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陽光依然照在這片看似貧瘠的土地上。昨夜的雨下得很大，但沙土很快就將水分吸收了。

從南到北的一條路上，塵土依然飛揚,不過,空氣依然潮濕了不少。

小柳樹比起昨日來,越發碧綠了許多,如同綠翡雕成一般,蹲在周笛雨的頭上,縮成只有一指多高,看上去，就好似一根步搖，幾根柳條在她的鬢邊蕩來蕩去。

石河村離長谷關縣城約有五十來裏地,村子裏一共有十多戶,男子常年都在外跑商，平日裏只有婦孺老人。如今年關剛剛過了,男子們還沒有出門。

昨日一場雨下得非常兇猛，村子前面一條常年幹涸的渠，今日一大早居然有了積水。

臨近黃昏,石滾等人將家裏的水缸挑滿之後，正在挖凍了的土，準備將渠的兩頭給堵起來，讓這渠水能夠保留的時間稍微長一些。

“要是能夠再下一場雨就好了！”石滾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望著遠處被霧氣迷蒙的雲獸山,那裏太遠了，他們村裏吃水都要從十幾裏地的雲獸山擔回來，每次擔回來的水都只用來吃喝，一年到頭,想洗澡洗衣服，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村裏太窮了，男兒娶不到媳婦，家家戶戶的婚事都是換來的，用妹妹給哥哥換個嫂嫂，或是用姐姐給弟弟換個弟媳婦，若是家裏沒有女孩兒，任再有錢，都不會有人把女兒嫁過來。

因為，這裏都窮，別人家的兒子也要娶媳婦呢。

趙欽宸和周笛雨的馬兒在水渠旁邊停了下來。再往前走，都是一路沙地，沒有個擋風的地方，石河村在山嶺子腳下，是唯一一個可以落腳的點。

“大哥，這裏可以借宿嗎？”趙欽宸下了馬，看到村民們小心翼翼地盤這一渠水，心裏很有些難過。

但，這裏氣候條件惡劣，非他一個凡人能夠改變的。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不讓大戎的軍隊打進來。北境雖然貧瘠，但是，這裏是大虞的一道屏障。

山嶺不高，但足以擋風，周笛雨看看四周的環境，這地兒，真的是一塊風水寶地呢。

石滾早已經看到了二人，他往自己身後的村子一指，“二位若不嫌棄，就往那邊去，村頭第一家就是我家，二位暫且將就一晚。”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打量趙欽宸二人一眼，“滾兒，客人遠來是客，這水渠的水誰知道能管幾天，你還是先帶客人回村裏去，誰家有多餘的糧，就給客人打個尖兒。”

周笛雨已經從馬上下來了，她圍著水渠轉了一圈，不解地問，“這水渠底嚇都是沙土，你們把水攔起來也管不了幾天，這是要做什麽呢？”

“娃兒，你一看就是沒有吃過苦的，你瞧我們這，什麽最稀罕？”老人嘆了一口氣，“你們是來走親戚的吧？”

周笛雨也看出這裏自然是水最稀罕了，她站起身，朝雲獸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雲層之上，雪山的山頂被夕陽籠罩出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美輪美奐，如同仙境倒映在人間。

這裏離雲獸山的雪峰並不遠，照理說，應當是一塊人間寶地，但石河村後面這道山脈偏偏是一座金礦，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如此一來，這片土地，便無土木可生了。

“是的，我們是來走親戚的。”周笛雨道。

老人便拄著一把鋤頭上來了，也招呼石河村的十來個壯年男子，“回吧，家裏這幾日要用水的，都能來這裏擔，天一熱起來，也不知道還能留幾天？”

邊說話，老人還扭頭朝這水渠裏不多的水，留戀地看了幾眼，就好似在看一眼生命之泉。

趙欽宸夫婦隨著眾人進村的時候，幾個孩童迎了出來，朝自家的爺爺和父親奔來，一個個生得烏七八黑，瘦骨伶仃。看到周笛雨二人，因不認識，也顯得非常靦腆，偷偷地看二人。

周笛雨並沒有帶什麽吃食，空著手，有些尷尬。她正要摸兩塊銀子出來，手被趙欽宸按住了，他搖搖頭，示意周笛雨不要給銀子。

想想也是，這地兒，有了銀子，有什麽作用？若是去長谷關買，也是好幾十裏地，買點東西，背回來，成本也高。

而給人銀子，對這些淳樸的村民來說，也的確是對別人好心的玷汙。

老人一招呼，家家戶戶把自家多餘的一口糧食都湊到了石滾家裏。有的是一顆雞蛋，有的是一塊黑面窩窩頭，有的是一碗可以照得出人影來的玉米粥，這是周笛雨在末世都不曾吃過的食物，但這些是從村民們的牙縫裏擠出來的。

石滾家有個佝僂著背的老娘，因他娘不曾生出女兒來，石滾快三十了，還沒有娶妻。按照祖輩傳下來的慣例，他這輩子，除非天上下紅雨，也只有打光棍的份了。

他老娘這些年也因此愁得眼睛都快瞎了。

吃過了飯，石滾他娘就將一床嶄新的被子拿出來，在廚房的炕頭給周笛雨夫婦鋪了床，“這是我原先準備給滾兒娶婆娘用的，不曾用過，都是幹凈的。”

“既是給石滾大哥娶親用的，大嬸怎好拿出來給我們用？我們將就一晚沒事的！”

“唉，以後怕是也用不上了，你們也是剛成親吧，和和美美將來生一屋子娃兒，多好！”

老人邊說，邊抹了一把眼淚，又笑道，“瞧我，真是老糊塗了，唉，我是想起他爹走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給滾兒娶個媳婦，怕是將來我走了，滾兒一個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

“娘，又在說什麽呢？村頭磨哥還不是沒有娶親，這村裏沒娶上媳婦的又不是我一個。又不是我懶娶不上，有什麽好丟人的？”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我去給你們燒水洗個腳，這趕了一天路了，要是換了以往，天上的神仙下來，都沒有水洗腳，昨晚，真是老天開眼，下了半宿的大雨，這可真是連天都知道是貴客要來了啊！”

石家嬸子歡天喜地地給周笛雨二人燒水泡腳。待他們泡完了，老人和石滾也跟過年一樣洗了個澡，隔了道門，周笛雨都能夠聽到石家嬸子邊泡腳邊哼著小調兒的聲音，比吃肉都還歡喜。

周笛雨躺在炕上，村子裏已經陷入了一片沈寂之中，家家戶戶沒有油燈，也點不起油燈，村民們習慣早睡。

夜半時分，周笛雨和小柳樹溝通，“今日我們不下雨，能在前面水渠那裏，挖一個池塘嗎？”

“好啊，好啊！”小柳樹很開心，“娘親，小柳也想喝水，想喝好多水。”

說完，小柳樹便飛了出去，它一屁股坐在了石河村挖出的水渠上，根直往地上紮，紮得非常深，方圓十裏地下全部都是它紮出來的根，等地下的水被它喝了個飽，小柳樹便挪了挪屁股，一陣山崩地裂之後，地底下的水，便如同泉湧一般，朝上噴湧而出。

“是怎麽回事？”

但村民們沒敢出來，好在這陣地動只有一瞬時間。但，很快，嘩啦啦的水流聲響起來，半夜都不曾停下來。

小柳樹闖了個禍，很快就縮小飛了回來，懸浮在房間裏的半空中，“娘親，娘親，地陷了，地陷了！”

原本說好的是挖個池塘，誰知，水竟然朝屋子裏漫進來了。

周笛雨和趙欽宸連忙從炕上爬起來，整個村子裏的人都起來了，大家點了火把，朝後面的山嶺上跑，偕老扶幼，只顧逃命，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哦？”

黑黢黢的，石滾的娘只知道腳和褲子被打濕了，還不知道，這裏已經被噴湧上來的地下水給漫延成了一個大湖。

眾人在山嶺上停了下來，透過火把，看到原先的村落，如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所有人的心裏最先出現的念頭，並不是家沒了，而是有水了。

“有水了，我們有水了，哈哈哈，我們這裏有水了，以後可以種莊稼了。”

連石滾，一個看上去穩重的漢子，也禁不住跳了起來，若非此時天冷，他真想跳進水裏去游一圈，哪怕他並不會游泳。

清晨的陽光，灑在了湖面上，北境的風吹過湖面，泛起了層層漣漪，如同金色的鱗片，湖面被夾在山嶺中間，好似一條巨鯉，給人帶來無限希望。

原先的村落被全部淹沒了，天亮之後，水位稍稍跌了一點，雖然只有一指的距離，但依然把石河村的村民們下了一跳，大家都跪下來祈禱，請求上天不要把這個湖收回去了。

小柳樹本來挺愛吵鬧的，但看到村民們跪拜，聽到他們祈禱，一直都沒有說話，靜靜地掛在周笛雨的發鬢上，似乎在沈思。

老人名叫石安山，是石河村年歲最大的老人，也是長輩，在村裏威望極高。

老人領著村民跪拜完後，就來到了趙欽宸夫婦的跟前，要拜下去。趙欽宸忙攔住了他，“老人，使不得！”

趙欽宸雖貴為皇子，但在這北境，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愧對這裏的老百姓。他的到來，並沒有為北境的百姓改變什麽。

“老朽知道，兩位是我們村的貴人，你們來了，我們就有水喝了。在我們眼裏，你們是神仙，是貴人，是給我們村裏帶來福氣的貴人啊！”

老人執意要拜，周笛雨有些擔心，難道這些人是知道，這湖與他們有關？會不會轉身把他們當做怪物抓起來？

見周笛雨眼中生出了戒備之心。石滾指著趙欽宸肩上的小老虎，“夫人，這白虎願意奉你們為主，你們定非尋常人，請受我等一拜！”

這想法如此樸素，周笛雨內心難免震撼，這也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這裏既然是趙欽宸的封國，她定要將這裏建設成為北境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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