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奚勍與聶玉凡一起用膳，瑩憐從旁伺候，屋外不時傳來嬉笑打鬧的聲音。潤兒已經用完飯，這會兒正跟成源院子裏玩，莫逵雙手環胸，站樹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西院裏種的花多，從春天開始就滿園飄香,沁心脾,潤兒常喜歡拉著瑩憐他們這兒做游戲。至於聶玉凡,只要奚勍沒覺不便，他就不管，摻和不到一塊就回自己房間，裏面有多閣室，隔帳垂幔，外面的嬉鬧聲完全傳不進來，而他的房門前，只種著一株白梅樹。

奚勍聽屋外玩得熱鬧，不時透窗望去，嘴角綴起淺笑，就像白色梨花飄卷雲朵下，淡淡的溫軟與恬靜。

聶玉凡註視，不動聲色地夾了鮮菜到她碗裏,之後又悶不吭聲地低頭吃飯。

很快,一雙紅箸也伸到碗沿,他擡眼對上奚勍冰澈含笑的眼，如飲甘露一般，讓清醒後，又欲醉其中。

“也多吃些。”奚勍同樣夾菜到他碗中，關切道。

聶玉凡半垂濃睫，眼神裏有輕柔的波動。

二每次用膳時都極其沈默，偶爾小聊幾句，再互替對方夾菜。一旁的瑩憐看眼裏，表面不顯,心裏卻是愁極，他們這樣都保持五年了，怎麽一點進度也沒有！雖說是偽夫妻，但聶玉凡對奚勍的心意她可是心如明鏡，或許從當年朔王攻城那夜，她就已經看清看明了，所以才放開去接受另一份情感。現成源待她可說無微不至，小兩口過得十分甜蜜。瑩憐希望他們能跟自己一樣幸福。

瑩憐清下嗓子，忽然笑著開口：“夫，公子這次回來的巧，後日就是煙火節，咱們一起去吧？”

每年四月初十，鎮上們會以放煙花的形式來喜迎春天，晚上主街連接河邊巷道，燈火通天，夜市盛，吃的玩的應有盡有，可謂熱鬧非凡。

但這種熱鬧奚勍從來不湊，連過新年也是一直呆宅子裏。聶玉凡更別提，基本用完膳就直接回房，偶爾見他跟莫逵一起，也不知商討些什麽。

瑩憐故意扯著嗓子問，目光往窗外瞄去。果然，潤兒從院內跑到窗邊，滿臉興奮地問：“咦，夫也跟們一起去嗎？”潤兒知道奚勍喜歡清靜，所以像這種熱鬧節慶從來沒硬纏著她去，結果剛才一時聽差，以為這次不同以往。

奚勍被問楞住，瑩憐趕緊順他話道：“是呀夫，跟們一起去吧。李嫂的病現養得差不多，這回也答應陪潤兒去呢。如果夫也來，潤兒他得多高興。”

奚勍聽完，瞧見潤兒扒窗邊，正用一雙充滿期盼的大眼睛看著自己，一時心裏微動，實不忍他失望，點點頭。

瑩憐暗自心喜，既然奚勍同意，邊上那位也就差不多了，開始朝潤兒身旁的成源擠眉弄眼。

成源傻楞看著，半晌才會意，卻是開口結巴：“夫、夫去的話……那公子，要不也，也一起……”最後意思可算表達出來，然而他剛擡頭，就遭瑩憐一記白眼：又不是讓殺雞，緊張什麽！

聶玉凡瞧向奚勍，彼此目光觸碰，似乎都有訴不出的沈重匯聚一起，形成無盡長河。聶玉凡不鹹不淡拋下句：“那就去吧。”，便低頭繼續吃飯。

瑩憐險些高興得叫出來，而潤兒像只小兔子外面歡快蹦跶。如今他們都同意，到時候，便見機行事好了。

********

四月初十，小鎮上流如織，車馬緩簇。不少圍聚橋邊河畔放煙花，各色各樣，絢爛奪目，比誰放的高，放的響，整個夜空一下子被裝扮得華彩斑斕，亮輝不斷，恍若白晝。

奚勍站橋央，眼前一條延綿小河倒映天倒映兩畔，仿佛撒入無數染料所形成的色彩繽紛，看得目眩神迷，竟有種天地顛倒的錯覺。

潤兒被李嫂牽著手，和瑩憐成源他們並排站奚勍右邊，此時全被天上的煙花吸引，仰首而望。只有莫逵跟聶玉凡身後，不時警惕著流動群。

聶玉凡微微側頭，身旁的目光正隨河水流淌而視向天際，眼神裏透出與世相反的清冷與寂靜，一片斑斕光影中，那張絕色麗顏仿佛被霧遮的冰月，總有淡淡不褪的哀傷，所有情緒並沒沈浸那盛放一瞬的絢爛中，而是陷入煙火綻敗後所剩的一片淒涼裏。

可現的她，仍同當年一樣，美得讓他難以移目，總要借著燈火明滅間，悄悄將她窺視。一直到那清眸投視過來，才垂首黯然。

“夫，過橋右拐的那條街，全是小吃呢。”瑩憐開始向奚勍介紹地方。

奚勍點頭，而潤兒收到瑩憐眼神示意，忽然道：“夫，要跟娘親去西街賣竹籃。”

以潤兒的年齡，不久就該去私塾讀書了，奚勍知道李嫂不願事事依靠他們，今日過節，很多都出來擺攤做生意，自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奚勍沒阻止，聽潤兒笑著道：“竹藍放馬車裏，去跟娘親取！”

沒等他們走幾步，瑩憐突然斜眼瞥向聶玉凡身旁的莫逵：“逵叔，您怎沒跟去呀？”

“去做什麽。”莫逵冷著臉道。

瑩憐一副詫異模樣：“今兒個多，龍蛇混雜的，萬一李嫂他們受欺負，邊上總得有護著啊。”

“們怎不去。”莫逵的聲音沈穩有力。

“們？”瑩憐才反應過來他是指成源，隨即臉一紅，羞答答勾起對方的手，“這會兒煙花放的美，倆還說再沿河邊看看呢……”

莫逵聽完，臉色一陣鐵青。

瑩憐瞅他不動，佯作急道：“而且李嫂身體不好，中途暈倒怎麽辦？潤兒這麽小也抗不住啊。”

莫逵把視線轉向聶玉凡，裝聽不見。

瑩憐卻不給機會，上前笑道：“公子一定會好好保護夫的，這點就不用擔心啦。”

“不是……”莫逵來不及開口，瑩憐已經催道，“哎呀快走，快走，一會兒該追不上李嫂他們了。”然後就和成源推著對方下橋了。

奚勍與聶玉凡怔怔站原處，二一對視，竟有種茫然無措的感覺。

隨即，聶玉凡目光斜滑向她素潔如雪的衣肩角上，默一陣，道：“覺得無趣，就回去吧。”

奚勍愕然看著他轉身：“不去嗎？”

聶玉凡腳下一頓。

“剛才瑩憐說的那個地方，倒想去看看。”奚勍的唇角浮現笑意，“難得今天出來，走吧。”

聶玉凡被她扯下袖子，整個就像變成僵硬木頭，但身體卻很聽話地任由對方拉下橋。

西街賣些雜七雜八的物品，相反東街都是各家擺起小吃攤，兩旁熱氣撲騰，香味四溢，中間流動著熙熙攘攘的群，奚勍與聶玉凡被擠其中，每當有想從他們之間穿行時，奚勍就被那修長手臂緊緊攬懷裏，霸道似的保護，卻也溫暖安逸。奚勍擡起頭，他俊容上的線條明明繃得很緊，但光照下，卻又散發著異常柔美的亮澤，就如看去僵硬的琴弦，當被手指輕撫而過時，發出的，其實是動的音旋。

他手臂一時松落，一時攏緊，奚勍知道若保持那個姿勢，他怕自己感到不自，可又擔心別會撞傷自己。

太過堅強的，一旦落入深愛她的眼中，卻希望她能化成世上最嬌柔脆弱的珍珠。因為總想付出更多情感，更多的心疼與愛惜，捧手心裏永遠呵護下去。

“真麻煩。”奚勍腳步停下，當吐出三個字，身旁帶出一股碎裂的震顫。

他手臂幾乎有些僵麻地垂落，而奚勍恰好牽起那只手：“這樣不就好了，也不會走散。”

素白的五指扣緊手背時，聶玉凡忽然發覺自己的心，也她掌中被握得更緊，緊到一旦離開，就忘記該怎樣跳動。

“喜歡吃這個？”稍後，聶玉凡看到奚勍手端一個小碗過來，裏面裝著剛炸出來的小米糕，看去很是可口。

“也不是。”奚勍不太喜歡甜食，但此刻眼神裏卻透出淡淡的懷念之情，“這番情景，讓想起的家鄉。”

聶玉凡一驚，回想她真實身份，柔暖便像無數泡沫擠眼底，融合成晃蕩的波光。

奚勍嘗完感覺味道不錯，見聶玉凡怔怔看著自己，又用竹簽子紮了一塊，遞他唇邊：“也嘗嘗。”

手一伸，那米糕竟跟帶有強大壓力般，令聶玉凡的身子輕微往後仰去，猛然間，想起她曾經餵自己喝酸梅湯的情景——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喝個酸梅湯還磨磨唧唧的？

他禁不住輕笑，馬上張開口吃下。

只是如今，亦不願，也不會再當的師兄。

接下來二又買了好幾種小吃，什麽豆面糕、麻將饅頭、糖油果子，然後找個地方互相換著吃，旁眼中，倒真像對平凡恩愛的夫妻。

逛完東街肚子差不多飽了，遇到中途有表演雜耍的，便停下看一看，走後不忘打賞錢。那時天上的煙花依然絢美綻放，也終於為奚勍的笑容添上一層明艷光彩。

因走前瑩憐沒說時間，二不知不覺逛了兩個多時辰，考慮到對方身邊都有保護，於是逛完就直接回去了。

到達聶宅，才發現他們其實是最早回來的一對。奚勍無奈笑道：“他們倒是玩的盡興。”

隨即察覺身旁目光，宛若雨下搖曳的花瓣，溫柔裏卻蘊著令疼痛的憂傷，輕輕落自己身上。

奚勍忽然一悸，竟有些不敢去看：“，先休息了。”

聶玉凡見她急於離開，呼吸都隨那轉身而慢慢停滯，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患得患失，為什麽？究竟還有什麽？壓得他身痛，壓得生命都縮減？

聶玉凡猛然擡頭，一步並作兩步，從後摟住她的身體——

“小勍。們成親吧。”

心底的聲音，終於從口中發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