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回來後知後覺地想起周西西和埃爾頓兩人目前尷尬又奇怪的關系，目光在兩人身上劃過。

帶著溫柔笑意端坐在椅子上的周西西, 靠在墻角卸下面具神情懶散的埃爾頓, 怎麽看都是非常自在和諧的一對。

周西西身上帶點秘密，莉娜從來不猜測她那些行動的緣由，可是有時候她也忍不住猜測, 埃爾頓知道多少呢？

“船員怎麽說？”周西西問。

“很快就能趕上他們, ”莉娜坐在她對面, “我們的船太小了, 遠觀還可以，最好不要靠近。”

“海盜團的目的是把那些鯨魚放了給船長找個不愉快罷了, ”周西西輕笑, “只有兩個人, 他們不會硬拼。”

“這麽肯定, 難道海盜團的是你熟人？”莉娜只是開玩笑的發問。

“是啊，”周西西點頭, “兩個都算有點時間的熟人了。”

非常明確的回答, 這種仿佛謎底揭開時刻的不再遮掩讓莉娜一楞，她又看向埃爾頓。

埃爾頓比她警覺, 他原本半睜的眼睛張得圓滾滾。

海盜團的殺傷力有多大, 周西西在來到現場後才算的是窺探到一角。

三艘大船有兩艘都因為爆炸受到重創停靠在地面，船員因為擔心船體爆炸而坐了小船或者幹脆就在地面找個石頭多的地方作掩護。

一共有大小十條鯨魚, 有一條體型巨大的鯨魚由於空間太小無法躲避而炸傷了半條魚尾。

海盜團當然不會擔心這些鯨魚或者人的死活, 他們只要在這鋼鐵大網上開出一個洞。

爆炸還在繼續，沒人知道那些炸彈都被安放在哪裏。

除了小一些的鯨魚非常慌張外, 甚至有傷的幾條大鯨都沒有受到驚嚇的慌亂。

“那個方向，”周西西指向巨網更深處，“聲音是從那裏傳來的。”

“什麽聲音？”莉娜完全聽不到。

周西西微微皺眉，“吹奏的樂器啊，笛子還是什麽。”

莉娜依舊一點迷茫。

周西西突然醒悟，這個世界是沒有笛子的。那麽，那個聲音就真的是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了。

船開向更深處，周西西突然感覺到手臂一緊，是埃爾頓的手。

“別過去。”他說，“別過去。”明明周西西什麽都沒有說，但是他好像已經知道了後來會發生什麽。

周西西低頭看他的手。

如果是以前，埃爾頓會在她低頭的這一秒松開。周西西被放在至高的位置，是不能夠動搖的。

埃爾頓的手抖了一下，他還是沒有放開。他是不善言辭的人，低著頭不讓人看他的表情，可是還要爭取，“別過去，別過去好不好。”

周西西盯著他彎下的腰和頭頂發呆。

“師傅！”莉娜的聲音打斷周西西的發呆，她激動地向那個坐在鯨魚脊梁上的男人招手，“師傅我在這裏！”

和她之前的嫌棄不同，這副表情絕對是幼兒園小朋友等爸媽下班接人的興奮。

莉娜說過她師傅一直在追尋鯨魚和不同世界相互間的橋梁，他手裏拿著的笛子也說得通。

船只停靠在這位穿著破舊衣服的男人面前。

巨大的爆炸聲再次傳來，巨大的鐵網終於炸開縫隙，原本安定的鯨群終於開始行動，用頭部和尾巴一擊一擊拓開更大的缺口。

因為爆炸而流血不止的傷口不算什麽，鐵網劃破的痕跡不算什麽，纏繞在上面的電流不算什麽，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焦糊的味道和巨大的血腥氣息。

可這些鯨魚的聲音是周西西聽到過的，最歡愉的聲音。

只有男人身下的那條鯨魚沒有動作，依舊穩穩地停著。

“他已經是老人了，”男人撫摸身下的鯨魚，然後沖莉娜笑笑，“沒想到你竟然會找到這裏。”

“並不是我找的，”莉娜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哭花了臉，然而還要保持著自己的驕傲給師傅添堵，“是她聽到的聲音。”

“我知道你，”莉娜的師傅順著莉娜的指向看到周西西，依舊我什麽都知道的淡定，“你來到這個世界我就知道了，可是我要照顧他們，所以不能幫助你。現在鯨魚散去，任務完成，我可以幫你回到原來的世界，想上來坐坐嗎？”

她原本就是抱著這種想法尋找聲音的，周西西回頭看向埃爾頓。

他不知什麽時候松開了手，還沖周西西笑了一下，這笑容並不好看，甚至有點狼狽。這不是他跟著別人學的笑容，此時的假裝已經沒有意義，他就是覺得他此刻應該有個笑容。

“你今天主動和我說話，是因為要離開了嗎？”埃爾頓問，他紅紅的瞳色染了眼眶。

煩悶擠入心臟。

“我為什麽要因為離開而主動和你說話，這是什麽道理，”周西西伸手觸摸到他的肩膀，能夠摸到凸出來的骨頭，“我是因為我想和你說話，我後悔讓你遠離我才主動開口。”

對方楞在那裏。

“你就只會待在一個地方傻等嗎？十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周西西難道比你自己還重要嗎。”周西西覺得真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控制什麽的她不要了，優越感什麽的她也不要了。

“不甘願被拋棄就追上去，不想讓他離開就把她鎖起來。”看到這種可憐兮兮的窩囊樣子就來氣，明明是能夠占上風的角色。

“嘴裏只會說別過去別過去，你倒是過來啊。”

呼吸從急促到平穩，周西西抿了唇，“反正我是要回去的，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氣鼓鼓翻過船，師傅還好心拉了一把以免打滑。

“……原來西西也會生氣，”莉娜覺得自己見了個世面，不知道埃爾頓還在發什麽呆，“你倒是跟上去呀？”

雖然和鯨魚有過親密接觸，但是坐在上面這種酷炫的事周西西還是沒有經歷過的。

周西西無比開心地撫摸手下的巨大背部，滑溜溜的。

順著前面的鯨魚開辟出的道路，這條鯨魚略過站在地下的人們和那些停在空中的船只，游向更加寬廣的天空。

“小姑娘，抓好了，”大叔聲音相當洪亮。

“抓什麽？怎麽抓？”周西西一臉懵逼地四處看，她就這樣感受到了什麽叫傾盆大雨。

……十條鯨魚聚集在一起，引來的降水仿佛遭難。

幸好這些鯨魚相互分散，游向不同的方向。他們騎著的鯨魚往上飛了後雨水能夠稍微小點。

遠處還是艷陽，近處烏雲滾滾，是鯨魚們游去的方向。休伯特說過他小時候曾經看過的美麗景象，大概也是這樣吧。

“能夠有這麽多條鯨魚同時出現的概率以後肯定不會遇到，趁機會難得直接去你來這裏的地方，打開那裏的‘門’。”大叔問周西西，“哪個城市或者鎮子？”

沒有告別的時間啊，周西西點點頭，“薩拉小鎮。”

如果強行忽略一直不停的雨的話，能夠騎著鯨魚還是一個很酷炫的事，從上方看原本熟悉的地方籠罩在水霧之中，看到那些行人匆匆的腳步，沒人能夠猜到鯨魚背上會有人。

穿過那些城市，終於來到薩拉小鎮。

行人因為突然出現的大雨而四處散開，游過周西西熟悉的建築，在經過大海旅館的時候，周西西看到吉莉安突然仰起來的臉，在大雨中，她好像感應一樣擡頭，雖然她當然看不到周西西。

“是那裏的圖書館。”周西西指向城鎮中心。

“鯨魚雕像嗎？怪不得。”大叔回頭不知道從口袋裏掏出了什麽東西，撒在空中，然後回頭對埃爾頓大喊，“拽住小姑娘，她身上有另一個世界的氣息！”

周西西只覺得眼前一陣大風，像是穿過一面透明黏稠的鏡子，身後的人抱緊她。

附著於皮膚的黏濕逐漸幹裂，一片一片剝落。

刺目的白光出現又消失，身邊的風聲也降下來，一切歸於平靜。

周西西睜開眼睛，這裏是學校的圖書館，只是並沒有其他人，埃爾頓也有點懵。

走到一樓，周西西看到上面的寒假放假通知，她離開了一年半。

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她以後大概永遠也忘記不了她曾經覺得會躲閃一輩子的父親見到她頃刻間紅了眼眶的模樣。

“嗯，我被騙到傳|銷組織，想盡辦法才逃回來，我身後這個人是幫我逃出來的……救命恩人，他沒地方去了。”天知道，她在騎了鯨魚後還要編一個這麽現實的理由。

“平安就好。”父親說。

“我回來了。”

##

周西西放棄了原本學的專業，而是去學了機械方面，埃爾頓則成功在周爸爸的道館成為受小姐姐和阿姨們喜愛的吉祥物。

“那孩子基本功又好長得又俊，真的不能當我們孩子的老師嗎？”

“那家夥還是新手，我們道館有很多有資歷的老師，大家看看別的吧。”

吉祥物默默蹲墻角。

“我回來了，”上完課的周西西來到拳館，看到蹲墻角的埃爾頓，“哇哦，又因為醜陋的男性嫉妒而孤立了嗎？”

“誰醜陋啦！”其他當教練的小哥相當不服氣，“這家夥根本就是個悶葫蘆欺負起來也沒有成就感吧！”

“……所以你真的考慮過這件事。”周西西來到埃爾頓身邊，踢踢，“把那家夥打一頓。”

“你這個女人真是惡魔！什麽時候性格變成這樣的了！”

“謝謝誇獎，一直都是。”周西西看到重新站起來的埃爾頓後嘖了一聲，“你真被欺負了吧？衣領這麽臟？”

埃爾頓揪了自己的衣領，看不到，被周西西拖到洗手間。

“怎麽說也是吉祥物，稍微註重一下自己的儀表啊，”周西西用濕巾擦了擦他領口，並沒有效果。

為了配合周西西的動作，埃爾頓只能彎腰，任她拉著。

周西西放下濕巾的時候看到他微動的喉結，他還是一臉乖順的模樣，眼眸清澈幹凈。

她伸手撫摸上他的臉龐，細膩的觸感。靠近，觸碰到他偏紅的薄唇，“無論對你做什麽，都可以吧？”

埃爾頓閉上了那雙純凈的眼眸。

他知道的，周西西忍不了。她猶豫又謹慎，試探他的底線，控制他的思想，躍躍欲試著想要施展自己的“惡”，厭棄又著迷。

他看她掙紮，看她反抗，看她搖擺不定，最後終於意識到他是不能丟棄的，懷抱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愧疚，主動讓他回到身邊。

溫熱的氣息來到他面前，她像小貓一樣露出小小的尖牙咬破他的唇角，血腥味在口腔中擴散。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他會繼續餵養這份“惡”，讓她沒有別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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