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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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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完貞治的喪禮,我和蓮二去了東京,回到那個屬於我們三個人的小學後山。我看著網球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滑了下來。

「真弓。」蓮二伸手扶住站不穩的我。

「沒事,我只是……我只是有點頭暈。」我們坐在了一塊大石上,「蓮二,我們有多久沒三個人一起打網球了?」

「不記得了。」他指著下山的小路道:「我只記得那個白癡有一次拉肚子拉到要我背他下山。」

我牽了牽嘴角,「你說,貞治是不是食物中毒太多次了,所以是我們三個人中最早走的?」

「嗯,」眼眶泛紅的蓮二,微微一笑,「是也說不定。」

「三個人,湊不齊了。」

「沒關系,」流著眼淚的蓮二道,「我們遲一點再見。就當今次轉學的是貞治好了,有緣份的,總會再見的。」

「蓮姬,你又少女了。」

他輕輕的,拍了我的頭一下。

下山的時候,我看見等在小路盡頭的精市。我閉了閉眼睛,忽覺一陣的天旋地轉,接著就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和精市被兩個兒子逼著去做麻煩的身體檢查,結果我甚麽事都沒有,精市的身體卻是不怎麽好。

「真弓,」精市握住我的手,「我這種年紀,有點病痛,不出奇的。」

我伏在他的腿上,「沒了你,我會死的。」

他撫著我不再柔順的頭發,「笨真弓,又亂說話。」

舊同學,大部分都陸續走了,漸漸的,我亦不再在聽到消息時哭到暈過去。生老病死,歲月不饒人,當初在球場上嗆聲、稱王稱霸的年輕人,現在都再亦跑不動。我們跑不動了,麻煩的孫子們卻滿地跑。

跑吧、跑吧,總有一天你們會跑出去,不再跑來煩我和精市的。

一群笨孩子,才不理你們。我撇著嘴,和精市手牽著手,出門散步。

又有一天,連蓮二都走了。

這次,再沒人陪我一起去我們三個人的秘密機地中痛哭一場了。你們兩個笨蛋又丟下我,下次看見你們時,我不理你們。這兩個無論我再怎樣毒舌,卻依然對我很溫柔友善的超級大笨蛋。我還記得,貞治會帶我去看螢魷,哄因為蓮姬轉校而不開心的我;我還記得,蓮二會幫我做便當、給我買昂貴的球拍,即使他自己本來是個很精打細算、從不多花錢的人。

怎麽辦?就算已經看開了,卻還是很想、很想大聲地哭出來。雖然,我又好像再亦哭不出了。

高大俊朗的那兩個人,變成了變態的糟老頭子,又再變成黃土一壞。

一個人坐在秘密機地中,我微笑著道:「好高興認識你們,幹貞治、柳蓮二。」

好想問問吉澤校長,我現在應該怎麽辦。不過,說起來,我現在的年紀亦早已比吉澤校長去世前的年齡要大。我該自己去找答案的,只是被這些人慣壞了,我都不愛再動腦子了。

「真弓。」等在小路盡頭的精市,伸手擦了擦我布滿淚痕的臉。

「走吧。」我牽著精市的手。

「好。」他拉著我,慢慢、慢慢地步回市區。

又過了幾年,精市病倒了。在醫院中反覆出入了半年,終於來到精市亦離開我的一日。這一天,精市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醫生卻是對著我們這些家人,搖了搖頭。我當然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和親朋好友道別過,和孩子、孫子交待好了,病房中最後只剩下我和精市兩個人。我俯身上去,摸著精市那張皺紋滿布的臉。

「真弓,」他有點艱難地擡手,擦擦我的臉,「不要哭。」

我微微一笑,「精市,你的要求太高難度了。」

他亦微笑起來,「原來,亦有事情是可以難倒平真弓的嗎?」

「你在說笑嗎?幸村精市,明明就是平真弓食物鏈中最高的一層。全世界就只有你一個會難倒平真弓。」

「真弓,我帥嗎?」

「帥。」

「我愛你。」

「我知道,」我將額頭貼上精市的額頭,他顯然已經很累了,「我亦愛你。」自從初三那場病起,精市就一直很討厭醫院,難為他這半年來一直在這個討厭的地方硬撐著了。

「真弓,我再亦不能跟你說我愛你了,抱歉。」

「沒關系,」就算你不再說,我亦知道你的心意,「以後由我來說好了。精市,我說,你聽,靜靜地聽。」你不說,我亦已經知道了。

「好。」他混濁的眼睛,模模糊糊地倒影著同樣滿臉皺紋的我,「真弓,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我愛你。」

「嗯,我愛你。」

「我知道你愛我。」他像個孩子一樣笑起來,「你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對任何事都這麽溫柔、用心了,要好好保護自己。」

「我溫柔。你又說笑了,笨蛋。」

「不,真弓很溫柔。你以前錯怪我了。」

「我甚麽時候錯怪你了?」

「有一次……你說我在笑你不溫柔。我完全沒這樣想過哦。」

「我不記得了。變態小心眼,你肯定又在計較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

「哈哈……哈哈……真弓……真弓要想我,但是……不可以想到死掉哦。好好活下去……不用急……我……我一定會等你的。」

「好,」我親了他一下,「我答應你。」不要擔心我,精市。

「……我……我愛你……幸……幸村……真弓……」

「嗯,我愛你,幸村精市。」

然後,精市最後再看了我一眼後,就閉上眼睛,再亦沒張開過。

我在滴落了我淚水的精市臉上,親了一下他的額頭、鼻子,再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

「晚安,精市。」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愛你,精市。

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伏在精市還溫熱的身體上,閉上眼睛,眼淚不停地流。

「媽媽。」都開始白了鬢邊的大寶寶幸村蓮,推門而入。

「再一會兒,」我的頭在精市身上蹭了蹭,「再一會兒就好。」

蓮退了出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精市的身體開始變冷。我知道,他不會再熱起來了。

又有人推門進了來,走到我的身邊。

「真弓,該起身了。」是真田的聲音。他的嗓子,有著哭過後的沙啞。

「再一會兒,弦一郎,再一會兒。」

他坐在我的旁邊,「你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了,該讓醫院處理精市的……身體。」

「再一會兒就好。」

「不要胡鬧。」

「我沒胡鬧。我只是想再陪精市多一會兒。」

「……我明白。」真田的妻子,在幾年前亦過世了。

真的就只再抱了精市一會兒,我就在蓮的扶持下站起來,看著白色的布,蓋上精市的臉。我跟著醫護人員,看著精市被推進殮房。

「媽媽!」蓮驚叫。

「沒事。」我擺擺手,「沒事,我只是有點頭暈。」我向前走了幾步,終於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我在強撐著完成精市的葬禮後,大病了一場。抱歉,精市,我好像沒辦法實現對你的承諾了。為什麽要我好好活下去呢?直接將我一起帶走,那就好了。

當然,我知道你會這樣說,是因為你愛我。換了先走的人是我,我亦會這樣說。

「真弓,」在很多人都來探望過躺在醫院的我後,真田亦來了,「你亦該鬧得差不多了。」

「你又罵人了。」我靠在床頭半坐著,瞟了他一眼。

「是因為你太松懈了!」他吼了我一聲,頓了頓,然後輕聲道:「精市不想看見你這樣的。」

我的眼淚,又滑了下來。不行,光是聽到精市的名字,我就已經受不了了。

「哭吧,」他坐在床邊的椅子,背靠著墻,眼睛沒看我,「想哭就大聲哭出來,然後,平,你給我趕緊好起來。體諒一下精市的心情。」

真田有時候還是會改不了口地喊我平。我看看他,眼淚漸漸就愈流愈多,然後終於大哭出聲。

沒過多久之後,我就病好出院,回到只剩我一個人的家。蓮和蘭都有問我要不要跟他們一起住,但我搖搖頭。他們都有自己的家了,我自己一個就行,何必弄得如此麻煩。

我在收拾精市的遺物時,看見一個很殘舊、很眼熟的洋娃娃。這個穿著紅色泡泡裙的洋娃娃,我認得它,是我們高二那年的情人節時,精市買來取笑我的。他本來是要送我的,但後來又不送了,想不到,他竟然一直將它留到現在。精市,你這個……變態的大笨蛋。

我將洋娃娃捂在胸口,一邊哭,一邊笑。

精市,我愛你,聽見了嗎?

我將東西遂一抹幹凈,整齊地放在箱子裏,方便我時常翻出來看。我又重新打理起自精市入院後就荒廢起來的花園,將精市種下的這些花花草草,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完全不明白這些又麻煩又臟的東西有甚麽好玩,精市卻是怎麽擺弄都不會生厭。我不喜歡它們,但是只要我一邊想著精市,我亦不會對擺弄它們感到生厭了。

時間再次流過,連赤也都先一步離開了。出席完赤也的喪禮後,我跟在真田身後去他家蹭飯。在路上,我望望那個已經變矮了、但腰板依舊挺得筆直的老頭,撇撇嘴。

「真弓,你又想在這種時候說甚麽?」

「我想說,活得比較久的竟然是我們兩個,還有移民了的柳生,真是人間悲劇。」這是不是因為東大的風水比較好?

「……我亦不想對著你。拆夥吧。」

「我告訴你你不要嫌棄我,該嫌棄亦是我先嫌棄。糟老頭。」

真田額上的青筋畢現,「平!」

「早讓你不要嘗試吐糟我的。」我望望車窗外的藍天,「海帶都死掉了,啊,地球真沒趣。」

「……他聽見了一定會哭的。」

「我說他有趣那是讚美。像你?木頭。木炭。呆子。白癡。」

「……平!」

「你就吼吧。中氣真好,像牛一樣。」我打了個呵欠,「亦不知道你甚麽時候死。」

「你不要詛咒我。」

「我只是在發出疑問。」

「行了,問這種問題,你還真是松懈!」他瞟了我一眼,「放心,我沒這麽容易死。」

「啊,那樣的話可以給你一個新名字了──老不死。」

「……」真田被打敗了。

中氣很好地說著他不會死、安慰我的真田,在這天之後不夠一年的某天,就過世了。喪禮那天,我坐在真田家熟悉的木質回廊上,小酌著清酒,看著真田家的庭院。曾幾何時,我被真田監督著在這裏紮馬、練劍道,他又強壓著我改變打球的風格,將我幾乎吼到耳聾。然後,我們逐漸變得對對方的舉動很熟悉,成為現時惟一的一對混雙金滿貫得主。

「毒婆婆,」真田那個只有七歲的小孫子,跑了來我的身邊,「不要哭。」

我笑瞇瞇地望向他:「誰是毒婆婆啊像茶壺一樣又矮又胖的小胖子?」

「……」他咬了咬牙,「算了,今天不跟你吵。」他將一條小手帕塞給我,又再將一個獎牌塞在我的手上,「爺爺說,如果你哭了,就要我跟你說,哭大聲點,若果被區區小事憋成內傷,那就太松懈了。」說罷,紅著眼睛的小胖子伸手大力地擦擦眼,轉身跑掉了。

我看著手上的獎牌,大哭起來。

那是初三那年關東大賽男網的亞軍獎牌。那天我看輸掉比賽的真田很失落、很內疚的樣子,就應他的意思,大力地呼了他一巴掌。真田弦一郎真是一個M。也是,要不,他就不會跟S的精市當了這麽多年的好友了。

走吧,好好地睡一個好覺,我的搭檔。

隔了大概一個月,我打了一個電話去立海大附中,說是想回去參觀一下。現任校長很熱烈地對我表示歡迎,還問我需不需要一個歡迎會甚麽的。我說不需要,只想低調地趕在四月開學前,回去學校,好好的走一轉。

我想再看看那個我們這些人一起結下緣份的立海大附中。短短的兩年,竟然就是我們延續了一輩子的緣份。如果我沒進這間學校,我們會怎麽樣呢?那兩年,有著笨笨的女網奴隸獸,和讓我在成績表上寫下打雜這種奇怪職位的S男網。

我,很想你們,笨蛋。

精市,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九點再更

☆、終章 歲月如歌(下)

在開學的前一天,我回去立海大附屬中學了。

校長親自在門口等著我,「您好,幸村老夫人。」

「你客氣了。」這個校長,年紀要比我小上一截。嘖,都沒吉澤校長帥。

「應該的,數來,我亦應該叫您一聲學姐的,」他一笑,「我亦是在立海大附中和立海大附高畢業的。」

「你不介意我比你大上二十年有餘的,喊我學姐亦可以,我沒關系。」

他笑著點點頭,然後稍稍沈下臉色,「是了,真田老先生的去世,我亦聽說了,請節哀順變。」他看我望他,他解釋道,「兩位的混雙搭檔,我們都知道。我還記得我讀中學時有一天全校停課半天,就是為了一起看兩位最後一場的美網混雙比賽呢。」

「謝謝,你有心了。」真田就算了,竟然連我都是模範生,真是不可思議。

校長這時候向我指了指默立一旁的兩個男生,「我帶了兩位同學來做您的響導。」他們,都穿著土黃色的男網運動服。真是,很熟悉的顏色,或許當初我當部長時沒換掉女網的運動服,是正確的。傳統和歷史的美麗,忽然展現。

「你好,」一個長得很精致的男生,帶著很客氣、卻有點距離感的微笑道,「我是男網部部長清田涼介。」

我怔住,眼淚突然毫無預兆地落下。

「幸村學姐?」校長很緊張地問道。

「抱歉,」我擡手擦眼睛,「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先夫第一句跟我說的話。抱歉,失禮。」

「您指的,是幸村老先生他……」

我微微一笑,「我是轉校生,認識他的時候,」我看向年輕的清田涼介,「他已經是男網部部長了。」那天,他說的是「你好,我是男網部部長幸村精市。」

清田涼介的笑容,漸漸變得真實而溫和,並向我遞來一方手帕,「請,前輩。」他又為我介紹另一個很高大的男生,「那是副部長,立川佑樹。」啊,看來清田少年亦是個好孩子。

我笑瞇瞇地道:「有來學校真的是太好了,竟然看見兩個跟真田和先夫如此相似的年輕人。」

「哈哈,」校長笑道,「他們自去年一年級起就當上部長和副部長了,還一舉奪下全國大賽的冠軍,正是我們學校的新星呢。當然,不能跟兩位前輩比。」

我繼續笑瞇瞇地道:「不,能比的,想當年,」我笑得更燦爛,「先夫亦是一張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臉,真田亦是整一個黑色蠻牛的樣子。你們和他們,真像啊。」

「………」校長默默地望著我。

清田涼介展現一個黑色的微笑,立川佑樹則是額角的青筋亂跳。

校長今天不得空,所以只略略陪我走到網球場那邊。我問道:「你們還是一星期七天都練習嗎?」

清田涼介點頭,「是的。」

「是為了中學聯賽在努力吧?」

校長笑說:「只是小比賽,讓您見笑了。」

「不,我亦為了中學聯賽而拚命地努力過,得到了很寶貴的回憶。」我望著球場上在練習著的學生,「那個時候,男網和女網甚至都會回來在晚間練習的。」

「晚間?」校長楞了楞,「這不可能吧?」

「怎麽?是那時的吉澤校長批準我們回來的。」

「那樣……」校長搖了搖頭,「晚上開放校園是一件手續相當覆雜的事,既要向校董會申請,又要安排校工和保安在晚上特別執勤。補給他們的薪水,亦是要經財政部批準。況且就算多出人工,亦不這麽容易湊齊加班的人。還有,讓學生晚間回校,亦是要跟學生家長溝通的。萬一學生因此而忽略了學業或是遇上意外,身為校長要承擔的責任……」他沒再說下去。

吉澤校長。

我笑著搖頭:「那個時候,我們可沒人想到這麽多。我們就知道舉著網球拍,在傻打個不停。」

吉澤校長在成全著我們那些在成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夢想。

再陪了我一陣子,校長就走了,只剩下兩個小少年陪著我在網球場邊走。網球場早就被翻新了不知道多少遍,卻還是有六個。我看著六個網球場上的都是男生,便問起女網的情況。誰知,清田涼介竟然回答我是男網用完網球場後,才到女網用。

「……」我默默地望著他。

「……前輩?」

「你知不知道學校為什麽會有六個網球場這麽多?」他搖頭,我續道:「在很多年前,原本是只有三個的,不過那時候男網的成績比女網強多了,在先夫的幹涉下,就變成了全部男網優先用,女網後用,將女網弄得很慘。」我瞟了一眼表情有點不自然的清田涼介和立川佑樹,「我當上女網部長後,和他爭網球場是不可能的,他簡直是披著女生皮的大白鯊,所以我索性向學校申請,再建三個網球場。」

「……」清田涼介和立川佑樹默默地望著我。

「你們,欺負女生。」

「……」

噗!他們的表情真可愛,「不過,要爬上來靠的是自己,不是別人的不欺負。愛占就占吧,女網如果有決心,總能反擊的;沒決心,那還不如讓給你們用。走吧。」

我們在網球場邊繞了一下,他們還問我對男網的實力怎麽看。

我戴上老花眼鏡,靠在圍欄邊上,仔細地看了看,「大家的動作真是難看。」

「……」

「正選是那邊那幾個吧?」我指向一個身形瘦削的男生,「那條青菜,力度不錯,但如果想再上一層樓,就先胖起來。優良的身體質素是運動員的最基本條件,他的下盤不穩,直接導致上半身用不了全力,尤其是在打下旋球時,缺點會暴露。」

立川佑樹聽見我的稱呼,臉黑得有如鍋底,倒是清田涼介依然掛著微笑在點頭。啊,真田和精市,真想讓你們來看看他們,等你們認識一下自己是何等的壞脾氣和性格惡劣。

「那塊肥豬肉就麻煩減肥,細致一點的動作他根本就做不到。網球是藝術,不是一味蠻打的,豬頭。那只小狗想找主人就回家,總是只看著對手,自己的動作卻一點都沒註意。一心要二用,又不是單細胞或白癡海帶。強屍牙同學不是真正的強屍,動作快一點。試試去練一次過打數個網球,練好了反應會變快的。貞子的速度不錯,但力度很挫。手腕、腳腕、就算是手指都給我戴負重,他現在這樣是在打棉花。」

清田涼介笑瞇瞇地道:「是,謝謝前輩指點。」

我摘下眼鏡,「別只在學校傻玩,去沙地、瀑布那些奇怪的地方試著打,回來平地以後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些東西不是單靠健身房就行的。」

我們在附近再繞了繞,就進了去女網的部室。清田涼介竟然連女網部室的鑰匙亦有,他厲害。

「前輩,」看出我的疑問,清田涼介答道,「我有朋友是學生會的。」

所以就濫權了是吧?

「前輩不進?」

「進。」我淡定地走了進去。

我看看一系列的獎杯,在我和小百合她們拿下的那四個獎杯前,停下。是兩個關東亞軍、冠軍和兩個全國季軍、冠軍。我伸手抹了一下上面的灰麈,決定將它抱下來,仔細地抹好,再放上去。

兩個少年很乖地等著我,沒出聲。

我再去擺放歷年合照中,看到了自己和奴隸獸們。小百合,亦過了世,另外有幾個根本就是早就失去了聯絡。我拿起和新田學姐她們的合照,抹了抹,又拿起我當部長的那一張,看了很久。

「前輩,那是您?」清田涼介輕聲問道。

「嗯。」照片上面的我一臉愛理不理的,囂張地將球拍扛了在右肩上,小百合她們則是一臉扭曲。真是,一群笨笨。我微笑起來,指著照片道:「我是不是很漂亮?」

清田涼介楞了一下,然後笑著道:「是的,前輩年輕的時候,確實是很漂亮。」

我轉向僵著臉不出聲的立川佑樹,逼得他輕咳一聲,憋出一個字:「……是。」

哈哈哈哈!

我將照片,輕輕的放上去,然後又去了男網那邊。在部室門外,我看著一張長椅和一個窗戶,盡管知道此物非彼物,我還是自動將精市他們八個人的樣子,貼了上去。

有窗邊的桑原和丸井,有部室裏在亂叫的赤也,有門邊的精市,有門外空地上的真田,有部室外圍欄邊蹲著身的仁王和在推眼鏡的柳生,有長椅邊雙手插著褲袋的蓮二,還有,躺在長椅上的我。

我閉了閉眼睛,然後走了進去。我拿起他們獲得的獎杯,又抹幹凈,再去到合照那邊。一年級和二年級的立海大三巨頭,青澀得讓我想笑。我再拿起三年級八個人都齊了的一張,手指逐一抹過他們的臉頰。

「前輩。」

我指著照片,笑瞇瞇地揚給他們看:「這個是真田,這個是先夫。是不是跟你們很像?」

「……」他們默默地看著我。

其實,所有的照片都已經發黃變舊,根本就看不清樣子了。我的手指再劃上照片上精市的臉,眼淚再次滑下。不要緊,我記得你們就好。

那個總喜歡披著外套在裝帥的傻精市。

清田涼介和立川佑樹,靜靜地退了出去。

精市,你在吧?看看,我們又回來了。那個被燈光照得發亮、無比耀眼的網球場,還在回響著同樣的擊球聲。你那邊差柳生就人齊了,我這邊卻只剩我一個呢。不過,你說過會等我的,所以,請你乖乖的在天國看著我,我會用盡全力地追上你的。

精市,我愛你。

那些都已經,是一個甲子以前的事了。

歲月不饒人,沒哭多久,我的眼睛就已經受不了。我擦擦眼淚,閉上雙目休息了一下,然後就將照片放回原位,離開這個多次留下我眼淚和聲音的男網部室。

在學校設施和課室裏再逛了逛,我就要告辭了,但兩位少年卻提出讓我看一次他們的比賽。

我點點頭,「好。」

我坐在場邊,吃著巧克力,看他們對打。精市,他們和你們,真的是好像。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是你,但是,你不介意我偏愛他們多一點吧?

「落水狗,」我走向被清田涼介打敗的立川佑樹旁,「你的輕巧神經死掉了就去醫一醫。雙腳移動得太慢,花點時間去練步法。」

「前輩,」清田涼介道,「哪我呢?」

「不要只顧著贏。」我抱起了手臂,「整場比賽裏,別說是笑容,你連一點神采飛揚的感覺都沒有。不喜歡網球的就滾,喜歡的就給我醒醒腦袋。一味想著贏,既不好玩,」我望著他,「亦早晚會輸。」

原來以前其他人教訓過我們的話,都是經驗之談。

不過他們畢竟不是我們,他們自有他們的路。

「前輩,您來指導我們好嗎?」

「少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來頭?我的身價,一般的職業球會都請不起。」

「但是,」清田涼介歪著頭笑起來,「前輩不答應嗎?」

「我以前當女網部長時,部員的哭聲可是傳到男網的。」

「那是女生比較能哭而已。」

少年,這樣說話你會討不到老婆的,「好。」不過卻可以撈到一個教練,「我不想跟學校方面煩,不當學校教練。我家附近有網球場,喜歡的就來玩吧。」

然後我就當起了他們的指導,看著他們在網球場上神采飛揚。玩了兩年,他們就初中畢業了,還請我去參加他們的畢業禮。

我托著頭坐在網球場邊,「啊,這就兩年了,我怎麽還不死。」嘖,我想見精市啊,混蛋。

「真弓婆婆,」清田涼介平日一直在微笑的臉,突然變得很嚴肅地看著我,「這種話是不能亂說的。」

「涼介少年,我亦不怕了,你怕甚麽?」

「反正就是不能說。」他再次微笑起來,「我們還等著您繼續指導我們的。我們七個已經商量好,會一起升上立海大附高,完成六連霸。」

孩子,亦就再只有三年,你就要學會別離了呢。

「但是,」我撇撇嘴,「比起你們,我還是比較想見先夫。他比你們帥多了。」

「哎呀呀,真弓婆婆不是說過我和幸村老先生長得很像嗎?您就將就著先看著吧。」清田涼介一把拉過在掙紮的立川佑樹,「佑樹亦可以借給您玩哦。您不是說逗長得跟真田老先生很像的佑樹,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

「……」立川佑樹抿緊了唇。

「少年,我還沒淪落到要找愛的替身。況且,你們的動作比起他們來,還是太難看了。」

「哎呀呀,所以就說讓您將就著看嘛。」

涼介和佑樹,以及青菜他們幾個孩子,向著我九十度躬身,「謝謝您過去兩年的指導。」

印象中,以前亦有人在立海大附中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做過類似的動作。

這就這麽多年了。人老了,就愛想過去。

「真弓婆婆,」涼介半直起身來,歪著頭望我,「請您要努力地再活得長一點哦。」

我站起來,打了個呵欠,「行了,我想死亦死不掉的。」看樣子,我還有得活,「去玩吧,我先走了。」今天我還沒澆花呢。

事實證明,大話是不能亂說的。我說不用精市幫,結果卻被他俘虜了一輩子;真田說他沒那麽容易死,卻很快就死了;而我,在這些孩子快要升上高二的時候,就病倒在床了。

精市,可以再見你的日子,快到了吧?我真的是,等很久了。很想你,很愛你。

那一天,天空很給面子地放晴,是一個很風和日麗的初春早上。我和親朋好友、蓮和蘭他們都交待好後,涼介少年他們七個人就紅著眼眶走進來。

「男孩子不要哭,娘娘腔。」

「是,」涼介拚命地笑起來,「我們會笑的,真弓婆婆。」

「抱歉,」我看著這些在最後的時光中帶著我一起回到網球場的少年,「我以為要你們高中畢業才會面對和朋友的分離,卻沒想到是我先帶給你們最麻煩的生死之別。」

他們七個人還是哭出來了。

「笨蛋,擦幹凈眼淚,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看它的美麗和醜陋,然後帶著你們的赤子之心,堅強地活下去。」

「是,真弓婆婆。」他們再次向我低下頭。

「去吧。」

謝謝你們,讓我再次看見少年在網球場上為夢想而奔跑的身影,恍惚,你們就是我們的夢想。

陪我走最後一程的,是及時從外國回來的柳生。

對上一次見他,是在真田的喪禮上了。

「柳生同學,你每次都要回來出席喪禮,還不如索性回來日本好了。」

「最後你就不要再吐糟了,」他握起我枯瘦的手,「真弓。」

「怎麽?不叫我平同學了?」這個白癡,為了跟我鬥氣,一直一直都在叫我平同學,連平都不肯叫一聲。

「竟然讓你先走一步,你就不能乖乖的讓我一次嗎?」

「那是你太松懈了,眼鏡仔。」

「又吐糟。」

「比呂士,」我微微一笑,「好好活著,不要急。我們……都會……等你的。」

「嗯。」他的臉頰滑下兩道細細的淚痕,「真弓,好好休息吧。」他亦微笑起來。

「比呂士……我……好像……看見……精市了……」

「嗯,他這麽愛你,一定會來接你的。」

「……嗯……一……定……」

然後,我就慢慢閉上了眼睛,飛奔著去找精市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篇後記,請再給我一個小時。。。。。。。

☆、後記 尋找那如歌般的黃金歲月

在那個黃色小球終於落定之時,清田涼介他們的立海大附中、立海大附高六連霸夢想,完成了。他們在滿場的歡呼聲中,沈默了下來,眼淺的小狗和貞子還哭了出來。能夠走到這一步,他們全靠有一個很好的指導──那個傳奇的退役職網選手,女單、混雙雙料年度金滿貫的得主,幸村真弓。

教會他們網球藝術的真弓婆婆,卻已經走了。

真弓婆婆的嘴巴很毒,在過去一起的三年中,他們經常被吐糟打擊到倒地不起。她亦很惡趣味,總是在作弄他們。他們憤憤地想,亦不知道她這麽惡劣的興趣是由哪裏學來的。盡管如此,他們知道真弓婆婆是真心為他們好的。她這樣的國寶級人物,卻總是花很多時間和心思來培養他們這些中學生,看他們打球的動作亦很仔細。

她很嚴厲,總是將他們操練個半死,他們摔倒的時候亦一定要他們自己爬起來;她亦很溫柔,他們當中有哪一個不開心、有事情想不通了,她都會在惡毒的語言中悄悄地開解他們。其實,她明明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就是手法粗魯點、笨拙點而已。

想著這些,清田涼介慢慢地微笑起來。他想,真弓婆婆現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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