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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高談闊論評勝地,嵩門侍月數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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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是向往美好生活的,尤其對賞心悅目的事物情有獨鐘,這不,從禪房裏又走出一老一小兩個人,正是唐懷義和仙發飄飄的雷子。

“小師父好用功哦,餓著肚子還要念經做功課,這麽好的月色也沒得看呦。”他們來到月臺中央,老頭子十分愜意地仰著脖子觀賞起來,“嗨,關在這山卡卡頭,沒得事做,只能看月亮咾。還有那個娃子,也沒得這個福氣呦,娃子是個好娃子,可惜少咾陽剛之氣哈。環是豆要搓夾夾,不曉得身子咋個有好多老泥噻。”

“你說郭巖呀,他是這個樣子的,瞅著娘了些,愛幹凈。”雷子掃了一眼周圍的人們,然後也舉頭望向夜空,“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圓啊,我看見它,就想起在無量山與爹爹過中秋節的情景了。”他黯然神傷地久久凝視。

“李賢弟,你看,這娘哦長得呀種啊!”身邊穿著鵝黃色衣裳的中年人樂呵呵地看著他,這位有三十幾歲的年紀,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斯斯文文的面相,舉手投足像個滿腹經綸的學究,“娘哦,想家啦?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想家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不怕你笑話,我黃璞也是這樣的,和堂弟們分開數月,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他們呀。我的二個弟弟去京城趕考啦,考取功名。你別用小眼神看我,我懂你在想什麽,本學生之所以沒跟著去,是感到學識尚淺,還沒有融會貫通治國□□的精髓,我跟大將軍也是這麽說的。”他謙虛地笑了笑,“你是從南昭無量山來的呀?這道兒可不近啊,也是被他們抓來的呀?我也是被他們抓來的,我是要去固始給祖宗上墳的,那裏是我的老家祖籍,清明啦!大家不都得上墳祭祖嘛。看離清明時間尚早,就想去看看危樓,結果經過這裏不讓走了,草軍的大將軍勸我稍安勿躁,多多理解吧。娘哦,你要去哪兒呀?”

聽其慢條斯理地磨叨著,不急不躁,心平氣和,必然是受過良好的家庭熏陶,是位學識淵博賢良通達之士。

雷子被對方叫得很是詫異,“你喊誰娘哦?看錯了吧?我是小孩,是男孩子。”

對方反而認真地肯定道:“對呀,你是男孩子,才稱呼你娘哦。”這種回答使人理解不了,轉念一想可能說的是方言吧?

中年男子的另一側站著個年輕人,他板著面孔看了一眼老少兩個,視若無物地不理不睬,只是又與學究高談闊論起來。

你看他故作文雅,天氣不熱,手裏卻握了把扇子,用它隨性地指指點點著,“黃璞先生,我和你一樣經過這裏,是要去大別山的主峰印證李白的那句話,山之南山花爛漫,山之北白雪皚皚,此山大別山於他山也!我李振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南北有別呢,若要不是,那就是嫡仙人胡編亂造啦,應該把山名改回去,憑什麽他說啥是啥?得還事實個清白。可是走到這裏,卻被他們扣下不讓走啦。我跟那個姓朱的看守頭目說了,扣個一兩天還可以,要是時間久了,會耽誤我旅程安排的,許多地方等著印證呢。唉!印證之後還得趕回長安,準備明年考取狀元呢。”他心急地長籲短嘆起來。

“李賢弟,你有這麽大把握考取狀元啊?看你信心滿滿,志在必得呀?我就不成,老感到差些火候,不敢去比試。”看得出學究說的是心裏話。

“中狀元!有什麽呀?那是預料之中的事,前兩次會試是時運不濟,不是缺金,就是缺火,五行中總是少了一樣。前些日子我請潤州的呂用之呂神仙算了一卦,他告訴我這回齊啦,啥都不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著我進京摘頭名嘞。不虛誇地說,我是十年寒窗苦,滿腹驚世文,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諸子百家無所不知,古往今來無所不曉,三教九流無所不通。”他神神秘秘地低聲耳語道,然後心情愉悅地開懷大笑,像是撿到從天下掉下來的香餑餑了,“對了,黃璞先生,我很好奇呀,你說要去看的危樓,它有那麽神奇嗎?它到底是哪一座呀?”

“蔡山頂上的那座藏經樓唄,不知道別人怎麽想,我是向往已久啦。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你一定聽過這首詩吧?就是當年李公在危樓上寫的。”黃璞為了說明吟誦起詩來。

“李白寫的嘛,詩名是啥來著?一下子猛住啦!你別說出來,讓我想想,就在嘴邊呢。”李振將手指封在自己的嘴上,用力地吮吸著,像是能吸出答案來。

他搜腸刮肚了半天,也未說出詩名,還是上墳的說出答案,“是李白的詩《夜宿山寺》,寫得好啊。若是在這月圓之夜得以登上那藏經樓,那就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啦。”

“蔡山在哪兒?在這大別山嗎?”號稱無所不知的人兒應該是從未聽說過。

“呃,在南面一點兒,黃梅。”學究擡手隨便指著,好似山門正對著那裏,“李賢弟,沒有去過呀?若是沒有草軍阻攔,我現在應該在樓上賞月呢,想來一定如詩中所說,更有詩情畫意吧。”

驕傲的儒生卻沒有他那麽神往,“沒去過,不聞名的地方我是不感興趣的,要說是賞月的佳境,還得數我們河西,在大漠裏賞月,月亮看起來特別大,別的地方沒得比。”

學究微微笑著既不說是,也不說否,“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依本學生看來,瀚海明月固然好,其他地方的也不錯呀,賞月因人、因地的不同,會有不同的感受。水中月,呈虛實變幻,撩動人心,要數洞庭湖君山觀賞最好,有李涉的詩為證‘大堤花裏錦江前,詩酒同游四十年。不料中秋最明夜,洞庭湖上見當天’。還有林梢月,婆娑離合,感悟人生,王維說它‘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雲裏月飄忽晦明,杜牧觸景生情‘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再有樓閣月、橋畔月、床前月、海上月,‘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雕。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有水榭樓臺、小橋孔洞的陪襯,化平凡為神奇,均是賞月的好去處。可我最愛山間之明月,目遇之而成色,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是何等的氣魄!可惜天山千裏迢迢,以我這身子骨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去趟蔡山都不能遂願,只有湊合著在這大殿前的月臺之上欣賞月色啦。”

“呵呵,先生說的也正是我所要講的呀,活在世間往往是事與願違,在光禿禿的平臺上賞月有啥看頭?只能是囫圇吞棗將就湊合吧。”李振用扇子指著地面,顯得不稱心很無奈。

“誒,平臺上也能看出彩來,如今大唐疆域之中賞月排在頭名的,正是在大廟月臺之上啊。嗳,不用我說,賢弟,你一定是曉得的。”黃璞真誠地沖著對方說道,好似李振真的知曉。

裝腔作勢的這位還真是不含糊,毫不謙虛地點頭稱是,“對!有這麽回事,江南的廟宇甚多,多得似鴨子身上的毛毛,不是有人寫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大殿前的月臺應該是數不勝數,尤其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咦!你說的是靈隱寺嘍,我剛剛去過,在大雄寶殿前的平臺賞月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呀。”

學究沒有正面回答他,“杭州的美景天下聞名,白樂天作詩讚它,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眾多寺院當中靈隱寺可拔取頭籌,雖在武宗滅佛時冷落荒寂了,仍因積澱深厚尚有威名。本學生以為若想在那裏賞月,不如去廟後的北高峰,登得高,望得遠,不受門前飛來峰的阻擋,視野狹窄不能盡興啊。”

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李振不疼不癢地尷尬笑道:“哦,你說的不是靈隱寺啊。嗳,江南不乏名剎大寺,你說這個是頭籌,他說那個是第一,爭來爭去很是麻煩,到頭來誰也不服氣,各說各的好。”

“嗯,賢弟說的也有道理,可我翻閱了諸多的書冊典籍,目前公認的賞月最佳處只有一個,不在江南,是嵩山的法王寺,東土第一座寺院。法王寺東面有峽,形如半圓形的大門,位於山頂,人們稱之為嵩門。每當天氣晴朗月圓之夜,便可盡享嵩門待月的饕餮盛宴,觀者立於大殿的月臺之上,仰望皓月從嵩門中徐徐升起,如銀鏡鑲嵌在兩峰之間,令群山披上一層銀裝,光芒四射蔚為壯觀。”

“有這麽美的地方呀?嵩山法王寺。”是雷子發出由衷的感嘆。

黃璞的身邊早已圍攏了許多人,他們都在側耳聆聽著,似想象出那嵩門待月的精彩。

“不對,你說嵩山法王寺是東土第一座寺院,這就不對啦,誰不知道白馬寺才是佛教祖庭釋源呢。呵呵,先生,你在宗教這方面可有所欠缺呦。”李振屢屢出糗,自感到臉上無光,終於找出對方的瑕疵啦,擡高身價的機會來了,怎麽能輕易放過?

“白馬寺是第一座嗎?賢弟如此確定?我看未必。”學究像是在自言自語,自問自答。

李振不容置疑地說,“當然了!漢明帝永平年間,奉命的漢使者自西域大月氏請來天竺高僧攝摩騰和竺法蘭,他們最先落腳在洛陽白馬寺。難道他們之前還住過別的地方嗎?”可能是激動興奮所致,他還破天荒地抖開扇子,洋洋得意地搖晃了兩下。

渝州老頭子也跟著笑話道:“對頭?硬是笑死人呦,哪個不曉得是洛陽白馬寺,不是啥子法王寺嘛。喲豁,原來是個假老練噻,簡直豆是開黃腔嘛。”

“是我搞錯啦?史書上講,漢明帝請來的天竺高僧攝摩騰和竺法蘭,起先暫住到東都鴻臚寺裏,在那裏翻譯經文。後來他們受不了外面嘈雜聲的困擾,望見洛陽東南方的嵩山,酷似佛祖所描繪的西天極樂世界,於是便請明帝造清凈僧剎,三年後菩提道場建成了,就是如今的法王寺。”黃璞耐心地給他們講著,“高僧初來所居的鴻臚寺並非伽藍,而是九寺之一的官署,主掌外賓、朝會儀節之事。就像九寺中的大理寺,也帶個寺字,你能說裏面住著和尚嗎?後來因為鴻臚非久居之館,第二年皇帝下詔令於雍門外另建精舍,精舍與伽藍相去甚遠,不可同日而語,只做高僧暫居之所,過度而已。直到西晉時,才為紀念負經的白馬死於寺中,而屍體不壞,鴻臚寺便改了名字,叫做白馬寺,成了地地道道的修行之地啦。你們說這東土第一座寺廟的稱號該給哪一個呢?”

柳和尚捧著竹盤走過來,和顏悅色地笑著說:“阿彌陀佛,佛家祖庭之事讓施主們費心啦。據我所知,高僧攝摩騰和竺法蘭來我東土,先後修建了嵩陰慈雲,洛陽白馬,嵩陽法王,乃中國作寺之始。而且慈雲寺在先,大約是東漢明帝永平七年的事吧。施主們,爭來辯去一定是口幹舌燥了,用些茶水吧。”他逐一將盤中的茶杯遞給眾人。

“呃,永平七年的事?史書上明明寫著,永平十年天竺僧人攝摩騰、竺法蘭攜佛經、佛像來洛陽,難道之前他們就來過東土,還修建了慈雲寺嗎?天竺人會騰雲駕霧忽東忽西?不會!一定是誰把前後順序搞錯了,我得回屋子裏去查查書籍啊。”黃璞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門心思糾結在多出來的三年上,困惑得他緊皺雙眉冥思不語了,匆匆忙忙獨自一人離開了月臺。

“呀,黃先生如此認真,不就是相差幾年嘛。再說,誰先誰後又能如何?書都讀死了,大丈夫要審時度勢,不要呆板拘泥。”李振歡快地搖著紙扇,輕蔑地望著學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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