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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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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調任的鬼衛一臉茫然。

他們鬼界……啥時起蓋了這麽一座金碧輝煌的皇宮來著了?

眼前這座緊臨鬼後居所忘魂殿的新皇宮,占地幅員廣闊,外觀雄宏氣派,殿內雕梁畫棟甚是堂皇富麗,他瞠目結舌地一路走進宮殿裏頭,沒走幾步路,接著又被眼前大殿上的景況給嚇了一跳。

身在鬼界,本該不是一身血衣就是一身墨衣的眾鬼差,些刻男的皆扮成人間皇宮中太監的模樣,女清一色都打扮宮女,一個個齊跪在玉階之下,哭喪著一張臉懇求著高坐在鳳座上的女鬼。

到底是怎麽回事?

懶懶斜倚在鳳座之上的紀非,慢條斯理地掃了底下的鬼差們一眼。

“本宮要投胎。”

殿上頓時哭聲四起,吵吵嚷嚷有高有低,“皇後娘娘、姑奶奶、我的祖宗,求您就高擡貴手饒了我們吧……”

站在殿門邊的鬼衛看得是一頭霧水,他往旁一瞥,在眼角餘光中掃到了守川人那張熟悉的臉龐,發現守川人正自殿柱後探出頭來,偷偷摸摸地對他招手示意。

“你剛到任?”守川人光看他茫然的模樣,也知道殿上的情況對他造成了多大的沖擊。

溜過來與守川人一塊兒躲在柱後鬼衛,遲疑地點點頭。

“嗯,奉鬼後之命剛自寒冰地獄調過來,聽說你們這邊人手短缺……”怪,殿上那些鬼差好歹也有五六十個吧,人手還嫌不夠?

她一手指向大殿,“看了後有什麽感想?”

“人間的皇後……都這麽難搞?”來到鬼界後不安分的鬼他見多了,可他還真沒見過這種膽敢在鬼界擅自稱後,行事作派還如此囂張招搖的女鬼。

“也並非全是這樣。”守川人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愈想愈是感慨,“上回的那一個,成日就只會呆呆在記川裏撈回憶,說來也挺安分的,哪像這尊……”

鬼衛再三瞧了瞧紀非那張皇後臉,很確定在幾年前就見過她,只是他不明白的是……

“她都已待在這兒幾年了,怎麽還不去投胎?”沒記錯的話,有七年了吧?本身無大罪大惡的她,怎在鬼界一耽擱就那麽久?

“怎麽投?”守川人白了他一眼,“上面不讓投啊。”

鬼衛嚇了一跳,“她得罪過鬼後?”

“她倒是沒有,但她男人有。”一想到那個讓鬼後恨得牙癢癢的皇甫遲,守川人便覺得他們這些鬼輩的苦恐還要繼續下去。

“她男人?”人間的皇帝這麽厲害?

守川人幽幽一嘆,“就那個挖了咱們鬼子心的人間國師皇甫遲。”這些年來,為了那位整得鬼界雞飛狗跳的皇後娘娘,待在人間的皇甫遲因為記恨可殺了不少鬼界眾生,那狠勁……簡直就像故意要和鬼後作對似的。

什麽,皇甫遲?

“我看也這下永遠也甭想投胎了……”大抵也聽說過殺鬼子事件的鬼衛直搖著頭。

一殿的哭號聲中,一道清澈的女音成功地壓制住壯盛的哭音。

“本宮有些渴了,來人,去把孟婆叫來,本宮要喝湯。”

“娘娘,求您就別再為難咱們了……”奉命得日夜伺候她的鬼差哭喪著臉,甚是希望她能夠早日打消喝孟婆湯或是投胎的妄想。

“還不快去?”她明眸一轉,朝鬼差笑得甚是嫵媚,“怎麽,耳朵又不好使了?”

“不……不敢……”

紀非優雅地起身,順著玉階緩緩踱下,“你在這鬼界待得挺舒服的是不?能夠爬到今日這位子,想必是花了數百年的心血吧?”

“你、你想做什麽?”鬼差氣息一窒,心中猛然敲響起陣陣警鐘。

紀非嫣然一笑,“既然本宮過得不痛快,你們又怎麽可快活呢?”

鬼差聽了當下轉身就跑,但下一刻,一柄疾射而來的大刀已自天而降,豎插在他的面前堵住他的去路,他顫巍巍地向四周,卻不見任何同僚施予援手,反倒皆恐懼地對他退避三舍。

“認分去投胎吧。”紀非聲音緩緩自他的身後響起。

“不要啊--”他側過臉,害怕地發現熟悉的金光已朝他罩來,“我不要投胎!”

“由得你選?”紀非揚起一指,指尖金光大盛,璀璨耀眼的光芒轉瞬間即將他吞沒。

刺目的光芒淡淡地在殿中消散,當其他的鬼差終於能睜眼時,不出他們所料,不只先前那位鬼差已不覆在,就連稍微靠得近些的一些鬼差也一並遭受波及。

紀非數了數殿上的鬼差數,“來人,轉告鬼後,本宮身邊服待的人手又短缺了,叫她再派百名鬼差來。”

“是……”

躲在柱後的鬼衛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

“……你們不阻止她?”怪不得這尊皇後死後還能這麽張狂。

“怎麽阻止?”守川人懶懶擡了擡眼皮,“打也打不過她、罵又罵不過她,你也瞧見了,她還隨時地就能讓鬼投胎。”

“怎可能打不過她?”

“甭說打了,咱們連動她一根寒毛都不成。”

“為何?”

守川人苦惱地搖嘆,“你也見著,她那一身福澤,誰碰她誰就要受罪,誰碰她誰就會被福澤洗清罪孽強迫投胎。”

“當真?”這豈不是比那什麽佛界聖徒還更強一些?

“哪還有假?”守川人兩手一攤,“誰讓她生前致力救國救民救天下。”

鬼衛說什麽也不信,“可普通的凡人無論再如何大慈大善,按理來說,也不可能有那麽深的福澤啊。”

“她身上的福澤,並不全然是她的,嚴格來說,她的只占了那麽一點點。”

“那大半是誰的?”他愈聽愈陷入十裏霧中。

“皇甫遲的!”守川人恨得直磨牙,“那家夥一知道這位皇後娘娘來到了鬼界後,深怕她會受到一丁點委屈,便二話不說把身上積攢的福澤全都捎給了她!”

鬼衛額上開始泛起陣陣冷汗,“倘若我若沒記錯的話,皇甫遲……好像救人間救了不只千年……吧?”

“正是。”守川人一想到這事,就恨不得想去人間狠狠咬上皇甫遲兩口,“就因他數千年來便一心救世且不求回報,連天地都不得不為他動容,賜給他的福澤深厚到不只足以讓皇後娘娘庇蔭來世,就連往後百世,她都只要躺著享清福就成了。”

“……能讓皇甫遲收回去嗎?”有必要這麽大方嗎?他這是折騰誰呢?

“你說呢?”

鬼衛激動地跳了起來,“這種燙手山芋鬼後還敢攔著她不讓投胎?”

“有什麽法子?你也知鬼後最是記仇了,皇甫遲這七年多來殘殺鬼界眾生不說,他所幹下的殺子之仇,鬼後更是永遠也不可能忘得了,只要皇甫遲一日不低頭道歉,鬼後說什麽也不可能讓紀皇後投胎轉世。”鬼後雖是沒法奈皇甫如何,但她卻能夠拘著皇後娘娘啊,按鬼後的意思,就是要皇甫遲與他的心上人永遠生離,再不能聚首。

只是,鬼後的這麽點小心眼,可苦了他們這些只想在鬼界安生過日的大批鬼差啊。

守川人至今仍忘不了,七年前這位初初來到鬼界的紀皇後,當時她面上的表情。

興奮期待。

對,就是興奮期待,這位剛死的紀皇後,全然不為自己身死而哀傷不說,成天快樂得像只小鳥般,她不時就跑去奈何橋那邊探問,迫不及待等著想渡橋登上九轉輪臺投胎,全然沒有半點環境適應不良的問題。

可當鬼後親口告知她,她永世也甭想離開鬼界半步後,一切就都變了。

歡快的笑靨自紀非面上失去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他望之都忍不住要顫抖的寒意。

數日後,生前早已習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娘娘,坐在她自鬼後忘魂殿那邊搶來的鳳座之上,揚著塗滿紅色蔻丹的纖纖玉指,吐氣如蘭地對他道。

“錦衣玉食的日子本宮也過膩了,正好拿你們鬼界來體驗一下另一種不同的人生。”她漾出陰森的冷笑,“鬼後困本宮一日,本宮就盡其所能折磨你們一日,她若想困本宮十年百年那亦無妨,反正皇甫遲又不會老,本宮有的是時間同你們慢慢耗。”膽敢扣住她不讓她投胎?

還沒來得及接受她這轉變的守川人有些怔楞,心底默默抱怨著橫插一手的鬼後之餘,也不免懷念起這位紀皇後剛來報到時的溫婉可人。

紀非不疾不徐地道:“人,本宮生前鬥過了,拔掉兩個王爺、一個國家外加滿朝文武百官;但鬼,這還是頭一回。”

莫名強烈的不安感霎時竄上所有被派來看守她的鬼差的心頭,在她淩厲冷冽的目光下,眾鬼幾乎不敢擡首與她對望。

“這樣吧,不如咱們……一塊兒試試?”紀非蓮步輕移,走到一名鬼差面前,以指輕勾起他的下頷,並在下刻一直接送他投胎上路。

片刻過後,總算明白發生何事的眾鬼差愕張著眼,心懷恐懼的他們,不可自抑地,個個身子抖顫得如篩糠般。

她微笑地望向眾鬼差,“千萬要好好挺下去,可別讓本宮太失望。”

然後,一如娘娘她老人家所言,她真開始虐待他們了。

例如,娘娘她看厭了所有鬼差清一色慘白無表情的鬼面,幹脆規定他們這個月一律都得在臉上掛著貨真價實的笑臉,好不容易待他們熬過了笑得臉僵的這一個月,下個月,她又有意見了,說是笑臉看厭了,每個都得哭給她看,個個必須哭得淚流滿面卻不許哭出聲,先連哭個一個月來給她瞅瞅。

什麽,哭不出來也不想笑?

那行,你辛辛苦苦修行了數百年的修為也不必留著了,強制投胎去吧,皇後娘娘很樂意親自送你一程,讓你回到人間重新休驗新的人生……

沈湎在回憶裏的守川人,心酸地抹去眼角的淚水,才想拉著鬼衛好好大吐苦水一番,就聽到殿上皇後娘娘又開金口了。

“來人,擺駕,本宮要去記川打水漂兒。”

守川人原本就夠白的臉登時變得更加慘白,渾身哆嗦的她兩手抱著腦袋轉身就跑。

鬼衛不明所以地一把拖回她,“餵餵,你跑什麽?記川不是你負責照看的嗎?”

“不跑不行啊!”

“不過是打打水漂兒,這有什麽可躲的?”鬼衛把她拖回柱後,看著殿上大批人馬正準備出宮移駕記川。

“有什麽可躲的?”守川人急得想跳腳,“你知道她是用什麽打的嗎?她用的是鬼差的人頭!她還專打水中怨女的回憶,搜集起來後便送過去忘魂殿,專讓那些怨女去擾鬼後的耳根子清凈!”

守川人永遠也忘不了頭一回這位紀皇後站在記川邊的情景。

那一日,天色依舊是陰風狂嘯、黑雲低垂,來到記川邊打算打漂兒玩玩打發時間的紀娘娘,她儀態萬千地站在川邊瞧了川中載浮載沈的回憶好一會兒,接著她轉過頭,不懷好意地盯著川邊一大票守著她的鬼差,然後挽起衣袖,二話不說地抽起其中一名鬼差身上的佩刀,刀起刀落,在那顆被砍飛的人頭滾落到她腳時,她拎起人頭在手上掂了掂,笑靨如花地說了一句……

“這重量剛好稱手。”

接下來,她就開始拿人頭打水漂兒了。

……這不是女人嗎?這真的是女人嗎?

長在皇宮大院裏的女人,哪個不嬌弱、哪個不如花兒般含羞帶怯?且她還是個好吃好喝供在宮中二十來年的尊貴皇後!

梨花帶淚?她笑得可舒心暢快了。

楚楚可憐、弱不禁風?她砍人嫻熟利落得就像喝白水一樣自然。

端莊持重、溫良恭儉?她一日不找他們麻煩,她就覺得這日子沒滋味!

那一日,她還叫身後那票等著被砍頭的鬼差自覺點,自個兒把人頭摘下來送到她面前,別勞煩她動手,搞得在場個個摘了人頭的鬼差苦不堪言,前一刻好不容易才從水裏撈回自已的頭,下刻又忙著把頭送至還未盡興的娘娘面前,再苦哈哈的等著下水繼續撈腦袋。

他們不是鬼差嗎?來到這兒的冤魂哪個不被鬼差虐、哪個不是受不了折磨哭得死去活來日月無光的?

可這位皇後娘娘偏不,她過得十分愜意不說,她還如魚得水、逍遙無比,而他們呢,打從這位皇後娘娘駕到之後,他們身上的衣裳就沒一日幹過!

“……還有這招?”聽完她抱怨的鬼衛嘴角頻頻抽搐。

“不只呢。”守川人娓娓道出其他同僚的遭遇,“牛頭馬面知道吧?前陣子皇後娘娘提著大刀大刺刺的闖進忘魂殿,當著鬼後的面割了牛頭頂上的一雙牛角不說,還把馬面給生生揍成了張大圓臉。”

“鬼後不攔?”

守川人哀怨得很想撓墻,“攔不住啊,她那一身的福澤就連鬼後也不敢碰,深怕會因此而壞了數千年來好不容易累積而成的修為……”

“難道……難道咱們就這麽任她把鬼界搞一團烏煙瘴氣?”鬼衛有些顫抖了。

“不然呢?”

她早看破了,這尊皇後娘娘就是根鬼界的雞肋!想送走這個大麻煩讓她去投胎嘛,鬼後偏偏又不願成全了皇甫遲的心願,讓他們再度重逢;不讓她投胎嘛,鬼界天天鬼哭狼嚎淒風慘雨的,沒一日安生。

對於這根雞肋,後悔萬分的鬼後,是梗在喉中咽不下、又不肯輕易吐出來,於是就只能這般將她給晾著,哪怕這令他們有苦有屈,也只能全都咽下,當作視而不見。

就連高傲的鬼後都憋屈地咬著牙忍受了,他們這些最底下看的鬼後臉色的鬼差又能如何?依樣畫葫蘆,忍著唄。

鬼衛絞盡腦汁,“咱們何不把她關到鬼最深處的地獄,或是把她囚禁到--”

“都說過不能碰了……”以為這點鬼後和他們都沒想過嗎?

“術法?”

“對她沒效。”金光罩頂和刀槍不入這兩大招他們看過太多遍了。

“武力?”幾百個鬼差齊上去,總壓得住她吧?

守川人晾著白眼,“她活著的時候可是護國皇後,那一手大刀耍得可威風了,砍人頭切瓜似的。”

“可……總不能再這樣任她與鬼後比鄰而居,日夜作威作福……”鬼衛突然覺得,數千年來鬼後盤巖如山般的地位,正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動搖。

“誰讓她就是說什麽都不挪窩!”守川人暴躁地揪著發,“她成日就是等著折騰完隔壁的鬼後再回來折騰我們……”

“那……不如咱們去勸勸鬼後讓她去投胎?或者讓鬼後別再對皇甫遲記恨?”

“甭奢想了,鬼後不可能會低頭的,那可是殺子之仇。”鬼後豈是那麽好拿捏的?鬼後的性子就跟這個皇後一樣倔,還壓根就聽不進勸!

鬼衛皺著眉,“這……”

一名去而覆返的鬼差忽地跑回殿內,不客氣地自柱後揪出想逃過一劫的守川人。

“守川人,娘娘要打水漂兒了,你還不快來跟前好生伺候著?”

守川人瞄了瞄這位一身宮女打扮的同僚,接著不情不願地拖著步子往外走。

“你幹嘛?”打算跟過去看熱鬧的鬼衛,盯著她含悲欲淚的模樣。

她怨憤已,“娘娘她每回手邊鬼差的腦袋用完了就會來借我的,還說我這顆腦袋長得好,丟起來最稱手……”

“你……保重。”鬼衛看她的目光登時寄予了無限同情。

誰說死後就一了百了的?

哪方神聖或是大羅神仙都好,快點把這尊皇後娘娘拎走吧,這日子,真過不下去了……

等在記川旁的紀非微笑地看著姍姍來遲的守川人,兩眼滑過她身後沖天不散的怨氣。

“你又來晚了。”躲得過初一也避不過十五,這道理她怎還是不明白?

“請娘娘恕罪……”守川人僵硬地給她行了個標準的宮禮。

紀非隨手接過一旁遞上的人頭,姿勢熟練地往川面上一丟,飛至川面上的人頭接連在水面上點七次的水波,再沈至川底,沒過一會兒工夫,又有一名苦哈哈的鬼差下水去撈自個兒人頭了。

“不知……”別告訴她這是天性就行了。

“被寵被慣出來的。”

“……”到底是哪個罪魁禍首造就的?那家夥有種就不要死,全鬼界的鬼差到時統統排隊等著輪流伺候!

紀非拍拍她掌心中的腦袋,“寵我的那名修啰,願為我做任何事,慣我的那名修啰,全心全意的縱著我,我的歡喜就是他的歡喜,我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我的心,亦是他的心。”

這世上真有這種愛嗎?守川人愈想就愈覺得這並不像是愛,反倒是像種犧牲自身所有私欲的奉獻。

“知道他為何如此嗎?”

守川人很幹脆地拿著手中的人頭左右搖了搖。

“因為愛。”她花了一輩子的光陰,總算才教會皇甫遲這個字。

她的那只傻鷹,這七年來,也不知過得如何……

是不是時常呆站在天臺上遠眺著那座已不存在鳳藻宮?是不是孤零零的守在鐘靈宮,任憑滿室的寂寞圍繞著他也不肯離開?是否又不吃飯也不睡覺了?蘭總管有沒有按照她的交代照顧好他,不讓他又不管不顧地虐待自個兒的身子?

在她死後,燕吹笛與軒轅岳有沒有拉住皇甫遲,不讓皇甫遲的那顆心往死裏頭走?

“他還等著我回去與他團聚呢。”紀非的眼中浮上了一抹不舍,“一如以往,他還苦苦的忍著,傻傻的等著……”

守川人忍不住好奇,“既是如此,那您當年怎不就允了他讓他為您還魂?您又何苦來鬼界走這一遭生生地與他分離?”

颯颯陰風吹指過川面,飄飛長發掩去了紀非的半邊臉,幾乎將她低喃吹散在風裏。

“因為活不下去啊,活不下去。”

見過太多例子的守川人說得很實際,“可死了也不見得能解脫。”

“總比活著受苦好。”

“怎麽說?”

“不得所愛,雖生猶死。”紀非唇角微微一色,“故但求一死。”

與皇甫遲相識二十六年來,除了想愛不能愛,她還得到了什麽?

愁城一座。

而他倆,一人在城裏打轉,一名修羅在城外徘徊,活得皆苦皆傷皆痛,可她,卻又無力擺脫塵世所加之的束縛。

若是不死,哪來的新生?

只要能拋開這一世皇後身份,和她對紀氏一族的虧欠,哪怕是死,她都毅然而往,因二十六年來,她雖對得起紀氏、對得起全天下的百姓,可她卻對不起那名已等她多年的修啰。

她再也不願傷他的心了。

守川人詫異地看著她狀似平靜的面容,關於她與皇甫遲之間,全鬼界所知不多,也無鬼能明白她為何非要親自死一回重新投胎不可,更讓所有鬼差都摸不著頭緒的是,那個老愛與鬼後作對的皇甫遲,怎那麽輕易就放手讓她來鬼界?不是聽說皇甫遲愛她愛得不惜與三界為敵嗎?那,他又怎麽舍得讓她為鬼界受苦?

“可偏偏,卻被你們給壞了事。”紀非緬懷的語氣在下刻驟變。

守川人不住地打了個寒噤,滿心的毛骨悚然揮之不去。

紀非笑吟吟的,“所以,這後果,自然是報應在你們身上了。”

他們苦、他們冤啊!明明作主不讓她投胎的是鬼後,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幹啥全都算到他們這些無辜的鬼差頭上來?

“很委屈?”

守川人手中的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紀非神色一凜,“再委屈也給本宮咽下去。”

誰讓他們是鬼後的共犯呢……守川人不禁兩眼含淚。

“地獄有好幾層是吧?”紀非接過她的人頭,緩緩道出她接下來的計劃,“本宮決定,明日起,一月逛一層,能送多少鬼差上路投胎就送多少,若是全都逛完了,那就從頭再逛一遍。”

守川人顫顫地伸出一指,“你、你……”

她很大方,“反正本宮福澤深厚,也不想享什麽百世福報,餘下的,就賞給你們吧。”

守川人猶不及開口,紀非已對準川水中那縷怨女的回憶將手中的人頭丟了過去,再轉身拍了拍守川人猶站在她身旁的身軀。

“不必謝恩了。”

“師兄,我的背後有些冷。”走在前頭的軒轅岳忽地頓住腳步,側首朝後一瞪。

“著涼了?”跟屁蟲似的燕吹笛,貪婪的目光還沒自他的身上拔回來,當下即被抓了個現行。

“被你看的。”

燕吹笛揉揉鼻子,極力控制自己把兩眼自軒轅岳的背後回來。

軒轅岳冷冷瞟了他一眼,再把頭轉回去專心在前方一眼望不盡的黃沙之上,可走著走著,沒過半會兒工夫,他又開始覺得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活像纏人蜘蛛精似的,黏人黏得一刻也不放開。

軒轅岳忍抑地握緊了拳心,無數次在心中後悔不已,早知道,他打一開始就不該心軟的答應讓這個大師兄陪他一塊兒來西域,哪怕他哭得再怎麽可憐!

不甘寂寞的燕吹笛在後頭悄悄扯著他的衣袖,語調甚是討好。

“師弟,牽牽手……”

“不牽!”都多大了,要臉不?

“那抱一抱……”燕某人再把目光滑過某師弟看似纖細的腰際,一根青筋浮上軒轅岳的額際,對於他每日這般的騷擾早已是煩不勝煩。

“你當我是師父抱猴子嗎?”要抱找師父去。

“那、那不然同我說說話也好……”燕某人低聲下氣的繼續退而求其次。

脾氣日漸不佳的軒轅岳開始撩袖子,“昨晚是誰長舌得吵我一整夜沒睡?”

“師弟師弟,咱們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說……”燕吹笛皮肉再粗厚也禁不起自家師弟的長期虐打,很有經驗地速速跳離他三大步遠。

“再啰嗦就滾回你的天問臺去!”

一路上強忍著手癢的軒轅岳,煩躁地領著一個甩不開的大跟班,在霞輝染紅了天際時,終於抵達了邊境上的一座小城鎮。

也不知鎮上在過什麽節日,在這返家時分鎮上很是熱鬧,大街上人來人往,大多是攜家帶眷的,一張張家庭溫暖和樂的笑臉映至他們的眼度底,讓正離家遠走他鄉的師兄弟倆,怔怔地站在大街上動也不動,突如其來被勾惹起的心潮,一時間各自在他們的胸臆中翻湧。

燕吹笛靜看著一名漢子臂彎上所抱著的小孩。

在恍然間,他想起曾經有個師父,也曾像那名大漢這般抱著他穿過鐘靈宮長長殿廊,天寒了便將他藏在懷裏用衣袍蓋得密密實實,下雨了便用衣袖擋在他的頭頂上不沾半雨水,若是盛暑太熱,師父涼涼的胸膛總是永遠為他備著,就算是軒轅岳妒嫉地想要同他搶,也從沒搶贏過他,僅僅只能撈到個大腿抱抱過幹癮……

軒轅岳則是看著那一家子離去的背影,想到自當年師兄離開鐘靈之後,師父一夕之間的改變,還有那座變了調的鐘靈宮,再到千夜敵不過天命,即使服食了鬼子之心依舊死去……

不知師父他……現下如何了?

還是孤單單的守在那座早已失了溫暖的鐘靈宮嗎?還是……不想找他們師兄弟回去嗎?

在師父心上,他們師兄弟無論再怎麽做,也還是敵不過皇後一人嗎?

登時全都沒了逛街興致的某對師兄弟,不發一語地離開了大街,隨意找間客棧歇腳,還沒入夜,兩人便默契十足地各自關起客房房門安靜休息。

當明月的銀光灑滿大漠時,收到式神來訊的軒轅岳點燃了燭火,沒過多久,歇在鄰房的燕吹笛也敲門進來。

“怎麽回事?”

“師父的情況不太好……”軒轅岳攢著兩眉,有些難心置信地看著式神帶來的訊息。

信上報告,皇帝於三個月前駕崩,年僅十三歲的十皇子,在身為舅舅的相國支持下,登基成為墨國新一任新皇。

可這位新皇,對身為國師的皇甫遲甚是憤恨,原因在於當年遭皇甫遲所殺的雪妃即為他的生母,為了替母妃覆仇,新皇不只是想要串連百官將皇甫遲趕出廟堂,他甚至還找來了個不知底細的修道高人來與皇甫遲一決高下,意欲奪下鐘靈宮取而代之。

姑且不看這殺母之仇,新皇以為他憑什麽能將勞苦功高的皇甫遲給逐出廟堂與鐘靈宮?

若無皇甫遲,早在皇後過世後,墨國早就被想收覆失土的西戎國給攻陷了吧?當年是皇甫遲領著大批鐘靈宮宮眾與所有弟子,親上國境保家衛國,是皇甫遲守住了皇後托給他的這個墨國,少了皇甫遲,墨國今日安在?

為了一個答應皇後的諾言,皇甫遲為這個國家奉獻了所有的心力,以往天災人禍全是由皇甫遲一肩扛起不說,近年來在先皇病重了後,皇甫遲更是不得不費心費力打理起國務,如今可好,新皇一登基就想翻臉不認人?

軒轅岳擡首看向靜立在窗邊的燕吹笛。

“師兄,你也收到消息了吧?”

“……嗯。”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師父?”看著他一副似要置身事外的模樣,軒轅岳有些頭疼地揉揉眉心。

燕吹笛僵硬地扯著嘴角,“誰擔心他了?”

“你究竟要別扭到何時?”他才不信這個消息比他靈通的師兄什麽感覺都沒有。

“我回房去睡了。”

“師兄,真有這麽拉不下臉來嗎?那可是師父。”軒轅岳一把拖住轉身就要走的他。

燕吹笛還是不改口,“那老頭的事與我無關。”

拿他的倔脾氣沒法子,軒轅岳也只能長長一嘆。

“算了,明日我就起程速返鐘靈宮……”他家師兄可以裝作不在意,他可辦不到。

燕吹笛微愕,“不去西域聖城了?”

軒轅岳搖搖頭,“先回去看看師父他老人家再說。”也不知京中現在是什麽情況,他還先回去弄清楚才能安心。

燕吹笛拉長著臉,沒法陪師弟一同去西域雙宿雙飛,他是有些憋悶,但又有些慶幸,好歹一心修道的師弟行程可緩緩了,說不定回去中原後,師弟會改變主意不再提修道這回事也說不定。

“師兄,你要不要一塊兒回去鐘靈宮?”

他想也不想就拒絕,“不了。”

“師兄,你和師父之間--”軒轅岳很見不得他與皇甫遲之間鬧得那樣僵,才想開口勸勸,就馬上被他給堵了回去。

“別說了,我不想聽。”

“可師父這回--”

燕吹笛一手打開房門,“不是明日就要起程嗎?早點歇著吧,明日我就回天問臺,你辦完了事就來天問臺找我。”

次日清晨,滿懷心事的師兄弟二人,不再如來時一路走馬看花似的慢慢走,各自召出了式神全力趕回中原。

半途與燕吹笛分別後,軒轅岳便心急為燎地趕回了鐘靈宮,而燕吹笛則是沈著臉,慢悠悠地回到時了天問臺。

莫名其妙自靈山被燕某人的式神給拖至天問臺後,藏冬始終搞不懂這對師兄弟又是怎麽了,也不明白原本結伴去西域的他們,怎會臨時變卦又回來,且軒轅岳居然還回去了鐘靈宮。

兩日過去後,再次看著燕吹笛一整個早上都煩悶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卻又什麽都不想說的模樣,藏冬嘆了口氣。

“既然那麽擔心,那就回去看看嘛。”

豈料燕吹笛卻像根一點就燃的炮仗,當下炸得老高,還惡聲惡氣的回吼。

“誰說我擔心那老頭來著了?”

……又沒說他擔心的是哪位,要不要老是這麽不打自招啊?

藏冬翻了翻白眼,也不知喧囂著幾日焦躁無比的人是誰,有必要這麽禁不得他人碰他心中的那個陳年師徒爛攤子嗎?

一把拖過快把自家地板踩穿的燕某人,藏冬將他硬按在椅子上瞧他那雙心虛的眼眸,決定就在今日解決那個老是害得一大堆子人倒黴的師徒問題。

“燕家小子,你家老爹是誰我知道了,但你家娘親大人又是何人?”藏冬親手為他斟了杯茶,狀似隨意地扯了個話題。

燕吹笛氣息一窒,隨即別過臉,“我不知道。”

“那皇甫遲又怎會扶養你長大?”總不會是隨地撿的吧?

他的眼眸黯了黯,“是皇後娘娘把我抱給他的……”

“皇後?”哪位啊?

“已死的前皇後,紀非。”

“似乎有聽過……”藏冬摸著下巴想了半晌,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興沖沖地問:“難不成她就是那個世人稱頌的護國皇後?”名人哪,原來這小子還是系出名門。

“嗯。”每每想起那個強勢皇後,燕吹笛都覺得心中還有陰影。

探求八卦的藏冬兩眼好不閃亮,“她與你家師父是何關系?”無關無系會送個孩子給皇甫遲養?這事說出去打死他都不信。

氣息明顯變得很不穩的燕吹笛握了握拳頭,再顫抖地松開拳心。

“他愛她。”

不意間撕開了一道陳年傷疤,藏冬一頓,這才發現燕吹笛的神色不同以往,一掃以往毛躁的模樣,染映在他面上的,也不知是懊悔不是負疚。

“那個聽說愛是一種永恒的修啰,愛她。”燕吹笛低垂著頭,落落寡歡地道,“在這世上,他就只愛紀皇後一人而已……”

藏冬聆聽擱在他那似自責又幽怨的語氣,心思當下再玲瓏透明不過。

他大刺刺地搖首,“依我看,不止。”

“什麽?”

“倘若修羅的愛是一種永恒,那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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