解地看著像陣旋風路過的某人。

“國師大人?”大寒夜裏不睡他上哪去?

“沒事,回去睡你的。”那個不肖徒,沒事找個三歲的身子做什麽?

“噢……”

或許是紀非下的餌食夠本,也可能是皇甫遲的怨念太重的關系,過了兩日,皇甫遲還真把針對她這身子長大的丹藥給煉出來了。

服過丹藥的紀非站在銅鏡前打量起這副長大了的身子。

“怎麽和上輩子一模一樣?”不就是她以前十七八歲時的模樣嗎?他比較喜歡少女時期的她?

皇甫遲可疑地偏過臉,“這具身子本就會順著魂魄的生長而改變。”不得不說,某只猴子挑選“器”的眼光很不賴……雖然他不承認就是了。

紀非往後退了兩步,再仔細看向鏡裏的身子……

至少某些該大的地方大了,該瘦的地方也瘦了,上輩子練武的她可沒這等豐胸細腰的曼妙好身材……她登時轉了轉眼眸,回過頭來巧笑倩兮地睨著他。

“我說傻鷹啊,你就老實同我說吧,你是不是懷有什麽私心?”太明顯了,明明她以前就是個平胸一族,她不信他不知道。

“私心?”他難得有些心虛,裝模作樣地端起一盞茶。

“你把我這身子整成這副模樣……是想利己?”她早就看透他了,“說吧,你是不是饞了很久?”

不設防的皇甫遲直接噴出一口茶去餵地板。

她挑高了黛眉,“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這麽不經逗啊?”

站在書房外頭的蘭總管默默地掩著臉……國師大人,跟她認真您就輸了,您怎麽還是學不乖?

紀非纖長的玉臂勾住他的肩頭,吐氣如蘭地在他耳邊誘惑著,“改明兒個……咱們挑個花前月下的好時節,一塊兒來試試這身子如何?”

皇甫遲銳眸一瞇,“你別以為我不敢。”撩撥他?

“知道你等很久了,快撲上來吧。”她親了親他的耳朵,小巧的舌尖挑釁地滑過耳垂。

“……”他被調戲了?

“哼哼……”紀非松開他站直了身子,兩手環著胸朝他陰森地笑,“本宮上輩子深宮愁苦半生,心中所愛之人看不見摸不到更吃不著,宮怨你懂不懂?獨守空閨知不知道?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了,你說我還會對你客氣來著?”

皇甫遲不語地擱下茶盞,霍然站起身直往書架的方向走。

“你做什麽?”

“翻黃歷、挑日子!”他這就成全她,看她還敢不敢再玩火。

豈料她遠比他還要來得積極,“選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我……”他一怔,有些尷尬地轉過身,“我有事出去一趟。”

紀非不需猜想,也知道這個純情了幾千年的修羅想出門去做什麽。

她大方給他建議,“何必舍近求遠呢?有什麽不懂的,直接去問蘭總管不就成了?不然找春嬤嬤也行,我相信她定會為你準備好各式春宮圖冊,不過我個人認為言教還是不如身教啦,所以你還是找同樣身為男人的蘭--”

“小姐!”在外頭聽不下去的蘭總管,終於忍不住沖進書房裏來拯救自家清純的國師大人。

“在這兒呢。”

“你就別再欺負國師大人了。”小姐她……她的性子比以前還壞!是鬼後潛移默化的作用,還是她在鬼界鬥著鬥著,便激發出更上一層樓的本性來了?

“那你教是不教?”她一手輕托著香腮,無辜地對他眨眨眼。

一想到國師大人與自家小姐的終身幸福都緊系在他的身上,蘭總管遲疑了一會兒,沈重地朝她點頭。

“教。”

她揮揮手,“去吧。”

“國師大人……”蘭總管哀嘆地瞄向在羞窘過後,臉色已變得冷然似冰的皇甫遲。

“你……”他將一身的寒意猛往她的身上掃。

“嗯?”紀非不痛不癢,還是一副如沐春風貌。

皇甫遲擱下豪語,“今晚你就給我等著!”到時他定要好好收擡她。

她更是笑靨如花,“快去當個好學生吧,呆頭鷹。”

一只顏色迥異的麻雀,拍撲著灰色的翅膀,迎著凜凜的風雪飛上了天問臺,鉆過窗邊的小洞來到了主院的暖室內。

因酷寒之故,暫停下了改造工事後,某對師兄弟這陣子皆沒再動過大興土木的念頭,畢竟被紀非給自小玩到大,上過無數次當的他們也是有些警惕的,因此在得到皇甫遲的正面回答之前,他們決定就只裝修一下不另建宅院,省得真落入了娘娘大人的陷阱。

揚手迎來小麻雀棲在指尖上,軒轅岳蹙著眉心取下了來自鐘靈宮弟子的信箋,就著壁爐的火光攤開一看,發現這竟是張求救函。

信裏的大意是,自皇甫遲離開鐘靈宮之後,那名由新皇扶植的新任國師便取代了皇甫遲的國師之職。

這些時日下來,新國師非但沒履行鐘靈宮的職責,率眾弟子救災解難,反倒是汲汲營營地涉入國政,以身懷的術法逼迫朝中賢臣致仕去職,毫不遮掩地清掃起朝中懷疑新皇繼位是否正統的忠良,更甚者,新國師還對年輕的新皇鼓吹起長生之術,以煉就不老仙丹之名,大肆派出鐘靈宮弟子前去妖界采藥捕妖,卻在狐王動怒追捕眾弟子時,袖手旁觀不施以援手,只是一味地將宮內弟子派往妖界前仆後繼。

信中還言道,這位新國師,也就是當年鐘靈宮的一個灑掃宮人,因犯了宮規而被皇甫遲給逐出宮外,他卻在出宮後跟個名不見經傳的道士修了幾年道,又刻意把皇甫遲的舉止作風給學了十足十,因此吸引了仇恨皇甫遲的新皇,招攬他入宮後,很快地即讓他進駐鐘靈宮取代皇甫遲的地位。

坐在火爐邊烤著栗子的燕吹笛懶懶地問。

“信上怎麽說?”

“咱們在妖界折了一些人手,大部分都還被拘在妖界。”軒轅岳揉碎了手中之信,十分不恥新國師的作為之餘,更擔心的是那些弟子的安危。

燕吹笛也不訝異,“等會兒我就給黃泉捎封信,他們不會有事的。”

“眼下宮中的弟子皆有意出走。”

“是我的話我也跑。”誰想為了皇帝一己之私被派去白白送命?進鐘靈宮的每個弟子都是為了造福人間,可不是助那個皇帝去求什麽長生之道的。

軒轅岳遲疑地問:“要不要……把這事告訴師父?”

燕吹笛翻了個白眼,覺得他很多此一問。

“你覺得他這會兒還管得著這些凡塵俗事嗎?”娘娘回來後,暖玉溫香在懷,皇甫遲別樂不思蜀就很好了,他才不要去掃皇甫遲的興順便貼他的冷臉,在這兒陪師弟聯絡感情豈不是更好?

事實上,燕吹笛也猜得很準確,皇甫遲眼下的確是沒工夫去管紀非以外的事,他正忙著圓夢。

一夜紅浪翻滾下來,皇甫遲不覺得有耗費什麽體力,但紀非早已累得趴在他的身上不想再動彈半分,他撫著她一頭披洩的青絲,仔細品味著她如絲般觸感的肌膚,與她吹拂在他頸間的溫暖氣息……卻打從骨子裏覺得這般的親近還是遠遠不夠,他不由得收緊了雙臂。

“你又不睡覺了·…”還未睡著的紀非擡手拍著他的額際,對於他這類總是惶惶不安的舉措已經很是熟悉。

皇甫遲低首親了親近在眼前的紅唇,“我守著你,你先睡。”

守著她?難道他想繼續這等寸步不離的日子?

她痕憊地挪動酸疼的身子,擡起頭來看著滿心沒有安全感的他。

“你能一直待在這兒陪我嗎?”也好,早想跟他談談了。

他伸指撥開她頰畔汗濕的發絲,“為何不能?”

“鐘靈宮不要了?”她一針見血地問,如願地看他面上風雲驟起。

“我--”

紀非攔住他,“我知道你自有打算,原本我也不願多加幹涉,但我還是得說上一說。”

“說什麽?”

“為什麽不告訴小皮猴你其實很在乎他?”她一開口就將他的心事給挑撥到臺面上來。

皇甫遲微微垂下眼簾,就在紀非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心底的傷時,他卻開了口。

“……說不出口。”

她先是鼓勵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再繼續刨出那些早已塵封的記憶。

“當年為什麽要將他給趕出宮?”聽完蘭總管的全面匯報後,說實在的,她覺得他倆皆無過也皆有錯。

因她的話,皇甫遲的腦海裏不禁浮映出那夜被大火吞噬的鳳藻宮,她陳屍在殿上的場景,以及那抹跪在雪地裏痛哭的身影。

“因為太傷心了?”她揉開他糾結的眉心,“燕兒是魔子的身份,真的很重要嗎?”

仇恨的兇光在他的眼底躍動,“魔界的血魔殺了你”

“是沒錯,但燕兒可沒有。”她嘆了口氣,“你一直養在身邊的那個孩子,他從未對我動過殺機,他雖什麽都沒說過,但他很清楚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且他打小一心崇拜之人正是他的師父,愛你都來不及了,又怎可能會故意做出對我不利之事惹你傷心?”

已交付雲煙中的舊事,在寧靜的雪夜聽來,格外讓人揪心,皇甫遲閉上了眼沒有答腔。

他不是不知道的,自個兒的孩子,他怎會不清楚是什麽樣的性子?可令他傷心的是,燕兒並沒聽從他的話遠離那些有企圖的眾生,反倒因此而害了她,紀非是誰?是他的心上肉,是他待在鐘靈宮的原因,倘若她都不在了,他還能去在乎什麽?

“血緣不是他的罪過,他也不願意的。”紀非沒讓他有機會躲避,“你想想,自家最心愛的師父竟視他如仇敵,你說他能不哭著離開嗎?”

他不滿地瞪著她,“你從以前就和蘭一樣,明面上老是教訓他,暗地裏卻總是替那小子說話。”

“我幫的是理。”

“你說的都對,歇著吧。”皇甫遲健臂一摟,將溜至一旁的她給摟回胸前來,並在她猶想開口時吻上誘人的嫣唇,徹底封住她的勸解,捕獲她的舌與她交纏。

被吻得昏天暗地險些喘不過氣來,紀非推攘著他的肩,止住他的惡行後,將面頰貼在他光滑的胸坎上喘著氣,沒過多久,勻過氣來的她忽地笑了起來。

“怎麽了?”

她以指點點他的胸坎,“我現在終於明白,那只小皮猴當年為何總愛賴在你的胸坎上睡覺了。”結實牢靠,光是抱著就有安全感,換作是她也不下來。

皇甫遲面頰微緋,“這輩子,咱倆好好過。”

“嗯。”

就在皇甫遲因她的應允而開始建構未來的想像時,紀非卻很不解風情地打斷了他。

“然後隔三差五的去天問臺逗逗猴子。”她的計劃裏可不只有他一人。

如同被潑了盆冷水,皇甫遲期待的心情登時涼了下來,他不語地看著懷中興高采烈的她。

“再時不時去挑戰一下正人君子岳的忍耐極限。”看猴子蹦蹦跳沒什麽,看軒轅岳那副隱忍不發的模樣才是正道。

皇甫遲悄悄挪動大掌,將懷中的人兒更壓進懷裏,可她卻還是沒發現他的心情已經變了天。

“啊,還有一事。”

終於要說到他了?

“我可沒忘記那只竟敢不認兒子的魔。”紀非冷冷輕哼,“既然他當年不認,那他這輩子也休想認兒子了。”

“申屠令?”連那個遠到天邊去的外人也在她心上占有一席之地?

“不是他還有誰?”她還在挑戰他的耐性極限,“我老早就看那只魔不順眼了,咱們就把他的兒子搶過來,反正小皮猴也是咱倆一手養大的,那只魔別想同咱們分一杯羹。”

他等了多年她才終於回到他的懷中,在這良辰美夜,她卻有心思算計那些男人,還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邊想邊笑,“你瞧,未來不是很美好嗎?逗逗猴子,搶搶孩子,再撩撥一下被皮猴子弄得一個頭兩個大的小美人,這日子多美好啊。”

“我呢?”

“嗯?”紀非這才註意到他的語調低啞得有些不妙。

他一手擡起她的下額,“你不在乎我……”

當他全心全意只愛著她時,她怎還能看得見他人?

她知不知道,眼下的這一切,對他來說,不夠,遠遠不夠……不管他再如何抱緊她,身軀再如何交纏,她再如何笑意盈然地面對著他,說著以往從不輕易道出口的愛意,他就是覺得,不夠。

那種深切的不滿足,是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渴求,是種從身體裏都要幻化出雙手,拚命想要抓緊她的緊迫,哪怕如今兩顆心再怎麽貼合毫無縫隙,卻還是在他心頭留下了恐懼的陰影。

他人不會明白的。

那種溫情相伴多年,眼睜睜看她一跤失足在宮廷裏,與他漸行漸遠……再到他無怨無悔相助於她,恨不能為她分憂為她愁為她痛,卻恍然明白,他自認為永不會明白的愛,早已像個蠻橫的暴君,高坐在他心中的王位上不肯離開……

記得在紀非死後,他曾問過蘭總管,為何愛上一個人,就會把整顆心都撲在那人身上,不聽從自個兒操控,不過問理智,甚至以對方之喜怒為喜怒,有時回過頭想想,還會覺得這樣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那時的蘭總管在聽了他的話後,眼中有淚光浮動,過了好一會兒,蘭總管才說了四字。

愛不由人。

愛不由人……這話,說得還真一點都不欺他。

愛上她後,他就是她手中的泥,任她捏任她塑,她要指天問地,他莫敢不從,雖然有點窩囊,也有些愚蠢,可充盈在他心頭那滿滿的,卻是無上的愉悅,是種只有她才能帶給他的快樂,是種只有在她身上才能找到的滿足。

可在她走後,她也將他所有的快樂都帶走了。

得到過後再失去,他無法描述那是什麽樣的痛苦,那段踩著痛一路走來的日子,始終都無法在它已成為過去之後過去,它還留在他的胸坎裏,日覆一日的抽痛,夜夜逼他溫習她訣別時的淚眼。

“別吃昧了。”對於他的占有欲,她也摸出個大概了,雖然這令她很無奈,但她卻不能阻止他。

皇甫遲報覆似地叼住她的唇瓣,細細密密地啃咬過一回,直至她忍疼地拍打著他,芳唇也變得紅嫩欲滴時,才稍稍打住。

“之所以在乎他們,也是因他們是你的徒兒。”她委屈地瞪著他,“若無你,對我來說,他們再如何也不重要,所以你就別跟他們爭寵了。”

“哼。”改天他非要好好修理修理那些膽敢跟他爭寵的自家徒弟。

見他還是滿心不痛快,紀非索性在他的身上坐起,居高臨下地看眼前的裸男,玉指輕輕朝他的鼻尖一點。

“這樣吧,本宮今晚就再臨幸你一回,你可以收起你的閨怨了。”

皇甫遲挑高一雙劍眉,幽深的黑眸掃過凹凸有致的美景,狀似不甚滿意。

“你那什麽眼神?你的技術也沒比我的好哪去。”躺在這兒的新手又不只她一個,他好意思嫌棄她?

“那……”皇甫遲的大掌滑上她的纖腰,“再指教指教?”

“正合我意。”

“你來幹嘛?”

燕吹笛一手按著門扇,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門給關上賞來人一記閉門羹。就在方才,正在替自家師弟洗手做羹湯的他,滿心不樂意地來應門後,一打開門,滿頭滿臉都是雪的藏冬便冒了出來。

藏冬恨恨地瞪著這個麻煩的根源,原本縮在靈山冬眠的他,在這等惡劣天候下,本該是過著烤烤火、品品美酒的愜意日子,可在攤上了這個永遠都會給他平靜生活處處帶來驚喜的臭小子後,他的好日子便已一去不再覆返。

“臭小子……”他抖去一身的雪花,也不管燕吹笛面上的拒意,硬是怒氣沖沖地擠進門裏。

“我又怎了?”

等待餵食的軒轅岳走至廳內,就見自家師兄拿著鍋鏟,正招呼著前陣子從這兒逃走的某神。

“山神,你怎麽又來了?”他不是說打死也不再管他們的閑事了嗎?

藏冬氣勢洶洶地揪住燕吹笛的衣領,“說,你家娘娘那個屍身是打哪來的?”

“魔界啊。”

“是什麽來頭?”

“火魔之女啊。”

“你怎麽弄到手的?”

“搶來的啊。”

“……”就知道不能指望這小子會有什麽正當的手段。

“師兄,你搶別人的女兒?”掂掂眼前這情況,軒轅岳也知道他肯定又是捅了什麽摟子了。

“我搶的是屍身而已好嗎?”燕吹笛完全不以為這有什麽好內疚,“她都死了幾千年,魂魄早投胎去了,她家老爹也掛了幾千年了。”

軒轅岳深籲了口氣,“那就好……”

“一點也不好!”藏冬不滿地嚷嚷,“人家魔界的鎮界之寶,你居然草來借花獻佛?”也難怪魔界要深表不滿了。

燕吹笛有些莫名其妙,“幹啥現在才來說這些?”當初奪舍之時不也沒見他反對嗎?

“餵,土匪,現下魔界派代表來討那個女娃了。”拜他所賜,魔界派出十幾只具地位的魔圍了靈山好些天了,逼得他不得不前來找人算帳。

燕吹笛笑得很囂張,“我搶都搶了,還指望我把她還給他們?”

“他們要我轉告你,你若不還,魔界不介意把你這天問臺翻過來。”這回魔界可是氣狠了,人家火魔之女安安靜靜在聖地裏睡了幾千年,一直都是魔界眾魔的精神象征,可這小子卻不打一聲招呼上門就搶,這置他們魔類的顏面於何地?他們當然要來這找回場子來!

“要戰便戰。”燕吹笛揚了揚手中的鍋鏟,“本大爺生平最不怕的就是殺上門來討債的了。”

藏冬氣抖地指著他的鼻子,“你、你……”

“師兄,你常幹這種事?”

他笑得十分猥瑣,“哪裏哪裏,唯熟練耳。”

“……”不知道現在拆夥下山去還來不來得及?

知道跟這只道德底限超低的臭小子談不出個什麽好結果來,藏冬也不勉強,他直接轉身問向外頭等著興師的某位代表。

“外面的,都聽到了?”

同樣也是被逼著來的申屠令,面色陰沈地推開門在大門處站定,愈看燕吹笛那副張揚的德行愈是心中冒火。

“你當真不還?”

燕吹笛撇撇嘴,“就不還。”

“那你就等著魔界踏平天問臺吧!”等那些魔類把這兒拆了後,看他還拽不拽得起來。

“恭候。”燕吹笛一點也不在意,因七年來他也不知被各界眾生興師問罪過幾回了,他經驗豐富得很。

藏冬跺了跺腳,急忙去追差點氣昏頭的申屠令,一把拖住要下山去的他。

“餵餵,真要翻臉?”不是吧?

“不翻怎麽平眾怒?”為了那個魔界聖女,這陣子來他兩面不是魔,再不安撫一下魔界眾魔,他這魔界之首還要不要當了?

“你不幫你家兒子?”

申屠令一想到那個沒良心的小子就有火,“他不是不認我嗎?”

藏冬想了想,也沒再繼續勸他,反而同意地點點頭。

“也是,人家有了師父,你這親爹的確是沒什麽必要了。”國師大人的面子的確比較大。

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麽說,申屠令一楞,強行捺下心頭的絲絲焦急後,有些懷疑地問。

“他不是被皇甫遲逐出師門了嗎?”

藏冬擺擺手,“哪有那麽嚴重?只是個小誤會而已。”

“皇甫遲不是與他勢同水火嗎?”就這些年他的觀察,那對師徒打過也撂過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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