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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鱗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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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近幽藍的夜,月沒入霾雲,殘星點點。

詠馨宮裏春香飄渺,芙蓉帳暖,經過一夜纏綿,躺在床上的高貴妃卻睡得極不安穩,額上冷汗涔涔,窗外風聲呼嘯,好似陰間鬼魂在猙獰咆哮。

夢中那張臉又是出現,她殘破白衣,黑發披垂,漂浮著臨近跟前。

高貴妃認出她是曾被自己施計害死的蕓婕妤,撞著膽道:“你不在陰間好生呆著,竟跑我這來作祟!”

對方雙肩抖動,好似在笑,連骨骼都跟著“咯咯”作響。

高貴妃心下瞬即一陣惡寒冷顫,見她緊捂小腹的兩手緩緩松開,呈現眼前的,乃是個黑乎乎的大窟窿,剎時鮮血如註般往外噴灑,濺得滿身滿地俱是。

高貴妃再一看那臉,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逐漸腐爛歪曲滾成肉團,而最深處,正一點一點滲出血來……

“啊——”

情景如此可怖,高貴妃尖叫出聲,終被嚇得喪膽**,沒命似的往後逃跑,低頭卻見那片血河仿若在逐著她般,漸漸沒過腳面。

忽然,一雙幹枯黑黃的手如從地獄裏冒出的猙獰鬼爪,硬生生掐住高貴妃脖頸,任她如何拼力掙紮都難以甩脫。

隨著那雙手愈加用力,高貴妃只覺自己的脖頸血管也在痙攣繃緊,直到超過極限時,就要徹底斷裂!

血,全是血,她要死了,她就要死了!

哈哈哈哈——

仿佛失去心魂,高貴妃突然癲狂大笑起來,笑聲刺耳欲裂,見面前有人影晃動,竟也狠狠掐住對方脖頸,瘋魔地喊:

“殺你……我要殺了你!”

“雲怡你這賤人,以為我害你,害你腹中龍裔,就可以帶走我了嗎?!哈哈,哈哈哈——”

那晚,詠馨宮裏剎時燈火通明,整個皇宮幾乎無人再敢睡下去。

********

大殿之中,氣氛肅穆。

靳恒、馮儀一旁默不作聲,唯有沈居之跪地垂目,額上冒有幾許熱汗,儼然已跪了許久。

“皇上息怒,貴妃娘娘現在精神失常,臣已派人看守,相信會盡快查明她……”

“她欲殺朕,還有何可查的!”

因怒,軒帝雙目盡赤,難以相信他最為寵愛的女子,竟想在床榻上將他活活掐死。

這消息傳入靳恒他們三人耳中,也幾乎不敢置信,好好的貴妃娘娘怎會變得如此癲狂?

如今就連高景頤都被牽連在內,被關押刑部大牢等候處置。

沈居之正為此求情而來,欲再開口,卻被軒帝硬聲打斷:“夠了,朕現在什麽都不想聽!”

話一出口,令沈居之背脊微微有些發涼,知他此刻怒氣正盛,只好不再多言。

軒帝剛想揮手命他們退下,眼角一瞥,卻見太監桂順在殿門外探頭探腦,沖其道:“桂順,你鬼鬼祟祟在那裏做什麽!”

桂順這才敢上前,稟明禤天師已候在殿外。

軒帝聞言,立即面換喜色,道:“快傳。”

隨即冷瞧下方幾位老臣:“你們都先退下。”

袖袍摩擦的悉索聲相繼響起,靳恒幾人陸續退出時,與一身幹凈白衣的禤環擦肩而過,唯有沈居之不知因何原因,斜眼朝之一瞥。

“禤天師!”

盡管對方臉部被白布包裹尤顯詭異,但軒帝看見他,就是有股不可名狀的親切感,見他跪地,忙上前相扶。

“陛下……昨夜受驚了……”

沙啞低沈的嗓音裏,蘊含絲絲憂切。

自從上次意外碰見軒帝,如今每隔幾日就會被他傳喚進宮,卻不為驅邪除晦,只為陪他對弈下棋,因此這個假扮‘禤環’的人,自然是蘭玖容。

聽得這句,軒帝神色陰郁下來,握住他袖口的手也慢慢松開。

“沒想到她……”軒帝低頭望地,龍袖中的兩手一緊,似恨似悲道,“竟然要殺朕!”

同床共枕多時日,纏綿旖旎抵冬寒。然而昨日一夜,卻將所有毀滅。

“朕的嬪妃,及那未出世的孩兒,竟也是被她殘害,讓朕萬萬想不到,她會是一個如此蛇蠍心腹的女子!”

回憶曾前恩愛,只嘆如夢,怪太虛幻,稍稍一觸就碎。

這刻的軒帝,已無先前的熾烈怒蕩,回想當初,只酸楚湧心,淒哀無限。

蘭玖容聽他講完,朦緲眼眸仿若不勝殿外光陽,微然半合,好似在觀察,好似在欣賞,眼前帝王,如此傷悒的表情。

內心不禁嗤笑猜想著,他,會哀傷多久?

先逝那個人,曾經,對她何嘗不是萬千寵愛於一身,可最後還不是因一句謬言,讓她死無完屍,肉碾血濺?

墨玉顏色覆壓著深處那一環金華,因那濃烈的恨,激烈而掙紮地躍閃。

“至於國丈……他畢竟是父皇為朕欽定的顧命大臣,自朕年幼時便輔佐在旁。朕現在一氣之下將他關押在天牢,看來,還是應該先將他放……禤天師?”

軒帝猶豫間,見他一直沈默不語,突然頓聲喚之。

發覺對方目光投來,蘭玖容佯作不經意地側眸垂睫。

他的無言,更令軒帝心情悶郁,徑自嘟喃:“朕這個皇帝,做得還真是無趣!”

蘭玖容這才回道:“陛下乃一國之君,怎可輕出此言。”

軒帝卻聽不進去,想起那堆積如山的奏折,便覺頭疼。雖說他稟性貪玩,但並不暴淫無度,在蘭玖容面前抱屈:“朕身邊的人,個個都對朕俯首帖耳,唯命是從,全像塊木頭。還有那四人,固執死板,整日只會對朕說教,害朕現在一看見他們那幾張老臉,就心煩得厲害!”

不必多想,他口中所提四人,定是指靳恒他們了。

蘭玖容隨即一搖頭,想他不過小自己一歲,如今身為帝王,卻是這麽任性不分輕重。

軒帝深深嘆著:“無奈朕身處這皇宮之中,竟連一個兄弟都沒有。”那份孤單寂寞,無人能覺。

當初先帝在位時,子息甚是單薄,後宮妃嬪連連誕下公主,直到皇後這裏,終於誕生一子,亦是現今軒帝,才緩解皇室長期憂患。

提到這裏,軒帝雙眼乍亮,猛然想起什麽:“如此一說,朕倒記得母後曾經提過,說朕之前還有一個皇兄……”

聽此,蘭玖容渾身恍若被驚雷擊中,僵直而立,唯有雙眼緊盯地面,似能戳出個洞來。

軒帝自然察覺不到他變化,只當想起那個皇兄,身體竟有些微微發顫,好像極為恐懼:“不過聽說,他是個妖瞳,一出生就被父皇下命,被用以火刑活活焚燒而亡。”

蘭玖容聽他一字一句講完,最後,蒙在白布後的薄唇,陰冷冷地勾揚。

可惜啊,你們終究還是算錯一步。

等軒帝不再言語時,蘭玖容假意輕咳幾聲,轉移話題:“陛下,關於昨夜之事……臣尚有幾處不明,可否……容臣直言。”

軒帝稍楞:“什麽?”

蘭玖容垂首恭敬道:“臣只是不明,貴妃娘娘怎會突然瘋癲……欲對皇上不利。”

“這……”軒帝不禁皺了皺眉,“說來確實奇怪,她現在心神失常,以前還好好的……”

蘭玖容以手掩唇又是低咳一聲:“若說貴妃娘娘殘害陛下骨肉,其目的可想而知……但……如果陛下遭遇不測,對她來講有何好處?”

一句話讓軒帝猛地拉緊神思:“你是說這其中,難道另有其人……”

蘭玖容垂眸,不置可否。

軒帝不禁順他話暗想,若自己遭遇不測,能從中獲利的人,難不成是……

那四人其中之一?

心中驀生怒焰,同時也將一人否掉:“若有人想借刀殺人,如此說來,應不是高國丈了……”高貴妃是他之女,怎可能?

長睫仿若蝶羽在深夜裏顫動,豈料蘭玖容稍稍湊近道:“陛下,這倒未必,高貴妃乃是您最寵愛的嬪妃,自然也是與您最親近之人……況且……”伴隨層層布下那抹深笑,他嘶啞低沈的聲音聽去更顯詭異,“貴妃娘娘現在只是心魂喪失,性命卻無憂……”

仿佛一根堅韌細小的鱗刺,無聲無息植入對方骨髓。

軒帝渾身泛起一個輕顫,思緒宛若破開重霧,格外清晰。

不死,是要讓他成為手中傀儡,任其擺布,從而暗中操縱大權。

“他膽敢有如此想法……”軒帝雙手攥緊,眼中難掩震驚與暴怒。

原本目的是他,豈知卻陰陽差錯的……

蘭玖容悄然看盡他表情,那小小火焰,已被煽揚而烈。

“事實是否如此,臣不敢妄自揣測。”爾後有意無意地補充句,“倒是近幾日臣進宮,總能夠碰見薛太醫。”

軒帝眼光一閃,仿佛抓住關鍵一點,道:“朕這就派人將他押來,好問個明白!”

話音甫落,門外侍婢端著小盤進入,細碎腳步聲在肅靜大殿之下很是清晰。

“這是什麽?”軒帝瞥一眼那盤上玉碗,問道。

“回皇上,這是華顏貴妃娘娘為皇上親煮的蓮子羹。”

“華顏……”軒帝稍楞,嘴中喃喃念著。忽然回想起,大婚那日她意外昏倒,紅蓋頭落地時,雖短暫一瞥,但那半邊美妍臉容映入眼中,驚掀波瀾。

蘭玖容見他怔仲,從旁小加句:“蓮子羹有補氣養神之效,看來娘娘對陛下,真是有心了。”

軒帝卻不言語。

蘭玖容知他對華顏仍心存芥蒂,道:“娘娘心誠,近來常常到寺廟為陛下祈福,還特命臣前去沁吟宮驅除晦氣。”所說寺廟,乃指宏帝後期因信鬼神之論,於宮中修改的皇家寺廟。

軒帝聽此,終於動容,望向那碗冒有清香的蓮子羹,慢慢道:“那等下次,朕會去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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