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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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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裏看花,實非虛,虛非實。

天空絮雪紛飛,庭院銀妝素裹,周圍靜得針落可聞,只若身處隔世之境。

冰雪壓枝頭,簌簌而落,樹下有素影,墜了滿肩寒香,空氣裏漾開馨馡香漣,徊蕩不散。

奚勍輕輕折下一枝冰晶寒梅,放眼望去,四周遍植千萬梅樹,宛如一片白色汪洋,無邊無盡頭。

好像一睜眼,就來到這個地方了,奚勍手執寒梅走動幾步,發現不遠處,有名白衣男子靜靜佇立前方,雪枝旁逸斜出,遮住他的臉容,而身邊,還牽著一個小小身影。

奚勍奇怪地皺起眉,剛要邁步,卻覺手心裏一燙,那梅花蕊心,竟緩緩滲溢出濃稠艷麗的朱血,染紅花瓣,順延枝幹流到手上。

奚勍驚得立即甩掉,而滿園白梅此時全部幻化為血染朱花,紛紛雕零墜落,被風卷起,那白得煞眼的長衣前紛飛漫舞……

景物漸虛渺,只剩一片淒絕之紅,讓她一個,滿身滿心,都被這種迷離而哀艷的顏色圍裹住……

珠簾、少年、龍玉……

伸開手,明明想去抓緊,可指尖一觸,皆成浮光幻影。

回蕩耳邊的輕喃,忽然變為揮之不去的惡咒。

胸口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奚勍猛然睜開眼,這次,是真的醒了。

明黃色鮫綃幔帳輕揚,上面繡著精美的龍鳳比翼圖案,掩住外面景物,望去影影綽綽,床角的掐絲琺瑯香爐紫煙裊裊,浮動空氣裏,熏染出一派迷醉美境。

奚勍立即支起身,繡工細致面料柔軟的絲衾由身上滑落,床前飄垂的紅色流蘇微微搖晃,她剛掀開幔帳,馬上有迎前恭聲道:“娘娘,您醒了。”

奚勍眼波快速流動,只見四周金碧輝煌,珠光流彩,顯然不是蘭府。

她轉將目光落面前的婢女身上,聲音幽冷地問:“是誰?”

婢女跪地答道:“回娘娘,奴婢叫妝兒,是專門來伺候娘娘的。”

“娘娘……”奚勍一陣錯愕地喃喃自念,旋即又問,“這是哪裏?”

“娘娘現是傾鸞宮。”此處,正是天朝歷代中宮起居的地方。

奚勍楞怔,沒料到自己竟然是皇宮裏,半晌,才聲音有些虛飄地道:“先起來……”

“是。”妝兒起身,“奴婢先叫來為娘娘準備梳洗。”

見奚勍沒有回應,她旁補充句:“娘娘昏迷了一天一夜,陛下守到今天清晨才走。”

聽得這句,奚勍驀然憶起什麽,一手用力攥緊衾角,像正抑制著某種情緒。

妝兒恭敬退下,不過剛走到寢宮門口,一見前方來,又趕緊斂衽行禮。

“陛下——”

奚勍坐室內聽見,神經一下如受嚴重刺激,連帶著身體微微顫抖。

很快,八面屏風後隱隱閃現出一抹欣長影,靜了片刻,才緩慢走進來。

奚勍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個叫她萬分熟悉、曾經愛入骨髓的男子,此時的他,身著一襲玄黑繡金絲龍紋華袍,以往披散的流墨長發今以冠冕束縛,那張雪華容顏依然美到超凡絕俗,蓮般冰暇,月般明雅,玄袖低垂,金絲生輝,宛若幕夜神子降世一般,少去白衣帶來的清逸飄然,更襯氣質,無可比擬的尊貴優雅。

曾經親肌相擁的,如今轉眼,已成為眾俯拜的萬乘至尊。

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也好似有了天地之隔。

奚勍一眼望去,只感覺擺面前的事實是如此清晰,又如此殘忍,明明達到快要崩潰的程度,卻還要硬生生的接受。

她撇過頭,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子,她已經不再認識。

祁容靜靜而立,兩側的手卻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盡管體內蠱毒已清,可他的臉色仍顯出些許倦白,含傷朦朦的眼神裏全映著奚勍的影像,方才她望來一刻,身體都快僵死掉了,動也不敢動,害怕、又渴望著她會跟自己說些什麽,可等來的,卻是令近乎窒息的沈默。

抿緊菲薄如玉的唇,形成一道淒楚弧線,良久之後,祁容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吐字道:“勍……”

“們讓中了什麽?”

似乎不想從他口中聽到某聲呼喚,奚勍硬冷冷地打斷。方才她醒來暗運真氣,卻覺其中受阻,無法凝聚,四肢仍是虛軟得使不出力氣。

祁容聽她問了,才緩緩開口:“軟香散。”

當時風墨北正是對她撒下這種暗香藥,其實對體倒沒多大損傷,只不過吸入後會昏迷上幾個時辰,即使醒來,五日之內也是四肢乏力,無法運用武功。

奚勍聽完,忽然極冷地一笑,聲音仿佛浸泡過千年冰潭,擡起眼來:“怎麽,怕殺了嗎?”

冰冷絕情的語調,令祁容渾身血液好似被抽去一半,只因一切都轉變得太過猛烈快速,讓他難適難以回應,隱忍的深深悲痛匯聚雙眼裏,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望著她。

奚勍眉梢糾結一緊,不自覺地挪過視線,卻是冷笑不止:“現來做什麽?來炫耀如今這萬般尊貴的身份,還是來嘲笑被欺騙之後的下場?想不到啊……祁容,真是有好手腕!”

她坐床邊,一頭青絲略微散亂地披垂,恰好遮住那正從唇邊擴散到眼角的悲憤與哀涼。

祁容雙手禁不住抖動,塵埃不染的肌膚被玄衣映襯,白得近乎透明,像即將破碎的水晶,四面延展開一絲絲無法補合的裂痕,同時體內更感受著如萬針穿心之苦,痛得臉上失去所有光彩。

他低下頭,忽然露出一抹深至骨髓的慘笑:“可知道,本是……一個不該存活這世上的。”

奚勍聽此,表情有瞬刻凝固。

祁容細致微垂的長睫眼瞼下形成一道月牙形陰影,宛若花瓣雕落,漫溢憂傷,那段塵封了二十年的身世,積淤心底抹之不去的仇恨,如今面對奚勍,他已不想再做任何隱瞞。

“的母親,出身天朝勳貴世家,一入宮中,就蒙先帝深厚寵眷,封為玉貴妃。”

後宮佳麗無數,但玉貴妃始終聖寵不衰,冠絕後宮,由此可想,當年那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傾城絕世佳。

“可也因這種寵愛不衰,使後宮一時清冷,讓倍受冷落的皇後心存妒怨。

不久,玉貴妃順利誕下一名皇子,先帝大喜,滿朝同慶,並且也讓沒有子嗣的皇後大為驚恐,只怕長此下去,中宮地位不保。不過消息又很快傳出,那個剛出生的皇子……睜開眼睛時,竟是一對金瞳。”

金瞳……

奚勍十指攥攏,猛然想起曾看到祁容的眼裏,閃動過朦朧的金華,當時還以為是自己一場錯覺,可現聽來,難道說……

祁容依然低著頭,慢慢道:“皇後宮中勢力眾多,連天師尚清都曾是她推舉上來的,後來她與幾名心腹朝臣私下商議,設計出一場陰謀,因先帝向來崇信鬼神,借天師尚清之口編造出‘金瞳世,妖孽轉生,若是留下,只怕天朝江山不保’的言論,大臣們紛紛附議,並陷害誕下皇子的玉貴妃更是妖魅化身,利用美色迷惑帝王,讓先帝信以為真,最後竟就信了這個謬言……”

提到這裏,祁容瞳眸裏閃爍起狂亂的光緒,幾乎情難抑制:“為了徹底除去妖孽根源,他竟一點不顧往昔夫妻之情,以此為由,令玉侯府滿門被滅,更聽信尚清之言,將玉貴妃施以酷刑,落得屍骨難全的下場,而那才出生不到滿月的皇子,更被拋入爐鼎之中活活焚燒而亡。”

祁容渾身顫抖,逐漸嘶啞的聲音裏透出一絲深怨癲狂,稍後,竟又笑了起來:“可是他們不知道,就臨刑前一日,那因金芒不祥而被蒙上眼布的嬰孩,被暗地裏偷偷替換,僥幸逃過一死。多年後那名嬰孩長大成,當得知身世真相,他改名換姓,並為抹去那縷金澤,不惜讓身體承受了天下最可怕的劇毒,一切,都只是為了回來……”

“回來報仇嗎……”

奚勍慢慢接過他的話,終於擡起頭,一時雙眸晶冽如洗,亮得炫目——

“爹與馮儀他們,就是曾經合謀陷害玉貴妃的那幾名朝臣吧,而當初接近、娶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更加徹底的報覆靳家,至於自己,更是淪為發洩仇欲的工具!”

“不是——”

聽到這句,祁容先是一震,隨即一口否定掉。

奚勍也是稍楞,但對他這番回答心底反而更覺悲澀不堪,微掀嘴角,幾乎是自嘲地笑著:“祁容,以為今日說了這些話,就會同情、甚至原諒嗎……有沒有想過,所殺害的,他們也是的父母,也是最重要的親?!”

那悲恨交加的眼神望來,簡直像無數尖銳冰錐由天砸落,直直砸背脊上,讓祁容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只感震痛難當。

不管那身體裏究竟藏著怎樣一個靈魂,但此時此刻,那所存的深摯而沈重的情感,正從她雙眼中真真表露出來。

似乎也讓他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一件多麽不可挽回,多麽不可原諒的錯。

祁容大腦裏的神經仿佛突然壞死掉,牽動著視線都泛起模糊,耳邊只聽到奚勍冰涼的聲音再次傳來——

“問,當初夜殤門遭受偷襲,還有師父被殺害的事,是不是也受背後指使?!”

祁容站原地,眼神空怔地看向奚勍,最後沒有半分掙紮與辯解地回答:“是,全是派指使的。”

奚勍聽他親口承認,終於明白而含有一絲絕望地點點頭。同時心底也不停地反問自己,究竟是為什麽,她自己,竟會愛上這樣一個!

祁容哀傷地垂落眼簾,無法言喻的悲緒像化解不開的陰霾,重重壓眉睫間,不時微微顫抖的細致長睫,逐漸牽出一種叫心碎的脆弱。

他聲音輕如墜入谷底的殘花瓣,卻也帶著深刻破滅的淒涼,手捂胸口,直恨不得挖出心肺來。

“無論做過什麽,都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對地心意,自始至終,都如六年前那樣,沒有絲毫的改變過。”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竟有些顫抖了,似乎存著最後一絲希冀,再苦苦哀求著什麽。

然而奚勍聽完,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忽然展開笑容,卻是含有無比清楚的嘲諷,朝他一字一頓道:“祁容,一直以來騙了這麽多事,難道真以為是無知孩童,會再相信所說的每一個字嗎?!”

祁容對上她豁亮仿若針刺一般的清眸,身體不由自主地劇烈搖晃。

難道,真的已經晚了嗎?

原本他以為自己可以隱瞞得很好,只要攻下皇位,就可以帶著她遠離帝都,找個地方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可現一切都變了,即使他們結為夫妻,但當真相一旦被揭開,她已經從對他濃濃的愛,變為了深深的恨嗎?

無論怎麽說,怎麽做,都已經晚了,再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了嗎?

他眼神一瞬變得空茫,心魂皆失地站原地。

奚勍卻根本不去看他的表情,方才一番話仿佛耗去自己半身力量,急促地喘息,而下一刻,又倏然想起什麽,驚聲呢喃道:“玉凡……”

想到玉凡當時保護自己的情景,她眸底交閃出憂急不安地波光,竟是起身沖祁容嚷道:“玉凡呢?們把他怎麽樣了?”

提到這個名字,祁容眉梢不易察覺地糾緊起來,揚起眼睫,看見奚勍一臉充滿緊張恐慌的表情,正不帶一絲掩藏的流露出來。

她擔心那個,她竟然當著自己的面,如此擔心那個……

以前她對自己才會有的表情,竟出現對另一個的身上……

“說啊,玉凡他哪裏!”

奚勍見祁容不答,心裏一慌,又邁前幾步,直恨不得上前揪緊他的衣襟逼問。

面對奚勍這種劇烈反應,祁容只覺心口悶漲得快要炸開,一股油然而生的怒火哢喉嚨處,連呼吸都跟著緊促。

他臉色一下如罩冰霜,語氣更像朔風折斷樹枝一般,變得冷硬,只道:“那個,暫且還死不了。”

奚勍眸光晃動,卻是微微偏過頭,半信半疑地盯著他:“不信……現帶去見他!”

祁容一驚,內心一時痛怒得快如巖漿噴發,為了抑制這股情緒,他猛地側去身,咬緊唇道:“先這裏好好休息。”

奚勍頓時明了,忍不住壓低眉宇,聲音忽然深沈得像漩渦一樣要將卷入:“想把軟禁這裏?”

接著不等回答,她森冷冷地一笑:“除非能控制一輩子,否則等到軟香散的藥效一過,以為能攔得住嗎?”

祁容靜靜聽完,玄袖甩後,反而轉身也投來一記笑容,淡淡的,卻足可寒到心底的笑——

“聶玉凡的命手上,只要走,就殺了他!”

話音裏,基本已聽不出有任何情感的波動。

奚勍渾身立即繃得緊緊的,恨憤到血液都開始一點點膨脹,燒得喉間生疼,稍後,冷笑著對他一陣嘲諷:“祁容,果然夠狠夠卑鄙!”

祁容面無表情,可掩廣袖內的雙手,卻如同被風吹亂的花枝微微顫抖著。

因軟香散的關系,下刻奚勍氣到失了力氣,身形不穩地晃動。

“勍兒。”

祁容見此慌忙沖上前,將她攬懷裏,動作仍是輕柔憐惜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一時他臉上冰冷的面具仿佛破碎,溫柔瞬瀉,深墨如玉的眸裏全是沈濃似海般的深情,根本探不到盡頭。

但奚勍一想到這雙手,或許對別的女子也曾如此過,眼裏立時閃過深深的厭惡與憎恨,一把掙脫推開:“不要碰!”

她只覺心頭像被什麽狠狠一激,目光忽然轉成利刃朝祁容臉上刮去,聲音開始不受控制,近乎有些發狂地喊:“出去!根本就不想看見!給出去!”

祁容被她推得連退兩步,一瞬間痛楚如潮,呆呆看了奚勍片刻,終於沒再說話,轉身離開。

奚勍視線卻一直凝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移,之後桌旁擺放的碧玉花瓶被她一手擲碎地上。

緊接著她突然臉色幹白地彎下腰,捂住嘴,只覺胃部一陣洶湧地翻攪,難過到直想嘔吐,最後無力地跌坐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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