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章 傾城 (8)

關燈
般重重撲騰扭動。他甩著頭,不敢再出聲刺激男人,一雙眼睛威懾十足地瞪著一介瞎子,心中想:曉星塵,曉星塵,只要你敢……只要你敢!

曉星塵獸欲全開,沒什麽是他不敢做的,雙手用力扯緊死結後,俯身張口,將薛洋一只耳朵整個含入口中,吃奶般瘋狂吸吮。

耳朵是薛洋的敏感帶,薛洋的雙眼頓時瞪大,威脅之色一掃而空,瞳孔中全是無措的茫然與刺激。

他幾乎費了全身氣力,才擋住了喉中那點呻吟。

曉星塵十指修長的雙手,從身後牢牢環抱住薛洋胸膛,是那樣的占有欲十足。巨大的束縛感進一步壓迫薛洋氣息不足的肺,薛洋有種要被男人活生生揉進血肉的恍然。

他不住吞咽口水,喉結上下滾動,全身掙紮得愈加激烈,整個人被曉星塵禁錮在懷中,壓倒於地面,是淪陷蛛網卻不甘束手的獵物。

曉星塵像餓狼般吞咽薛洋左耳,生理快感從薄薄的耳垂上過電般流竄,火花在一根神經上炫目綻開,激得心臟都砰砰怒放,快活得不識身在何處。

薛洋咬緊下唇,一滴汗水從鬢側滑過頸部。

太好吃了。曉星塵混沌的腦中只有一個食髓知味的念頭——

吃了他。

兩具成熟男性的軀體早已深度契合,空前熱情放蕩的曉星塵本是薛洋多年來的性幻想形象。兩人結為道侶來,幾乎夜夜荒淫作樂,連彼此的肌膚和輕哼都能引燃動情的條件反射。曉星塵沾了薛洋便泯滅自制,薛洋被曉星塵如此抵死纏綿,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這頭不肯乖乖雌伏的獵物,在生平從未設想過的逆轉境況中,被包裹耳垂的火熱,和強行席卷自身的熱情愛侶而引燃,心不甘情不願地微微喘息起來。

被捆緊的雙手,僵硬了許久。猛然間,又拼命掙紮起來。

他要弄斷這該死的繩子,他要將曉星塵翻身壓到身下,他要將這心眼皆盲的男人吃拆入腹連骨渣都不剩!

找死。你總在找死。十五歲,你對我尋尋常常地說話,是找死。十六歲,你背我回義莊,是找死。十七歲,你在桌邊放下那顆糖,更是明目張膽地找死。

誰以舌頭深入耳道一舔,誰的胯下終究難耐地擡頭。

情欲是那樣的沸騰,地面上抵死纏綿的兩條人影,足以使周邊的空氣都彌漫出灼熱的氣息。

白衣道人雙目緊閉,本在投入地吸吮口中的軟骨軟肉,可薛洋是如此激烈地掙紮,將他長長的睫毛顛得不住顫動。曉星塵幾乎壓不住青年,只得粗喘著松口,可他並不停頓,雙手果斷去扒薛洋褲子。

胡古月本已悄然走到了兩人跟前,料定曉星塵即將扒光薛洋。他本盤算,待那黑色的上衣被剝落,從中摸出陰虎符便走,此刻見狀,不由吃了一驚。

薛洋已破口大罵道:“曉星塵,你他媽下來!”

毫無前戲的侵犯讓人錯愕至極,薛洋穴口被抵住時渾身炸起,竟將曉星塵爆甩開來,在地上雙腿蹬動,靠摩擦帶起褲子,滿臉鐵青。

終於輪到薛洋像看怪物一般地看他人了。

薛洋方才被曉星塵遮住,衣擺又長,胡古月並沒真瞧見什麽不該看的。曉星塵的舉動實在出乎意料,胡古月不禁尋思,或許是那兩人的攻防太過激烈,以至自己想歪錯意。

獸化的男子很是聽話,依舊沒脫身上衣褲,可高高凸起的褲子,足以顯示雄性的欲求不滿。

薛洋微微發抖,坐在地上,盡量不發聲音地往後退去。耳力極佳的曉星塵猛然撲下,精準壓倒薛洋,粗暴地將愛人翻過身去,雙手亂扯薛洋的褲頭。

並沒有看走眼!胡古月大驚,曉星塵他壓根就沒想去脫薛洋的上衣!

這明月清風美名在外,看上去如此溫柔且內向的男人,發起情來竟毫無前戲,根本不顧床伴感受,挺著兇器便要往薛洋體內侵犯,滿心都是直接得手、一步到位。

倒是同他的劍法一般,單純耿直,不玩花樣地直截了當。

胡古月眼看薛洋被這份直截了當逼得要瘋,因滿心不情願而額頭浮現青筋,苦苦抵擋那頭要扒掉他褲子長驅直入的野獸。

百歲老人頗為嫌棄地抽動嘴角。

以曉星塵的靈力修為,照這種打樁般野蠻的方法,薛洋當場便會被操廢。

他並沒有興趣看龍陽之好。再過上兩三個時辰,以曉星塵的體能與欲望,定然還在折磨薛洋。

夔州小祖半生橫行霸道,被道侶操成一團爛泥,才好叫人逐個擊破。

胡古月垂眸,看自己腳邊。薛洋的臉沾著汗濕的黑發,雙瞳發紅,因用力抵抗而左右擺動。

胡古月的手緩緩朝薛洋衣襟探去。

又縮了回來。

倘若在此時去薛洋身上摸陰虎符,恐怕剛碰觸到,曉星塵腰間的霜華便會一劍刺穿自己咽喉。

那份瘋魔般的占有欲,真是令人咂舌。

胡古月轉身步出內廳,扭動機關,落下一扇隔音效果尚可的石門。

他守在石門外,目視身邊日晷,希望兩位年輕人待會弄得滿地是血時,別從地面一路荒唐上丹墀,搞得那套家傳編鐘上汙穢難堪才好。

邊想著,便轉頭又朝室內望去。在石門徹底斬斷視線的瞬間,他見薛洋掙脫白綾,貓一般亮出爪子,狠狠在曉星塵臉上一撓。而曉星塵偏過臉,立刻伸手扼住薛洋脖子,亢奮地將道侶壓回地面,用更難解的繩結重新綁死薛洋雙手。

“你住手,”薛洋繼續掙動手腕,用肩膀去撞曉星塵身軀,“停下來!”

可曉星塵已將他整個人托著臀抱起,掛在腰間幾個箭步,將人野蠻地撞上墻面。一張元式高桌恰好被曉星塵的腿碰到,道人立刻又將薛洋一扯,仰面重重往那桌面一壓,根本不管上頭有許多足以弄疼薛洋的器物,這些東西“劈裏啪啦”砸了滿地。有人在兩次兇殘的撞擊中骨頭都快散了,那頭禽獸卻只顧著用雙手分開心上人兩條又長又直的腿。

薛洋喘息扭動,手腕在白綾中竭力掙紮,雙足在空中亂踢,命令道:“你住手,住手啊!”

曉星塵將那雙腿掛於肩頭,已扒下了薛洋褲子,露出青年緊致的兩瓣屁股。

薛洋盯住天花板上沒入半截的降災,耳邊是曉星塵急不可耐地解褲之聲,嘶聲吼道:“住手,滾開!現在別碰我!”

可是一雙手已大力陷在他臀肉中,急色地往兩邊掰開,在羞恥至極的姿態裏,那根色澤白皙如玉,卻溫度灼熱似鐵的陽具,猛烈地戳了上來。

“曉星塵,星塵。”強奸犯不能視物,穴口又緊緊閉合,曉星塵戳的那幾下力道雖猛,卻都沒對準。他勉強停下來,喘息著用手去摸薛洋股間,薛洋感到男人手指在摸索、勾開和固定自己難以啟齒的私處,恨聲道,“你不會這樣對我,是不是?”

曉星塵已摸準薛洋後庭入口,急不可耐地刺了進去。

手腕終於在此時掙斷了白綾,薛洋怒吼一聲,直沖著曉星塵腰封處襲來,在後穴被頂入的瞬間,拔出霜華將男人逼開。

他持劍的手因羞惱而顫抖。他上半身雖然淩亂,衣服卻一件不少掛在身上,下半身卻不著寸縷,模樣十分淫靡和窘迫。

曉星塵褲子褪於膝蓋,被薛洋擊倒在地。他依舊喘息著,卻側頭細細聆聽薛洋晃動的劍尖,毫不猶豫地提起褲子,單手一轉霜華劍鞘,再度撲了上來。

薛洋利劍在手,橫著揮過去,曉星塵以劍鞘抵擋,竟絲毫不落下風。

兩人從桌上打到地上,霜華被曉星塵穩穩收回鞘內,借力將薛洋帶入懷中,從青年背後將人牢牢扣住。薛洋後脊貼住曉星塵,左手從他袖中飛快扯出白綾,灌入靈力往上飛去,拽出降災帶回。曉星塵雙指夾住白綾,下個瞬間,整條白綾紛飛如雪,斷成滿屋飛瓊,像薛洋零碎的那線轉機。

手指差一點便能勾住降災。

但終究沒能勾住。

黑劍落在了地上,曉星塵哼了一聲,一腳將劍踢開。

再度被壓回地面時,因過於粗魯而狂野,薛洋輕呼了一聲。

這一記短促的尖叫,足夠讓曉星塵毫不憐惜地將他占有。

雙手被扣在了頭頂。

右腿被折疊在胸膛。

男人勃發的性器,穩穩抵住了自己穴口。

薛洋在曉星塵身下百般掙紮不脫,突然不再兇巴巴地怒斥,也不再惡狠狠地威脅。

他全然冷靜了下來,安靜地註視著曉星塵凹陷的眼瞼。

他的眼神變得十分詭異,很是親熱地說:“曉星塵,你若進來,日後一定會後悔。”

這眼神似乎是羞憤、是恐嚇、是決絕,但又遠不止是這些,尋常人絕不會有的嗜血欲望在那雙眼底灼燒,似乎就等曉星塵不知死活地將封印一揭,而曉星塵竟被這隱約的意識染得心浮氣躁。

是曉星塵永遠忘不了的那種眼神。

如今曉星塵是看不見的,何況他此時全然獸化,滿腦子除了占有薛洋已沒有清明的神智。

可此時此刻,他眼前偏偏清晰無比地,出現了薛洋的雙眼。

這雙眼睛,上次看見,還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金星雪浪遍開的高臺上,那眼睛神色詭異至極,牢牢盯住自己,將自己內心攪得一片慌亂,一種有什麽事情即將發生,隨之而來他永遠也回不去了的不安預感油然而生,甚至帶些那當年引誘自己下山的,危險而矛盾的憧憬。

——“道長,你可別忘了我。咱們走著瞧。”

——“曉星塵,你若進來,日後一定會後悔。”

清明不過曇花一現,曉星塵通靈般的覆明又回歸永寂的暗夜裏。自己所愛的肉體活色生香地敞開在胯下,往前一挺便能采擷占有,曉星塵很快又除了原始本能,什麽都置之不理了。

薛洋閉上了眼睛。

肉刃毫不留情地用力朝前,破開閉合的穴口,即將挺進來。

曉星塵伏在薛洋肩頭,薛洋在他耳邊,突然露出了七歲時的委屈表情,呢喃著訴苦道:“好疼。”

他知道事已至此,是再也沒有辦法了。但傷害自己的是曉星塵,他便忍不住要對他說。

“道長,”放棄抵擋的青年,對侵犯自己的男人輕聲道,“我疼。”

雪白的道袍被解落下去,烏黑的勁裝被脫褪下來。

霜華被人輕輕放在一邊,和降災並列在一起。

地板上,兩道修長的人影,緊緊纏在一起,卻始終沒有徹底交融。

薛洋閉著眼,他覺得自己沒哭,而曉星塵的手輕輕從他的臉一路撫摸下去,游走到他的左手,捧起來,對待珍寶般虔誠地親吻那根小指。

被車輪碾成一團爛泥的斷指,昔年惹稚子無人問津的嚎啕一場。

青年薛洋死了般地躺在地上,他本以為那場鉆心之痛今日又要領教品嘗。

“疼。”他呢喃著朝施虐者訴苦,為自己打抱不平,道,“會疼。”

若天地之間可得放心撒嬌的一席安心處,誰又會用七十條人命換一場狠烈而沈默的訴苦。

曉星塵翻身,將薛洋抱在身上,依舊粗喘不止,沈默而溫柔地安撫薛洋腦後的黑色長發。

薛洋雙臂環在曉星塵脖頸,深深埋臉於他鎖骨處,亦不發一言。

在這個人面前,他突然一點也不想忍痛了。

“嗯。”曉星塵清麗的嗓音因被情欲折磨而嘶啞破碎,緩緩道,“不疼了。”

懷中的人像貓一般,更緊地摟住了他。

日晷上的陰影還遠沒有走滿預計的格數,胡古月一邊等,一邊從袖中掏出個布包,攤開後卻原來是一整套用以剔骨剖肉的兇惡刀具。

老人長著斑點的手逐一拂過這些薄刃和尖鋒,拇指細細摩擦著一根彎鉤上黯淡的血跡。

離上次這樣精致地虐殺,已有二十五年。那女人一開始是多麽的桀驁與嘴硬,到最後幾百刀的時候,還不是屎尿失禁,嗚咽哀求自己快些殺了她。

可憐她的喉管插入三根長針,挑斷了吞咽施力的肌肉,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

“你為什麽要違背誓言,負心離棄。”劃開的肌膚像花瓣那般朝外翻卷,漂亮的聲音是小刀順著肌肉紋理淺淺剖片的精湛功底。鑷子夾住那片人肉,頭發花白的青衫老人放在陽光下打量那薄如蟬翼的透明肉片,鐵石心腸地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鑷子將肉片放在案上的大圓盤中,與之前幾百片肉公整地擺列成花瓣般的隊形。

他實在太老了,不知手還握不握得住刀具。

這一回受刑的人,罪大惡極,比之前兩位,都更該死得多。

老人眼中流露激烈的殺意,卻突然聽見一聲極淒厲而悔痛的慘叫,穿透石門。

薛洋是極能忍痛的,如此痛徹心扉的哀嚎,正是胡古月想聽的那道聲音。

他一揮袖子收起兇器,又看了下日晷,皺眉道:“清醒得這麽快?”

“來人,有誰在嗎?來人,”曉星塵倉皇無措的求助,一聲急過一聲,泫然欲泣地傳了過來,“救人,救人!”

胡古月扭動壁上機關,開啟石門。

他剛負手走進去,便譏諷地怪笑了一聲:“這般不經操。”

室內彌漫著濃郁的,男人精液的氣味。滿地都是破碎的白綾,顯示方才戰況之激烈。曉星塵覆眼的白布又重新綁上,正哆哆嗦嗦地給地上的薛洋拉好衣服,全是悔不當初的神態。胡古月的話語如此刺耳,道人豁然拔出霜華指著胡古月的方向襲來。

這聞音辨位、一劍封喉的功夫,真是曉星塵得不能更曉星塵。胡古月之前從未和他交過手,卻似乎對他招式力道與角度的每一抹細枝末節都熟悉入骨,極熟練地彈開霜華劍身,落腳無聲地來到薛洋跟前。

他嗅覺極好,微微低頭,便能聞到薛洋身上精液和血液的味道。或許是被折騰得太過,此時的青年肌膚格外蒼白。一個心神激蕩的瞎子自然為他穿不好衣服,薛洋的衣襟並未全然拉攏,肩膀上一枚青紫而冒血的咬痕,彰顯道侶方才求歡的粗野,真是楚楚可憐。奄奄一息的黑衣青年長發淩亂,糊得滿臉都是,他單手撐在臉頰上,手背上是被指甲掐入的深痕,指縫間滲出鮮血,蒼白的唇在無聲呻吟。光是露在外面的肌膚便有三處傷口,連臉都不放過,也不知薛洋衣服底下,此時是多麽淒慘雕零的光景。胡古月只見這後生整個人神志不清,雙頰酡紅,呼出的白氣都透著身心苦不堪言的崩壞,人雖然高大,卻因脆弱而顯得格外瘦細。

胡古月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曉星塵持劍四顧茫然,又胡亂撲到薛洋身上,摸索著拉過聶氏的鴉羽外裘,為薛洋裹上。

他六神無主地摸著薛洋肩上、臉上的傷口,連胡古月輕輕巧巧避開了自己也不知道,整個人、連聲音都一起抖得幾乎散了一地:“……阿洋……薛洋……薛洋……你還好嗎……”

和義莊崩潰時,神態絲毫無差。

曉星塵纏眼的繃帶隨主人源源不絕的顫抖而微亂。他想伸手去碰薛洋受傷最嚴重的後庭,但又不敢,手伸出又縮回。胡古月聽著曉星塵清麗的嗓音,看著曉星塵脆弱悔恨的神態,胸中傳來陣陣快意,踩住曉星塵雪白的袖子,彎腰掐起道人的下巴:“你還真是情深,見他受不住,便提前清醒過來。”

曉星塵剛要開口,卻體內陰毒上湧,似乎勉力壓下喉中鮮血,抿唇輕咳。

胡古月一字一字道:“我本還等著欣賞,你將自己所愛生生操死後的反應呢。”

曉星塵猛地站起,同時刺出霜華,胡古月輕聲道:“你不是要求我進來醫治薛洋嗎?”

霜華不得不止住,胡古月不耐煩地推開喉前的劍鋒。

曉星塵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怎麽回事……為什麽……”

他激動之下,體內陰毒只能發作得更快,邊說邊用手捂住口,輕咳不休。

他掩著口,徹底崩潰了:“你為了什麽?!”

胡古月如他所願,亮出企圖:“不把薛洋弄垮,我如何能殺得了你?”

“他原本好端端地在當金麟臺的客卿,”胡古月道,“若不是你出現在他眼前,本沒有後來又是入獄又是被清理的那許多的事。而金光瑤有這樣一位得力幫手,未必會對聶懷桑毫不起疑,說不準他一輩子都在夔州和金麟臺上風生水起,背靠仙督好乘涼,又哪會落得今日如此不堪的下場。”

“你就是一個掃帚星。”他道,“下山之後,害死滿白雪觀的人,害死常家最後的活口,害死整座義城的人,害死聶懷桑和江澄,親手捅死來救你的宋嵐,斷氣後還連累薛洋拿自己的陽壽補給你。你不過仗著苦主們喜歡你,就恬不知恥地只顧自己偷偷快活,欺師滅祖地茍且偷生。”

“無論是對山上你師尊,還是山下所有對你好的人,你都是徹頭徹尾的害人精。”胡古月冷冷道,“而薛洋自從遇見你這禍水,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

當的一聲。

霜華墜到了地上。

“胡氏與世無爭,本也不想逼死當世仙督。”胡古月欣賞曉星塵淒苦神色,道,“可入崗前一番試探,他連佩刀都不願解,如此心高氣傲,老夫真是不敢賭他會在威逼利誘下將你交出。再說,即便他為了聶明玦可以舍你,但此人心有七竅,難免不為你謀個生機之局。”

“再說了,”他用腳尖輕輕踹了踹薛洋,垂眸道,“無論如何,薛洋都會拼死護下你。”

“你問我為什麽要對薛洋出手,”他道,“是因為你。”

曉星塵跪在奄奄一息的薛洋面前,抱著頭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來。

“你要殺我一個人,”曉星塵捂著嘴勉力壓下喉中燙意,不可思議道,“竟拿你氏族滿門作賭去謀害仙督!你要殺我一個人,竟要將我身邊所有人都逼死?”

他停下質問,用手溫柔撫摸薛洋高燒滾燙的額頭,伏在薛洋身上,慌亂不已。

曉星塵狼狽不堪地跪在地上,在胡古月腳邊縮得很小很小,仿佛變成了很虛弱的一團,單手去拉胡古月衣擺:“你放過薛洋,你要怎麽對我都可以,放過剩下這些人。”

他身懷絕世武功,手握霜華寶劍,本能取胡古月性命於手下。

可之後他怎麽背著薛洋走出平龍崗竹林的迷陣?他體內被陰虎符的邪氣侵入,又被編鐘勾得亂魄,真要動起手來,胡古月若身懷什麽惡器,也根本不是對手。

胡古月冷漠地看著曉星塵,笑一笑,彎腰要去掏薛洋懷中的陰虎符。

可曉星塵突然又橫劍將他逼開,一步不讓地擋在薛洋面前。

“饒了薛洋吧。”他邊說邊痛苦地掩唇,發出嗚咽,語調卻萬分堅毅,“別碰他,我跟你走,絕不反悔。”

胡古月冷冷看著他,突然甩出一柄飛刀,剜了曉星塵左膝一刀後又飛回老人掌中。

曉星塵果然直挺挺站著不躲,硬接下那刀,單膝跪在地上。

胡古月雙目全是自負同快樂,施施然從袖中又翻出那個布包,輕輕抖開,轉身道:“去刑房。”

曉星塵抿唇,搖晃著站起來,將地上的降災拾起,也不去管劍鞘,只塞劍身到薛洋手中,極為珍重而溫柔地拂過薛洋混亂的臉,便轉過身。

一只皓白如月的手突然伸出,死死揪住曉星塵衣擺。

曉星塵一怔,一根根掰開薛洋纖細的指頭,跟著胡古月離去了。

石門落下之前,曉星塵還回頭朝地上的薛洋望了一望。男子白綢覆眼,神態、身姿乃至抿唇的細微弧度都文靜單純,雖落魄之至,但舉手投足間有種曉星塵獨一無二的韻味,明月清風一如當年。

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

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

傾城07.惜霸業情鐘,皆成白骨。

九鼎黃芽棲瑞鳳,一軀仙骨養靈芝。

蓬萊不是凡人處,只怕愚人洩世機。

——唐·呂巖《七言》

——八十五年前——

“延靈大哥,那日在南山寺,僧右愚對你甘拜下風,好威風啊!”

元朝延祐六年,時維己未,歲屬肖羊。一列華車寶馬的煊赫隊伍,正在岐山寬闊平坦的驛道上緩緩前行。

這行人馬穿戴華美儀仗考究,在岐山溫氏的地盤上豪氣幹雲地談笑風生,如閑庭信步般坦然自在。在這群身著精致炎陽烈焰家袍的世家子弟中,唯獨一名方臉青年道袍雪白,正答道:“少宗主莫再誇我了,先仔細看看我從僧主持手上硬要來的這張圖。”

少宗主聞言便低頭細細查看手中的圖,邊看邊道:“這是南山寺此次重鑄唐朝銅鐘的設計圖紙。這枚銅鐘懸掛在大雄寶殿左角,直徑三尺八寸,高五尺六寸,重一千三百多市斤,鐘上有僧主持的題銘——比唐朝時闊氣得多,難怪要請儒、釋、道三家共賞。”

“不錯。”延靈道人點頭,“請少宗主再看雲南監察寮傳來的圖紙。”

“這是上月剛擴建好的圓通寺地圖。”少宗主翻看第二張圖紙,道,“供著成宗的‘賜璽書嘉’,山頂新建接引殿,氣勢恢宏有幾分我溫氏扶桑殿的意思。然而就這些,工程歷時整整十八年,實在太誇張了。”

“陀羅寺在唐朝南詔時代便是江湖中佛道的領袖宗派,是昆明最古老同時也是最大的寺院。鐵穆爾非要出資擴建,下旨改名圓通寺,意在從佛道入手,收編漢人的江湖門派。”延靈道人一聲嘆息,“對抗了整整十八年,佛道終究還是屈服於蒙古人了。”

“大哥,”少宗主收起圖紙,緩緩開口道,“當今聖上,和之前那些蒙古人不一樣。”

“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尊蒙賤漢、侵我河山、狼子野心。”延靈道人冷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仁宗即位後屢屢新政,是提倡漢化的。延佑覆科五年了,漢人一樣出朝為官。”少宗主猶豫再三,還是對延靈道人溫言道,“僧右愚雖修佛道,可和家父是自幼交好的摯友,此人是漢人中的英雄好漢,論對家國同胞的熱愛,不會比我溫氏少。連他都借口重鑄銅鐘,邀天下英豪到漳州齊歸元廷,可見此一時彼一時,世道已經不一樣了。”

“少宗主,愛育黎拔力八達倚重外戚,啟用興聖皇太後的重臣鐵木疊兒為右丞相。”延靈道人面不改色,直呼當朝皇帝的名諱,“他背典忘宗,先是取消了武宗的經濟措施,又立其子碩德八剌為皇太子,違背先立和世剌繼位、再傳位碩德八剌的誓言。這樣一個為了皇權,連親生父親都能算計欺騙的人,又怎麽能指望他會對漢人一視同仁?”

“說到皇權之爭,我們漢人也有發動玄武門之變的李世民,他愛民如子恰是小妹最為崇拜的人。”少宗主忽而似笑非笑,悠悠道,“高位自當有才者居之,而不以繁文縟節定論。爺爺傳宗給父親時,也要父親答應他,立兄長為下任宗主。當時兄長年幼,我也還沒出生,如今兄長年過三十一事無成,我雖是幼女,卻是溫氏上下公認的明主,於是父親改立我為少宗主。以幼淩長,是否就是大哥口中的背典?以女逾男,是否就是大哥口中的忘宗?”

延靈道人兩年來在溫氏受盡上卿禮遇,人人對他都是恭順有加,突然被少宗主不冷不熱地逼問,頓時一怔,僵硬道:“屬下失言了,請少宗主原諒。”

“延靈道人在抱山上長大,不谙人情世故,不知者無罪,我不會怪你。”一身貴氣的溫氏大小姐對延靈道人遞上一卷圖紙,柔聲道,“你也看看我派人弄來的圖紙吧,這是合陽監察寮今日快馬加鞭送過來的。”

夜很深,溫氏扶桑殿內,有一名白衣道人在挑燈查看圖紙。

“這上頭畫的是,元廷在合陽剛刻好的蒙漢合文碑。此碑高二又三五米,寬一米,厚三十一厘,座長一又四米,寬七厘,高三十三厘,暗合五行八卦,定然有道家高手暗中指點。”延靈道人口中緩緩說著,手指擱在桌面上,他的眼睛似在望著圖紙,又似什麽都不在看,“碑圭陰紋,篆刻‘禦寶聖旨’四字,兩邊為陰線刻纏枝蔓草紋,碑文上為蒙文下是漢文,內容為元代諸帝保護寺院的諭旨。碑陰有文,除年月和落款有別外,其餘都與陽面相同。”

遠處墻角的陰影裏,有名青衫少年正冷冷地盯著他。

他知道。雖然他沒有向那邊看過一眼,但十分熟悉那冷冷的目光。

他就是在對那名少年說話:“看如今的局勢,漢人正在逐漸被蒙古人馴服,就連統禦百仙的岐山溫氏,也自甘下賤,要步佛家的後塵,心平氣和地去當蒙古人的奴仆了。”

兩年前,他懷抱滿腔雄心壯志,不惜拋棄恩師,從抱山上躊躇滿志地入世。他本領高強,有心逐鹿,一下山便人人稱讚,幾次出手都震懾群豪,很快便被統禦百仙的岐山溫氏奉為上卿。如今在江湖之上,佛、道、儒無人不對他頂禮膜拜,自己也成為了晉江墨氏兵器譜上排名靠前的大英雄——在世人眼中,他已經實現了為之下山的宏願。

位高權重,一人之下,他還有什麽不滿足嗎?

延靈道人嘆了口氣,暗自搖頭。

什麽兵器譜上榜,就算是天下第一的武功高手,終究囿於江湖草莽之中鬥氣爭強,今日占個山頭自詡仙府,明朝截條河道托大為幫,還不是要乖乖朝當地的王侯納賦行禮?運氣好的混成宗主,也要對從二品的郡公卑躬屈膝,若不幸只是個小門小派,連個正六品的縣尹都能頤指氣使。武林人士自己畫些圈圈道道鬥得熱鬧,千年後除了道聽途說的傳言,廟堂之上的青史傳記,根本留不下只言片語。當然了,他是修仙之人,歷代都有完善的史仙制度用以記載和傳承玄門史料,但那終究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他還想怎麽樣?天下之大,還有比投靠溫氏更好的出路嗎?

說實在的,溫氏對他很不錯。寄人籬下,他卻從沒有受人白眼。他只是替自己的雄心壯志而可惜——岐山溫氏自先祖溫卯在窮奇道一戰成名之後,越做越大,如今在江湖上已只手遮天,想在哪設立監察寮便設立監察寮,連當地官府和富紳都從來不加幹涉,可謂豪富一方權傾天下。他下山後觀溫氏運勢,紫氣充沛正當其時,起碼還能有五十年的鴻運。他原想退而求其次,在溫氏好好效力,倚靠溫家的平臺與資源,闖出一番事業,可現如今因為那名少女,他忽然覺得有些迷茫無助了。

“延靈道人心懷家國天下,何不將那甘當亡國奴的丫頭除去?”角落中的少年,突然冷冷開口。

“丈夫立世,行王道而謀其志,不與俠道一般見識。”少年道,“這是你的信條。”

是啊,男兒丈夫當行王道。他一直相信,憑他的才華,終有一日會獲得足夠的權勢和財富,來驅除韃虜,匡扶聖主,光覆漢室。但下山後,他發現這世道以門第論英雄,往往一個人只要投胎在鐘鳴鼎食之家,即便成天混吃等死,祖蔭的成就也足以一介寒士嘔心瀝血幾輩子都無法抵達。元廷的統治正在逐漸穩固,那些宋朝志士在顛沛流離中一點一滴泯滅了寧折不彎的志氣。而江湖之中,人人鼠目寸光,任憑溫氏獨步天下,他無門無派,唯一令人刮目相看的師尊,又因他違背誓言堅持下山而恩斷義絕。在裙帶關系錯綜覆雜、世家子弟抱團瓜分地盤的天下,除了為溫氏效力韜光養晦,他竟然沒有任何其他的出路……

然而現在,這塊蒙漢合文碑,讓他開始懷疑起來:自己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至今也沒有絲毫預兆表明,他的志向會有什麽出頭之日。

在其他江湖人士眼裏,他的志向算是什麽呢?俠道和王道自古以來涇渭分明,儒道講究“君君臣臣”,佛道講究“今生果前世因”,道教更是一心飛升不屑俗事。一群只會打打殺殺的人物,對各種武功秘籍爭來奪去,卻對崖山海戰十分冷漠。如今他們人人都在爭清談會的榜單、兵器譜的排名,甚至是公子榜的先後!他一無是處,憑什麽指望能得到江湖人士的協助?

他自問不是庸碌之輩,可仔細想來,他下山來到底是為什麽!他鄙視打打殺殺的劍客游俠;他討厭矯情做作的舞文弄墨;他不屑做個驅邪夜獵的道士;他沒有錙銖必較的商賈手腕……啊!這山下所有的道他條條不願屈就,居然還妄想……

“你想要放棄。”青衫少年看透了他的想法,語調犀利道,“你後悔下山了嗎?”

他或許是太心不在焉了,又或許只是不願意回答少年的提議。他嘆了口氣,將圖紙合上:“溫氏待我不薄,溫卯在南宋滅國時更是死守襄陽,我從小聽師尊講他故事,神交已久。少宗主年紀雖小,卻對我比她親哥哥還好,更是頗有幾分我師尊的風采,我不想殺她。”

“這幾年,說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也不為過,”少年尖銳地說,“從你違背誓言,不顧師尊傷心失望也要拋棄她下山,為自己而活的那天起,你已不配再自稱抱山座下弟子了。”

燭火的微光在不斷跳躍,他看著那名神秘少年。

是的,抱山散人為了他的背叛傷心欲絕。他雖然敬愛恩師,但到底還是更愛自己一些。

只是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在離開抱山散人時,已將鶴翎道冠解下歸還,以示彼此恩斷義絕,可自己多年來卻始終穿著方寸觀白色的道袍,不肯換上昂貴的炎陽烈焰家袍。

“做得越多,錯得越多。”他終於說了實話,“這幾次殺人,已經有人覺察端倪。如果我對少宗主都出手,恐怕總有一日東窗事發,會被亂刀砍死。”

一年前,在自己為了少林主持前往岐山親自游說溫氏宗主放下蒙漢成見而煩惱憤怒時,是這名青衫少年踏月前來,精準地說中了自己的抱負,攛掇自己動手殺了慧肅禪師。

他本就是抱山散人門下最優秀的弟子,雖然是第一次濫殺無辜,卻做得十分成功。

諸惡開頭易。殺過一個人後,他自然就會去殺第二個、第三個。他在這名少年的蠱惑之下越陷越深,到後來為了斬草除根,連任何有可能洩露風聲或日後尋仇的家眷與路人都不放過。

他曾十分惱恨師尊明明說自己是她教過的最好的徒弟,卻不肯將方寸觀的至寶霜華劍傳給他。那待他亦師亦母的婦人,目光在投向霜華清冷的劍身上時會變得極悠遠而晦澀,好像在透過劍上精美的霜花圖案看著一位經年不歸的故人。

他當初下山,心底多少也帶了點要向抱山散人證明自己的決絕。

可如今,他倒真慶幸自己沒有讓皎潔如月的霜華變得鮮血淋淋。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少年從袖中拿出一本書,從黑暗中走出來,道,“你去殺了她,我將《九鼎策》給你。”

延靈道人的眼眸突然湧現貪婪的火焰,瞳孔猛地縮緊了。

他真的一籌莫展嗎?

不,不是的。

他本可以儀仗一位有傾人城國之能的高人,如果不是她固步自封、不肯出山相助……

你這樣的想法,和溫卯當年如出一轍,他都戰死在了襄陽,並沒有阻擋住蒙古南下的鐵騎。婦人有些憂郁地看著他,你這份心志註定是鏡花水月無法實現的,孩子。

怎麽會呢?師父。上回我親眼看見的,滿山都是走屍,而您只是揮一揮衣袖,他們就全都灰飛煙滅了!那可是足足三千具走屍啊!只要您肯出山助我,一人掃平千萬軍隊不成問題,徒兒到時候只要讓宋朝義士看見您的本領,我們再集結軍隊揮師北攻,漢家大業指日可待——

你雖然天資過人,但年歲太小,在我身邊終究只學到皮毛。每個王朝都有自己的命數,當年秦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