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瑜去覲見皇帝的時候已是夜幕降臨之時，雖然大家紮營之地離真正的狩獵林還有一段距離，但在這野外，夜色四合下來，一片寂靜清音，遠遠近近的還是能聽到一兩聲鳥鳴，天空一片烏澄澄的顏色，沒有星星出來，也沒有月亮出來，甚至連半點彩霞也不曾帶，就是一塊混色的布料一般遮在天際。

馬兒們成群結隊被套養在一處，專司看馬的士兵都立在一旁打著盹，若是皇帝此刻經過只怕要狠狠斥責了，沈子瑜本想好心提醒一句，不過心中有急事，一時之間沈子瑜也懶和再管了。

天子巡獵，貴家公子多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皇帝在其中，這裏的帳篷自是不計其數，將那一頂最為華麗奢貴的帳篷圍在最中間，毫無疑問，那便是皇帝的臨時寢殿了。

沈子瑜因住在外圍，是以一路上倒還要小跑著好些路程才能到得皇帝的帳篷，這期間只見不少守衛的士兵已然架起了篝火，那上躥下跳的火苗也不知是在為哪般，迎著暮秋的冷風哧哧的跳著舞，偶爾還會發出‘劈哩叭啦’的聲響。

這本因是一個極為平靜平常的夜晚，沈子瑜應該沖一個澡然後換了便衣好好的蒙頭大睡一覺。此刻好些跟隨狩獵的貴家公子們想必都已然慢慢入睡了吧，不管成績如今，今天都是大累了一天，躺上床用不著一會便能睡著的。

不過，沈子瑜知道自己今晚註定是要失眠的了。

那封信已然勾走了他的七魂六魄，他的心他的神思早已無法停在此間了，一副行走的肉軀又有何用呢？

楚心玥？這個笨蛋，明明走前那樣告誡了她，怎麽還是中了別人的圈套？沈子瑜在心裏又是急切又是可恨的想著，那個時候的楚心玥還一個勁兒的說他啰嗦，如今看來卻是自己啰嗦得還不夠吧。

也不知道此刻她怎麽樣了，老太君究竟有沒有對她如何如何，若是自己回去晚了，老太君已然處罰了她，造成了一些不可挽回的局面那可就糟了。

大概是關心過盛了吧，所以沈子瑜總免不得要多想，但這一多想便難免要往壞處去想，想到那些可能會造成的局面沈子瑜光是這麽想著心都痛得無法呼吸，總覺得很是難受。

雖然還沒有想好應該要怎麽跟皇帝開口，但是眼下沈子瑜也顧及不到那麽多了。

他讓人跟皇帝通報之後才漸漸穩下心來，這個時候皇帝也不知道有沒有歇下，自己如此貿然而來又會不會有所沖撞。

好在，皇帝並沒有責怪反是讓他進去。

沈子瑜松了口氣，行進帳篷之後才發現，明亮通透的帳篷裏站了不少大臣，沈王爺也在其中，皇帝仍然穿著白天狩獵的全副武裝還沒來得換下，他立在最上面看樣子是還在跟大臥們商量著什麽。

這帳篷極大，差不多有沈子瑜那個帳篷三個那麽大，而且富麗堂皇十分華美講究，就跟真正的房屋擺設差不多少。

不過這些也都不是沈子瑜真正會關心的了，反正第一次進來的時候他已經驚訝過了，這也不是第一次踏足於此，是以倒不見得會有多少驚訝。

只是此刻他開始有些局促不安了。

因為他一時來，不僅僅是皇帝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望和自己，就連那些個老臣也望和自己了。

這麽多人一時間都盯向自己，而自己來此所求之事又有些無禮，這難免要讓沈子瑜不安起來的。

“這麽晚了，你跑來見朕是有什麽事啊？”皇帝渾厚的聲音響起。

沈子瑜咬了咬牙，卻生硬的笑了笑道：“在下並不知皇上正在接見眾大臣，不如在下先行退出，等皇上的正事談完我再......”

“無妨。”皇帝卻輕笑了笑，道，“我們的事已然談完了。”

皇帝這樣說著，所有的大臣便都識趣的轉身對著皇帝恭敬一禮然後魚貫著退出去了，當然在退出之前也不忘跟沈子瑜見一個簡單的禮，沈子瑜也都一一回過。

緊接著帳篷的寬厚布簾放下，沈子瑜暗中呼了口氣。

“這下可以說了吧。”皇帝笑著抿著了口茶，又指著旁邊的椅子道，“不妨坐下慢慢說。”

“謝皇上賞賜。”沈子瑜拱手一禮，這才道，“其實今晚匆匆尋來確實是有要事想讓皇上成全。”

“哦？”皇帝訝異的看著他，對沈子瑜而言，不得不說他確實是很看好，當然了，皇帝也並不喜歡那種居功自傲，或以功邀賞的人。

“今晚府裏傳來書信，說我院子裏出了些事故需要在下趕緊回去處理......”沈子瑜一面說著一面偷偷打量著皇帝的神色，然則天子就是天子，哪能隨便露出什麽端倪的威嚴給他瞧著呢，是以沈子瑜說得有些提心吊膽，“在下也是思前想後才來尋的皇上，雖然這樣做有失體統，全府裏確實是發生了要緊的事，不然......”

如此拘謹的沈子瑜，皇帝還真是頭一回見。

雖然沈子瑜一直沒有言明是什麽事，當然了作為皇帝也對此不怎麽感興趣，不過皇帝倒是對另一事有睦感興趣了。

他問：“你可知你現在風頭正盛是大家都羨慕不及的對象，這時候退出，於你自己的將來可無益啊。”

“是，在下知道。”沈子瑜低著頭不言語，但沈默已代表了他的心意。

皇帝挑了下眉，呵，如此決絕麽。

他又問：“錯過這次，你可知下一次又當要等多久？”

“是，在下也知道。”沈子瑜仍是那副神色，卻加了一句話，“望皇上成全。”

皇帝心裏開始有些疑惑了，且先不問沈子瑜此番請辭先行離去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事，但他的做法卻很讓皇帝滿意，都說天子心意難測，這便是了吧。

沈子瑜原以為這樣做會觸怒皇帝的，但卻不知皇帝的真正的想法。皇帝雖然惜才愛才也對沈子瑜一直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和讚賞，但是皇帝更希望得到的是一個能知進退的優秀人才。

顯然，這幾天沈子瑜雖是風頭正盛，卻也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皇帝越發的喜愛，就越發的讓那些人討厭，這個時候也許很多人都不會顧忌太多，總覺得只要有皇帝喜愛就夠了，自己卯足了勁往前沖就好。

卻忘了適可而止這四個字的含意。

沈子瑜在自己最意氣風發的時刻選擇離開，雖然表現上看著讓人惋惜，但也不可不說沈子瑜真的是很知進退懂眼色的一個人，這可正是皇帝更想要的人才啊。

“既然你這樣說，那朕也不了強留。”

“多謝皇上恩準”

和皇帝的談話前後也沒幾句，但是皇帝卻輕易的同意了讓他先行離開，這也讓沈子瑜來不及去想其他，馬不停蹄的就收拾著離開回府去了。

而沈子瑜沒走多久，沈王爺卻借著請安的借口又折了回來。

因為看著沈子瑜離開了，沈王爺也很驚訝皇帝怎會這時候放他離開，大抵也是想看一看皇帝的臉色，也發試探一下皇帝的真心意吧。

皇帝顯得很高興，還給沈王爺賜了座。

“子瑜這孩子確實是不錯，如今像他這般年輕卻還如此不爭強好勝的人實屬少見，沈王府的教養果真是不錯的。”皇帝大加讚賞，對沈子瑜的中意滿滿的流露。

“是皇上過獎了，老臣惶恐。”雖則沈王爺心裏是恨極了，但嘴裏卻還是不得不附和著。

“哈哈哈，這一次的狩獵果真是收獲不小啊。”皇帝卻不以為意，大快人心的笑著，“沈王爺有心了。”

“皇上的眼力獨到。”沈王爺可不敢在這個上貪功，畢竟沈子瑜可是皇帝親自下旨請了來的。

皇帝點了點頭，也對這話不置可否，對自己的眼力也確實很滿意吧。而最後皇帝還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這孩子倒是有些當年他父親的風範。”

直到沈王爺出了皇帝的帳篷心裏仍是想著皇帝的那些話......

皇帝竟是如此在意沈子瑜，對沈子瑜選擇提前離開一事也是出乎意料的欣喜，雖說君心難測，但這也恁難測了些。為什麽總有種沈子瑜不管做什麽，怎麽做皇帝都會很喜歡的錯覺呢？

沈王爺望著黑沈沈一片的天空暗自咬了下牙，林子裏的深秋之夜漸漸的冰冷了起來，沈王爺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大抵這時候沒有人發現，沈王爺自己的那雙眼眸比之這寒夜更加的寒冷。

早前沈王爺便已對沈子瑜出盡風頭的表現很是不不滿了，嫉妒之情早已包不住，如今聽到皇帝說那些那樣的話，試問他又如何還受得了呢。沈宏才在人前一直沒什麽好的表現，老太君也是斷斷不會替他說話的，若是......

沈王爺楞了楞，若是沈子瑜打起了沈王爺繼承人的主意，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啊，沈王爺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大跳，不行，必須要先發制人才行。

沈子瑜大抵沒想，僅僅是這樣已讓沈王爺對自己懷恨在心開始盤算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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