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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張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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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臭。四周有著股不明顯、卻又讓人無法忽視的消毒藥水味道,是了,我為了拉回那個孩子,讓車給撞倒了。我奮力張開粘住了的眼睛,然後,看見坐在床邊的和也。

他猛地站起來,然後伸手按床頭的鐘。

「真弓。」他撥了一下我的頭發,將手放在我的臉頰邊。

我眨眨眼睛,張嘴,喉嚨卻是幹澀到無辦法發出聲音。很快醫護人員就進來幫我檢查,擺弄了一通,卻是沒說甚麽就出去了。剛才避出去的和也回轉,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給我慢慢地餵了一口。

「和也,」我半靠在他的身上,「我怎麽了?」我看看被包紮成木乃伊似的雙手雙腳。

「你記不記得你撞車了?」他看我點頭,續道:「你昏迷了半個月,現在都已經開學了。因為醫生不建議你轉院,所以留了你在神奈川。你的姐姐和弟弟先回了東京,等假期再過來。」

「和也,你呢?」

「我向學校請了假。」他轉身看好水杯,「放心,我不上學亦跟得上的。」他抱了抱我,「先休息。」

「哦。」

然後,我又昏昏沈沈地睡過去。後來,一直都沒人說我的傷勢,但已經恢覆痛感的四肢中惟有右手的感覺遲鈍,我還是猜到發生甚麽事的。和也見我猜到,亦就不瞞我。

「還沒有定論的,」他扶我靠著床頭坐好,「情況還有好轉的可能,所以你不要對接下來的治療掉以輕心。」

「嗯,」我笑了笑,「和也,你回東京吧。」

他望了望我,「嗯。」

這一天在和也走後,我沒有動過飯食,在病房裏看著窗外,自己一個人坐了很久。人總是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懂得去珍惜,更可悲的是,即使失去過一次,亦未必懂得珍惜的道理,一直重覆地犯著同樣的錯誤。大概,這是懲罰。罰我自暴自棄了這麽多年。

窗外一個個的黑影在隨風搖曳,卻沒法影響到坐在冷氣房裏的我。我桿著拐杖艱難地站起來,倚著墻走到窗邊,任性地將窗戶大大地打開。吹來的風帶著夏天特有的炎熱,很舒服。

回想穿越前那個真正的少年時代,我亦是在這樣的暖風中,在網球場上不斷地奔跑,然後驕傲地舉起那個在大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學界獎杯。一場車禍奪去的不只是我的雙腳,還有我追求夢想的心情。好險,差一點點,我就要忘記了那種流著汗在歡呼聲中揚起笑容的感覺,差一點點,我就忘記了如何去邁出自己的腳步。

生活是順境抑或逆境,都不是我繼續軟弱下去的借口。

「真弓。」

我轉頭看向透進走廊燈光的房門,見到穿著便服的幸村精市。

明明,這不是探病時間。明明,在我醒來的這個多月中,朋友裏就只有他沒來看過我。明明,他不理我了的。

幸村慢慢走近我,然後伸手抹去我臉頰上的淚水。我抿了抿唇,沒辦法停下想哭的心情。

「沒事的。」他伸出手,將我抱緊,「真弓,沒事的。」

「如果我再亦不能夠打網球了怎麽辦?」我用力地抓著幸村的衣服,失去拐杖支撐的我,頓時跌倒在地,幸村被我扯著,也坐了下來,「嗚哇……」我張大口,用力地哭出來,「我喜歡打網球,很喜歡……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嗯,我知道。」他側頭貼著我的臉,「我知道的。我們,只是在等你說這一句話而已。」

我終於都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我知道的,幸村他們即使不跟我說話都想要逼我去認清的事實,我是知道的。一直都只是我自己在任性,將自己的眼睛蒙上,卻又忍不住穿過指縫去偷看這個世界。夢想這個如此瑰麗的詞匯,我沒辦法走近,但亦沒辦法放手。

幸村用力地抱著我,「真弓,我會陪著你的,所以不要怕。我們可以一起熬過覆健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亦相信我自己。

再亦不會軟弱下去。

學校方面自然是不能去了,我連走路都困難。亦真難為幸村當初可以趕得及參加全國大賽,覆健的過程既緩慢又枯燥,只能一點一點地做,卻又未必能看見成效。右手手臂的詳細報告出了,是有康覆的機會,但關鍵是我的治療進度。如果我中途放棄了,就只能放棄一輩子了。

不過沒關系,我決定了的事情是會好好地做下去的,更何況我已經和幸村約好了,我會好起來的。

就算現在的我連上洗手間都要別人幫忙,我還是能大聲地說,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未來一定會好的。

握拳又松拳,扶著欄桿站起又摔倒,再爬起來,再摔倒,這就是我接下來的課題。

「啊。」一個不小心,我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小心,你沒事吧?」一把似曾相識的聲線響起。

「……大石同學。」是青學的大石秀一郎。他扶起我,將我小心地抱回輪椅上。我向他點點頭,「……謝謝。很久沒見,大石同學。」

「平同學……」他很不忍地看著我。

「可以推我去那邊嗎?」我指了指不遠處的花園。

「啊,當然可以!」

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停下後,我用左手擋著眼前,看了看太陽,「果然還是有太陽的地方舒服,再留在病房裏我肯定會變成白毛強屍。」

「平同學,我先前有聽說你出了車禍。你現在的情況怎樣了?」大石在我示意下在旁邊的石椅上坐下。

「並沒有造成不能彌補的傷勢,不過,」我指了指至今仍不能動彈的右手,「右手的情況就比較難說,現在還不能肯定能不能再打網球。」

「平同學……」

「別,你又同情心泛濫。」我望著他,「大石同學,你為什麽來醫院了?」

他摸著右手手腕,「我,」他艱難地一笑,「可能亦沒辦法再打網球了。」

「這就是運動員的未路啊。」我向後靠著輪椅的椅背,「但是,那些還真是高興的日子。」

「平同學……」

「你用你的右手手腕換來那一段日子,你後悔嗎?」

「不。」

我拍了一下他的雞蛋頭,「那就不要一副很後悔的樣子,無悔的樣子可不是這樣的。」我看看輪椅,「我亦不後悔,」拉開一個笑容,「所以,要笑才對。」

「平同學……」

「是,」我歪歪頭,「我知道自己是平同學,大石同學可以不用說這樣多遍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聊了一陣子,我向他揮揮手就繼續我的曬太陽大業。日落時,又轉著輪椅回房間。這樣推下去,大概有一天我的左手臂比大腿還要粗亦說不定。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又是覆健的時間,真麻煩。

站起來,摔倒,再站起來。不能放棄。

有一個周末,蓮二和貞治一起來推了我出醫院。由於我的情況亦沒辦法玩甚麽,所以我拿著幸村送我的畫板,用左手對著在不遠處打球的那兩人亂畫了一通。

「真弓……」貞治拿起我的畫作,托了一下眼鏡,「為什麽會是海膽和栗子在拿著球拍?」

蓮二很幹脆地扭過了臉,「我就不問你為什麽了。」他忽然背過身去,又轉過來,「真弓,看。」

「……」我默默地看著蓮二。想嚇到我再次站起來,這一招是行不通的。這類玩意,小時候貞治已經試過了。我彎腰拿起腳上的鞋子,一手拍了過去。

「教授,你的數據太落後了。」

「好的,我明白了,博士。」

我無言地看著被拍死在地上的蟑螂。他們這兩個白癡。

練習了三個多月,我終於能夠站穩。立海大附高女網參加全國大賽決賽的那一天,我在幸村的幫助下亦去了觀賽。從前的隊友真的很棒,當中的玉田結衣已經成為了一年級正選,順利贏下了單打三。

「真弓!」頒獎臺上的玉田結衣驚喜地望著我,連同後備席中的菅原琴音、三浦唯和新村茜一起向我沖了過來。

我微笑起來,「小心一點,別把我撞到了。」

「啊!真弓竟然會來看我比賽!」玉田結衣一把抱著我。

「部長偏心!」菅原琴音嘟起了嘴。

新村茜亦道:「對啊,真弓難得出院竟然就先來看結衣比賽。」

「等等,」三浦唯掩著嘴巴,眼泛淚光地看著我,「部長能夠站起來了?真弓!真弓你可以站起來了!」

「啊!」女孩子們又是好一陣的尖叫。

我用左手捂捂額頭,「吵死,閉嘴。」

她們又拉又跳的,害我都站不穩。

「真弓!」結衣連忙扶著我。

「沒事。」我擺擺手,決定不顯擺了,還是坐回輪椅上,「久站還是不行。」

「餵!」已經是高一生的山名亞希,穿著不知名學校的校服走過來,「下一年,我們要再打一次!」

「原來山名是傲驕。」想祝我早日康覆就直說。

「你說甚麽!」

「拜托,你轉一轉發型吧,邊長邊短的發型真看到人消化不良。」

「……平真弓!」

「竟然還敢在立海大面前大呼小叫,手下敗將。」

「啊!」

回去醫院的路上,坐在計程車內,幸村歪著頭看我。我看看他,他又發甚麽瘋?

「真弓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當然,廢話。」我指了指放在一邊的輪椅。

「真弓。」他有點生氣地道,「說了不要用這個來開玩笑的。」

「哎呀,」我轉開眼睛,「幸村生氣還真是難得。」

他又忽然笑起來,還笑到捂著肚子。

少年,我真的找不到笑點。

「跟你計較這個我真的很笨呢,哈哈哈。」他揉了揉我又長長了的頭發,「沒事,真弓就是就真弓。」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甚麽。」

在十月的時候我已經好很多,只是右手仍然擡不起來。不過,這不妨礙我開始做一些緩跑步的體力鍛煉。一個運動員的生涯只有很短的時間,沒這個空閑再讓我去浪費。我亦知道一只手垂下地跑步的樣子是醜了點,但那邊在看著我不知道說甚麽的大嬸們,你們再看我我就告你們歧視傷殘人士。

長舌婦這個名詞的由來,一定就是她們祖先的功勞。

「平同學!」對面街的大石向我叫道。

「啊。」我搖了搖手。

他和身邊的不二周助走過來,笑道:「平同學,看來你恢覆得不錯!真是太好了。」

「總算是擺脫了輪椅,」我聳了聳肩,「但是跑起來慢到像是在放慢鏡一樣。」

「哎,平同學,覆健最重要的就是耐性……」

「行,」我捂了捂額頭,大石一說起來就會沒完沒了的,「先說說你吧。」

「啊,」他揉著手腕,「平日打網球亦可以,但不能再應付激烈的比賽了。」

「那就用心讀書吧,大石的話,可以走的路多的是。」大石的細心和耐性是很難得的,「送你。」我在錢包裏翻出一張巧克力招待卷,「吃了就要努力,不要一副苦瓜的樣子,會倒黴的。」

「啊啊!謝謝!」

「為什麽在神奈川?」

不二接道:「我們是來看銀杏樹的。」

「十月的銀杏確實是成熟了,不過我建議你可以遲一點再來一趟,銀杏的黃色落葉亦很漂亮。」

「嗯,謝謝你的建議。」不二笑了笑,「我亦祝你早日康覆。」

「謝。」我擺擺手,又繼續向前龜速跑去。

第三學期時我已經可以上學,功課方面因為尚拿不起筆,亦就沒辦法了。老師問過我要不要留班,那就可以再休息一個學期才上學,但是我拒絕了。下一年,我就要跟和也過去美國了,有點不舍得大家,所以,不想浪費掉剩下的一年。

「真弓?」鄰座的幸村伸手按下我不停地握重力扣的右手。

我向他微微笑了一下,沒說話。他有點責怪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將重力扣拿走,按摩著我已經有點抽搐的手掌。我用左手手肘撐在桌上,手掌托著頭,眼睛看向幸村。

「幸村好像有點不同。」

「是嗎。」他笑了一下。

「好像沒那麽S了。」

「哎呀,原來真弓對我的印象就只有S嗎?」

「唔……」我的頭順著手臂滑落到桌上,「可能是因為不在網球部了吧。我看不見幸村S人了,可惜。」

他輕笑一聲,「我們今年是冠軍哦,真弓是不是有甚麽忘了說?」

「……」

「真弓乖,說一次。」

「……又不是小狗。」我撇了一下嘴,將腦袋從桌上擡起來,坐好,「恭喜你,精市。」

「哈哈哈哈。」他半握起拳頭,掩在唇邊笑了起來。

「……」少年,你再不告訴我笑點何在我就抓狂給你看。

午飯的時候我和玉田結衣一起吃,她分給我她親手做的雞蛋卷。

「真弓,小百合在她的學校今年亦是一年級正選。」

我瞟了她一眼,「你和虎牙妹都各自成為一年級正選,所以說,你們初中時其實就不應該組雙打的。明擺著是沒有雙打天份的,蠢。」

結衣額角的青筋暴跳,然後眼明手快地搶走我遞到嘴邊的雞蛋卷。欺負我用不了筷子是吧,混蛋。

吃過飯後結衣去了找女網的學姐,我就回了空無一人的課室練習折紙。據說這是可以訓練手指的靈敏度,我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看我右手折得很困難的樣子,看來這個玩意兒確實挺考手指的。反正無聊,玩玩亦無妨。照著書,我一口氣折了很多只小白兔,還給它們畫上了紅色的眼睛。就不知道如果我畫一些海帶上去會變成甚麽樣。

啊,好無聊。

我隨手疊了一架紙飛機,信手一放。糟糕,它飛了出窗外,還卡在樹上了。我走到窗邊,怎看都不是伸手可及的距離。待會兒讓老師看見,我肯定又要挨罵。

「真弓,讓一讓。」一只手搭在我的肩頭上,將我輕輕推開。

幸村越過我,幾縷紫色的發絲拂過我向後退去的臉頰。他利落地攀上了窗框,再跳上了窗外的那棵樹,輕松地拿到那只紙飛機。他坐在樹幹上,逆著陽光向我揚了揚手上那純白色的紙飛機,拉開了一個笑容。

我默默地瞟了他一眼,然後走到課室的角落拿起一把掃把,再走到窗邊,再次默默地看著幸村。手雖然是夠不到,但用掃把將紙飛機挑下來就好,沒必要做這樣的高難度動作的,幸村。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啊,是小學時旅行同組的一個笨男生,曾經爬上樹去看小鳥,結果將自己吊在樹上了。

幸村,笨。

他看著我手上的掃把,臉上原本帥氣的笑容瞬間僵掉。

我終於憋不住,捂著嘴瘋狂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精市,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真弓!」他臉色微紅,快速地攀回課室內。

「哈哈哈哈……」我笑個不停,他拿著紙飛機,無可奈何地由得我笑。

作者有話要說: 村哥耍帥了~雖然不成功(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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