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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數點殘紅,天涯猶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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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漫沈夜晚,素弦獨自坐在床榻,也陷入了輾轉循環的糾結。世事的發展,總是始料未及,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也許就會暴露自己埋藏最深的秘密。自己頭腦混亂不清的時候,究竟對裔凡說了什麽?睿智如他,又怎會不因此生出懷疑?他的父親,終究還是死於這場自己參與策劃的陰謀,焦慮伴隨著巨大的負罪感,不斷地扭纏、捆紮,她恍惚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門聲輕微一響,有人腳步輕慢地走來,她驀地回頭,進來的卻是霍方。她立時警覺起來:“這麽晚了,你來幹什麽?”

他沒有一絲倉促神色,信步向她走來,澄黃晦暗的燈光,慢慢隱沒在他高大的身軀後。

“你承諾過的,幫我做最後一件事。”

素弦怒視著他,“你害死了老爺,要我幫你做事,休想!”

霍方淡淡道:“你不要忘了,明天大少奶奶會被族裏提審,她一定會指認是我蠱惑她那麽做的,如果我霍方難逃罪責,二奶奶,你想想你自己,還能高枕無憂麽?”

“你——”素弦憤怒不已,卻也沒有辦法,只得道:“你讓我怎麽做?”

“很簡單,趁著夜深人靜,你去把大少奶奶放了。然後在西巷口的槐樹下,我會開車在那裏等她,將她送出城外。”

素弦不由得冷笑一聲:“就算你真的發了善心,我也沒那個本事放她。”

霍方似乎很了解她的底細,道:“你不要忘了,你不是幫我,而是在自救。青蘋有功夫在身,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可是,”素弦道,“你自己的功夫,要比高一大截。”

霍方道:“如果是我去,一定會暴露身份。但如果是一個女人救她,就不會有人懷疑到我身上。我已經進入了密室,可裏面卻空無一物。所以,我現在還不能離開霍家。”不再多言,轉身去了。

夜深人靜,後院一間未被燒毀的柴房裏,一個錦衣繡服的女子發絲淩亂,神情恍惚,堆放在墻角稻草散落一地,餘出一小塊土墻來,她跪在地上,不停地刨著墻角的土,口裏喃喃自語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看門的洪旺換班過來,隔著門上小窗朝裏面瞅了一眼,搖搖頭道:“可惜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正自顧自地感嘆著,腦後突然被人打了一悶棍,未曾來得及反應,便應聲倒地。

另一個瘦高的小廝方才解手回來,定睛一看,那人身形瘦小,分明是個女子,忙喚:“來人哪——”尚未拖長成聲,也被打暈在地。

鳳盞渾身打了個激靈,連爬帶跑地奔上前來,看著那人從洪旺腰裏拿了鑰匙,匆匆開鎖,喜不自勝道:“你來救我了?太好了!”

那人蒙著面,陰冷而陌生的眼神只略向她一瞟,她已嚇得渾身一顫:“你……你是誰?”

青蘋聲音壓得極低,“少廢話!”一腳踹開門,拉起她便走了。鳳盞已嚇得渾身癱軟,走不動道:“你……要帶我去哪?”

青蘋極不耐煩,低喝一聲:“要活命,就照我說的做。”

青蘋帶著鳳盞跑了一小段路,穿過側邊小門,來到霍方管理的庫房。鳳盞手遮眼睛,慢慢適應了屋裏的光亮,一個熟悉的身影幽幽轉身,竟是素弦。

鳳盞不禁愕然:“你……為什麽救我?”

青蘋從柴垛裏拿出準備好的小廝衣服,往她懷裏一塞,“趕緊換吧。”

鳳盞見素弦安靜地註視著自己,並不答話,忽然似受了刺激一般,目光裏充滿防範之意:“不對,你不可能這麽好心!我誣陷你,甚至放火滅你的口,你說,你究竟想怎麽害我?”

素弦淡然一笑,眼角卻流露一絲深意,“你壞事做盡,落得眾叛親離,也是咎由自取。我知道你恨我,可我還是要放你走。你雖對我不仁不義,最終還是要受我的恩惠。你說,這種可悲,是不是比浸豬籠、點天燈,還要痛苦?”

鳳盞登時恨得牙根癢癢,正欲反駁,素弦緊接著道:“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的施舍,我可以讓青蘋重新送你回去。”嘴角微翹,輕聲在她耳邊道:“一切都要隨大姐的心意。”說完,便款款而去。

鳳盞回味過來,忿恨地盯著她離去的背影,青蘋突然橫跨一步,擋在她身前,“大少奶奶,時間不多了。”

鳳盞暗一咬牙,還是保命要緊,欲怒瞪她一眼,但見她下巴微揚,似乎目空一切,便也沒有了方才的氣勢。

鳳盞換上小廝衣服,又等候了一會兒,便跟青蘋從後院的小門出去。出了後巷,再穿過一條無人的胡同,便到了約定的槐樹下,果然看到一輛汽車候在那裏。

鳳盞見到霍方從車上下來,頓時情緒激動起來,奔上去抓住他手臂:“昨晚我那麽求你帶我走,你為什麽不肯?為何現在又大費周章,你倒是說清楚啊?”

霍方並不願多說什麽,面色平靜,卻十分決絕地拂去她的手,“上車吧。”

汽車飛速行駛,很快便出了城,沿著江岸一路行進。鳳盞坐在副駕駛上,轉眸看向身旁目視前方、手握方向盤的男人,他的側臉有女子一般細膩的弧度,細長惹人註目的眉眼,他的唇角微翹,隱隱散發著一種不羈和灑脫,那目光專註,卻內斂而深沈,這些都是令她無比著迷的地方,她不由得深沈凝視著他,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卻沒有一絲表情:“怎麽了?”

鳳盞動情地道:“阿方,想到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我真的好開心。”

霍方無所謂地動了動脖子:“是啊,不過只是暫時的。”

鳳盞一驚:“什麽意思?你——不是帶著我遠走高飛麽?”

霍方目不旁視,道:“我在霍家,還有一些未了之事。”

鳳盞忙道:“不就是那些密室的古董麽?阿方,那些東西再值錢,也不值得冒那樣大的危險啊。我們罷手好不好?你帶我到上海去,聽詠荷說,那裏比臨江發達多了,找工作也容易些,我們兩個在霍家困了這麽久,辛苦一點,一起做工、賺錢,過些平淡的日子不好麽?”

她這些心裏話在霍方耳中,卻只是喋喋不休的絮叨罷了,一提及詠荷,霍方更是心生煩躁:“大少奶奶,你該明白了,我肯救你出來,便是對我們之間的關系,做個最終的了結。從此以後,你逃你的命,我做我的事。”

鳳盞恍若挨了當頭棒喝,不顧他正在開車,激動地與他糾纏起來,一邊哭道:“既然如此,你還救我出來幹什麽?幹脆讓他們把我沈塘好了,你又何必救我!”夜裏方向不清,方向盤經她猛烈一撞,車子陡然偏向路邊,險些撞在樹幹上,坡下不遠,就是滾滾江水,霍方登時一身冷汗,用力把持住方向盤,厲聲道:“你再這般胡鬧,我們兩個都得出事!”

鳳盞卻似被他一語啟發了般的,立時哭嚷道:“那就死吧,讓我們兩個一起去死!我跟著你死了,也就解脫了……”說著,弓起身子擋住他的視線,死命地去奪方向盤,霍方只覺得汽車失了控,偏離道路沿著斜坡沖了下去,一向冷靜的他也慌了神,慌忙去踩剎車,不斷地、用力地踩著,卻突然絕望地意識到——剎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失靈了……

卻說霍府,裔凡裔風兩兄弟守了一夜的靈,晨間朱翠來報,說是太太請二少爺到房裏一趟,裔風便去了。一進屋裏,朱翠便從外關上了房門,只餘霍翁氏一人坐在貴妃椅上,裔風不解出了何事,只見他娘從鎖著的木箱裏取出一份文件夾來,急急地拉了他,“風兒,你看這個。”

裔風遲疑地打開來看,竟是父親的遺囑,忙問:“娘,爹的遺囑竟然在你這兒?可是爹臨終前,說遺囑留在書房的密室裏啊。”

霍翁氏把臉一沈,“傻瓜,他只告訴你遺囑在那兒,可告訴你如何打開?那個密室,他向來掩藏得深,我待在這府裏近三十年,也不曾踏入裏面半步,你知道那老東西揣了什麽心思?他那遺囑上,值錢的、有用的東西,定然都是老大的,你能占多大便宜?”忽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地道:“風兒,聽娘的話,這份遺囑毫無破綻,只差你爹的那枚蓮花印了。你就算找不來真的,也有渠道找人另做一個吧?反正密室尚未打開,你拿了這份遺囑,到時候你大哥也不會說什麽。”

裔風一聽,斷然拒絕:“娘,我絕不會幹這等齷齪之事。爹怎麽安排,是他自己的意願。”怔忪了一瞬,忽然恍然大悟,“娘,難不成,元宵節那晚,吳六潛入爹的書房偷印章,是你指使的?他偷印章時被綠央發現,於是殺人滅口,也是你的意思,是麽?”見他娘臉色大變,顯然是已經默認,他更加難以置信,激動道:“難怪,我要帶他回警局審問,他就立馬服毒自盡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霍翁氏臉色漸漸平靜,冷笑了一聲:“他是我一手提攜的,自然要為我辦事,哪怕失敗了,也要不留痕跡,這本就無可厚非。”看著兒子激動的神情,道:“好啊,你抓了我,你現在就抓了你親娘!我落得怎樣下場,都無所謂,我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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