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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不明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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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邦!邦!」

網球場那邊打到熱火朝天,但被禁止參加任何賽事的我只能呆在健身室,做著多到讓人傻眼的訓練菜單。我到底是為了甚麽才參加U-17的。一邊在跑步機上跑著,我一邊在思考這個奇怪的問題。

「竟然被趕了出來,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丟臉。」

我停下跑步機,抹著頸間的汗看向他,「和也,閑得慌就去練習。」我就知道,來了男網一定會遇上他。

德川和也走過來,接過我的毛巾幫我抹額上的汗,「早跟你說了,不要小看U-17的。」

「……我還甚麽事都沒做就被丟了出來。」

他挑了挑眉,「那你原本是打算幹甚麽的?」

「……」當然是帶著中學生們削了高中生,最好是六比零。

德川和也瞥了我一眼,「自大。」他疊好毛巾,牽著我,「休息了,去吃午飯。你那把頭發剪掉亦好,免得打球的時候礙著。」

「真以為每個人都是你這樣的網球星人。對女孩子留了很多年的長發竟然說這種話,難怪你要相親才找到女朋友。」

「你那張嘴最好改掉。難怪你要相親才找到男朋友。」

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著,我們來到飯堂,然後……很多人都很驚悚地望著我們。我低頭看看德川和也牽著我的手,又擡頭望望他,「你幾號球場的?」

「一號。」

「……」

「你確定引起驚悚的是我不是你?」他示意我望向嘴巴張到能塞進一個拳頭的中學生──特別是立海大的同學。

我瞟了他一眼,「走了。」然後我就松開手,走向幸村和真田那一桌。

真田默默地望著我。

「不要自己沒人要就以為全世界打網球的人都是戀愛絕緣體。」我淡定地叉起真田碟子裏的牛排,「整盤都是肉,沒品味。」

幸村笑著將他碟子裏的菜遞給我,「真田只是一時太驚訝而已。」

「我……」真田捂了捂額頭,「像是一瞬間被奪去了五感。」

幸村歪了歪頭,「我可真的甚麽都沒做哦。」

真田,就算不當我是女生亦請有個限度。真看不出,原來你是這麽過分的人。我決定要默默地將他碟子裏的肉全部吃掉。

真田抓狂地吼道:「平!要吃的自己去拿!」

我指了指已經空無一物的自助餐桌,「沒了。」

真田的臉色沈了下來,然後大吼:「平!」

我捂著一邊的耳朵,「食肉獸。」

事實上,我似乎低估了我竟然有男朋友這件事對朋友們的沖擊性。柳生和仁王、丸井他們一句接一句地出言嘲笑諷刺就算了,切原赤也驚悚的表情我亦可以當成看不見,但被蓮二和貞治抽出一切訓練以外的空閑來向我逼供,我就有點吃不消。

「……連你都來,幸村。」晚上我躺在網球場邊的長椅上躲清靜時,幸村笑著走了過來。

「哎呀,我們只是關心你而已。」他坐在我的旁邊,望著我道:「真弓,藏得可真密呢。是不是打算不告訴我們的?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呢。」他稍顯落寞地道。

「不用裝可憐,幸村裝一百次的可憐我都不會信一次的。」幸村精市會可憐,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沒你們想得那麽覆雜。看我就知道,我沒時間去認識甚麽男朋友,和也跟我是家裏安排的相親認識的。等中學的畢業禮過後我們就會訂婚,等我高中畢業就會結婚。很順理成章的事而已。」

「真弓,」幸村笑起來,「你想得太簡單了。」

「是你想得太覆雜。」

「那樣,你喜歡他?」

這倒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不討厭他。」

在合宿地我近乎是被隔絕了一樣,在枯燥的訓練中重覆地做著相同的動作。連一個目標也沒有,我差一點就要崩潰。最少亦該讓我跟著男網一起比賽的,將我困在這裏對著一堆儀器和工作人員,我開始搞不明白教練在幹什麽。

糟糕,在U-17裏我不只生氣了,甚至連煩躁的情緒都被惹出來。

「接下來是特別遭遇賽,」一天的下午,討厭的廣播又響起,「平真弓同學對越前龍馬同學,十五分鐘後二號球場開始比賽。」

「……」竟然讓我對上主角君,真是嫌我現在還不夠難看。廣播、廣播,一天到晚都在廣播,教練大叔真以為自己在玩大逃殺、無人島甚麽的。混蛋。一個大叔是電燈柱,一個大叔是卷毛狗,還有一個是肌肉怪,加上敗者組的隱藏教練酒鬼叔,我覺得我是真的來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生存游戲。

如果這就是《網王》新一輯的內容,我只能說許廢的惡趣味依舊。

看啊,一個女生都沒有的主角陣容,分明是想玩男男王子配王子。

嘖。

「哎咧,」仁王笑道,「平一臉不爽的是怎麽回事?有比賽打你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我瞟了他一眼,「你亂說,我分明就沒有動過臉上的肌肉,不爽你的頭,白毛僵屍。」

「……」

我帶著球拍進場,對上那個打敗真田和幸村的越前龍馬。

但是……有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越前小子會以七比三輸給我?

「不認真打的你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走到網前,俯視著越前龍馬。就算你比去年長高了一點點,你還是比我矮的,矮子。

「我……我一定會打敗你的,」他倔強地望著我,「你還差得遠呢!」

我看看他,又看看場外的切原。原來我是專治小孩子的。剛才我亦看清楚了,越前龍馬是那種愈是強壓下愈是反彈得高的類型,大概和我這個訓練時一直排尾的人交手,他一開始時喪失了緊張感。真是的,小看人。按照往績,我輸給真田,真田又輸給幸村,小矮子又打敗了他們,我是應該輸給他才對。網球比賽,有時候還真是不講邏輯。

不明白,網球有甚麽好玩的。

我轉身離去。

「真弓,」幸村在我身後道,「你真的是不喜歡打網球?」

「不喜歡。」

「那就退出吧。」

我轉身看向他,他卻是背過了身,道:「不懂得為什麽要打網球的人,沒資格留在這裏。」

又是資格。我沒資格留在女網,現在連打網球的資格都沒有。我明明就贏了越前小子的。連主角都贏了,還想我怎樣。我看看幸村的背影,然後轉身就走。

那就走好了。我沒興趣玩這些無聊的東西,你以為我是為了甚麽才能在沒有隊友的男網中熬下去的,還不是因為你們在。你們不要我,那我亦沒有再留下的意義。我在宿舍收拾東西的時候,真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平,你想不明白的,我亦認為你退出比較好。」他頓了一下,然後道:「蓮二和幹在宿舍大樓門口等你,送你出去。」

很好。好得很。喜歡你們還真是我自作多情。

該死的U-17,我受夠了。

我背好背包,抱著網球袋就走出房門。瞟了門外的真田一眼,然後徑直走過,看見宿舍大樓門口前的蓮二和貞治,我亦直接走過。真不好意思,我現在正在玩我不理你了的游戲,你們通通給我走開。笨蛋。

直到我走到U-17的大門,那個趕我走的幸村精市還是沒出現。

混蛋。混蛋。大混蛋。

「餵!」

我轉身,是德川和也。

「餵甚麽餵,我的名字不叫餵。」

他抱著手臂,「真走了?」

「跟你沒關系。」

「小孩子。」

「小孩子亦跟你沒關系」

他很嚴厲地瞪著我,「你要一直任性到甚麽時候?」

「我沒任性,我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麽。」

「清楚?」他大力地捉起我的手,拉著我到他的跟前,「你清楚你到底有多喜歡網球嗎?你一開始的時候是怎樣踏進來網球的世界,我不管,但你看看你這對磨到不成樣子的手,你還敢說你現在一點都不喜歡打網球嗎?」

「我打網球只是因為……」一開始的時候,只是因為貞治和蓮二,後來,加上了真田和幸村,再後來,又加上了新田早苗學姐和小白合她們。打網球的原因,在不知不覺中變多。但是,忽然有一天,你們卻告訴我我沒資格和你們並肩了,那我不打了,明明就很正常。

「只是因為甚麽?」他將我再次拉近,很近很近地望著我,「別以為我沒事做,閑到連廢人的事都會摻一腳。真弓,爬上來,爬到更上的位置,去看看你到底是為了甚麽而打網球的。」

我垂下眼簾。一直都要被人踼一下才懂得動一下,大概,他們亦已經沒耐心去管我。德川和也,你的耐心又能持續多久呢。

「女網的平真弓同學,」廣播的聲音響起,「由於無故缺席訓練,被革離U-17。」

我看向因為廣播而皺起了眉頭的德川和也,「你會不會娶我?即使我不再打網球。」

「我答應了的事不會反悔。」

「那好,我答應你我會認真想清楚這個問題。」我會好好地想清楚,我還要不要繼續打這個陪了我這麽多年的網球。

他瞥了我一眼,「出了去,不要偷懶不練習,不然你會後悔的。」

「你不要一副吃定我會繼續打網球的樣子。」

「哼,」他嘖笑了一下,「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自大怪。

我向他擺擺手,然後沒回頭地離開。

邦!邦!邦!

在剩餘的假期裏,我打網球打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勤。引拍、回擊,不斷地重覆,似乎我就可以不用再考慮一些麻煩的事,只要流汗,然後洗洗睡。一直打到有一天,我的手肘腫痛到沒辦法再拿起球拍,我才停下來。醫生說我這是網球肘,以後即使好了,亦要註意點,不然會容易覆發。

我撇撇嘴。

練習得勤亦是錯。

假期完結回到學校,我的手肘還是要戴著繃帶。小百合她們問我U-17時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只是冷冷地擋回去。沒必要讓她們擔心太多。男網那邊,我沒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說話,只是靜靜地繼續上課、溫習。畢業考要考好的最後一個約定,我還是記得的。

咇咇!我看看手機。

「真弓:

明天出去買訂婚戒指。

和也」

「和也:

不要,麻煩。你自己去買,我沒意見。」

真弓」

「真弓:

……

和也」

明明就是他自己亦嫌麻煩,看不得我一個人好,偏要我陪他出去一起受罪。於是星期天我抽了一個上午出去。雪下得有點大,我偷懶沒帶傘子,德川和也瞪了我一眼後,將他的傘分了一半給我。和也其實並不多話,以他的混蛋性格,看不上眼的人,根本就不願意多說一句。自高自大,一張臉臭到不行。

不過他倒是個很可靠的人,約定了的事從來不會失約,出來亦未試過遲到。說話、做事有條理,怪不得我家的人都很滿意我嫁他。

正在挑戒指的時候,我道:「其實還真是有夠詭異,我們這樣的年紀就說訂婚。」我捂著嘴打了個呵欠。

他一邊看戒指,一邊道:「正常來說由第一次相親到找到合適的人,一般都要好幾年,大概高中時才訂婚的。你嫌早,我們可以等一下再說。」

「隨便,我沒意見。」

「你自己挑。」他遞了兩款戒指過來。

我只掃了一眼就決定,「這個。」一款是鑲了一圈的碎石,而另一款則是只用白金勾勒了幾個波浪,中間鑲了一顆碎石。兩款都是很簡單的設計,不過我更喜歡後者。

和也不知怎麽的笑了一下。我瞟了他一眼。

他說:「我就猜你會選這個。」

「嘖,」我直起身,戴上帽子,「我亦猜你會很滿意我選這個。」

別致中透著簡單,我們的品味一樣。

相親如果遇上合適的人其實亦挺好的。

「走了。」他的聲音還是很冷漠,但和也不會不記得先打好傘,再牽起我的手,才邁開腳步。

學校很快就迎來了期終試,今次,果然是全科都多了一題的附加題。我和已經有一個半月沒對話過的柳生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地同一時間低下頭去,奮力做卷。

「咚!」

「咚!」

我和柳生在考完試的最後一天同時倒在桌上。

「餵!比呂士!平!」真田叫道。

我擺擺手示意我沒事,然後背起書包,游魂一樣的離開學校。平時蓮二會來送我的,但是,我最近連他也沒理會,所以這個時候只好自己一個人滾去公車站了。我連真田家的道場都沒去。

他們沒理會我,我亦有要想清楚的事情。

期終試放榜,我和柳生還是同樣滿分並列第一。

站在報告板前,柳生托了一下眼鏡,然後默默地向我伸出了手。我眨眨眼睛,亦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同校兩年,六次考試中我們並列了四次,亦算是緣份。這一天,初春的風還是有點寒冷,不過,風景還算不錯。

當然,美好的東西不包括那個眼角都不看我一下的幸村精市。

讓所有人、包括蓮二都不理我,肯定只有他才能做到。

這個混蛋黑心腸的美杜莎女神。

作者有話要說: 和村哥吵架了,算是感情戲了吧(遠目)

☆、番外 一點意義都沒有的過去

「林旭!林旭!」掛號處的護士在鬼叫個不停。

我將輪椅推過去,伸手敲了一下桌面。

「小妹妹,你有甚麽事嗎?」護士大嬸擺出一個自以為很和藹的狼外婆笑容。

真是的,聰明藥麻煩快點面世。

「我是林旭。」又沒規定林旭不能是女生名字。

「……」

拿到藥,我就轉著身下的輪椅,從後門走了。前門有我家的保安大叔,我不要給他們找到我。所以,原來聰明藥尚未面世也是有好處的。

轉了一下,又轉了一下,我去運動店買了一個網球拍。

「小妹妹,」一直很熱心地幫行動不便的本人拿球拍下來的笨大叔,刷著我爸給我的附屬卡,笑道:「你是幫姐姐買的嗎?這款球拍對女生來說真的是很好用哦!它……」

我打斷了啰嗦叔的話,「我用的。」

「……」

轉了一下,又轉了一下,我來到一個無人的小公園。

坐在輪椅上,由於有扶手和椅背礙著,我是沒辦法練習揮拍的。不過,這只是一個小問題。我的雙手一用力,將自己推離輪椅,摔了在地上。抹了一下臉,動手將兩條廢柴腿放好,我拿起球拍。

雙手放前,拉開,扭腰,引拍,揮出,收拍,回覆撃球姿勢。

嘖。我撇撇嘴。做得真醜。

繼續。

練習了大概半個小時後,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傳來,我的球拍被人大力地扔出去。我抹抹額角的汗,擡頭望向面色鐵青的大哥,「大哥,肚子餓。」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大哥盯住我很久,然後道:「三年了,玩夠了。」

「大哥,你沒有夢想,真可憐。」我有一個,屬於網球的美麗夢想。

「你明知道你再練習也沒有任何意義。阿旭,聽話。」

不,有意義的,對我來說,這樣做是有很大的意義。

「餓。」但跟你們說不通。

大哥頓了一下,將我抱回輪椅上,推著我回去。

「阿旭,再有下一次,不準吃飯。」

「又不是第一次,大哥你太不淡定了。」

「每次出來都會偷跑,」大哥額角的青筋爆起,「你信不信我將你用大鐵鏈鎖起來!」

「一,你變態;二,保安叔太蠢。」

「……阿旭,我是說真的,」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停下吧。」

「又不礙著人。」

「你現在只得十七歲,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聽話,別再玩網球了。」

「我高興。」

「就算是沒出事,你以為你還能玩網球嗎?真以為自己拿了個校際冠軍,就可以將網球當成職業嗎?」大哥將我抱進私家車內,「你會執著,不過是因為被強行奪去了而已。如果沒出過事,阿旭,你現在也不會再玩網球的。你是我們林家的小姐,要做的事多得很。」

「幫你聯姻?啊,我殘了還真不好意思。」

大哥楞了一瞬,然後狠狠地呼了我一巴掌。

「大少!」司機在大叫,「你冷靜點,小姐是病人,病人的情緒就是不穩的!」

大哥深吸了幾下,狠瞪著我,「長期病患者的性情就是怪,我知道!」他拍了一下前座的椅背,「天知道我那個在運動場上跑著的妹妹往哪去了!」他忽然俯下身去,疲憊地掩著面。

我平靜地將臉轉向車窗外,沒理會大哥的發神經。忍到現在才爆發,大哥已經算是修養好,二哥在一年前已經爆過了,四妹在一年半前爆的,五妹,自我坐輪椅後就再沒接近過我。還未爆的人,還剩下父母。

我摸了摸下巴。我猜,不出三個月,就會又有人爆的。爆吧,都爆過了我就清靜了。

你們根本就不明白。

不明白。

深夜裏,我出去倒水喝時,聽到父母的房裏傳來飲泣聲。

我的眼淚在剎那間滑下。

我在裝刺猬。

刺猬一點都不好看。

我靜靜地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找出床底下的網球拍和學界獎杯。我抱著它們,緊緊地抱著,咬著唇,不停地哭。好喜歡,我真的好喜歡打網球,為什麽就沒人明白呢?我不一定要回到網球場上,但為什麽連讓我練習揮拍都不可以?為什麽就連讓我抱著它們都不可以?

這些東西,差一點就要被二哥全扔了,是媽媽幫我偷偷留起的。

其實我不想刺到他們的。

我擡起手,擦了擦被眼淚糊住的眼睛。不喜歡了,網球,我不喜歡了。我轉著輪椅出了家門,前往後花園的湖邊,將這堆東西全部扔進湖裏。

然後,我沒再提起過網球。跟著笨笨的同學讀書,在拿了第一名後鄙視他們,再將成績單交回家,看一家人笑了,任務完成。爸爸說我喜歡讀書,就讓我一直讀,家裏養得起我。

啊,社會米蟲,說的就是我。我聳聳肩,無聊地看著大家爭獎學金、爭工作,爭個你死我活,而我,被說成是不放棄奮鬥的優秀青年。白癡,讀書就叫不放棄。

真正的放棄,是你們看不到而已。

嘛,隨便他們怎麽說好了。跟我沒關系。

我不再鬧脾氣以後,家裏的目光漸漸放在兩個哥哥和兩個妹妹的身上,畢竟他們還有著無限的未來,而我註定了是米蟲。幸好我的命生得好,如果家境不好,那就麻煩了。啊,好麻煩。

輪椅、書本、落地玻璃窗,這就是我的生活,都不知道多簡單、惹人艷羨。其實看開了,也沒甚麽,只是出事的時候我還小,不會想而已。

二十歲的時候,大哥帶了未婚妻回來。那位小姐圓著一雙大眼睛,對我好奇的打量。只剩我們兩個人在房裏的時候,她向我搭話了。

「阿旭,你好厲害,簡直是神童!那些困難到要命的論文,你是怎麽寫出來的?」

「腦子和手。」

「……」

「困難,」我打了個呵欠,「我連初中的物理定律都忘了。我的論文根本不出色,出色的不過是我的輪椅和林家。」

「……你、你也別這樣說,」她焦急地道,「阿旭,你真的很棒的!」

「甚麽叫棒,又是甚麽叫不棒。自以為是。我覺得我的論文只是用來哄人開心的廢物,而你稱讚我;母親會說小孩子的畫作很棒,即使那明明是一幅醜死的畫。」我聳聳肩,啃了一口蛋糕,「隨便你說。」

她楞了很久。

「阿旭,」大哥走進來,責怪地輕拍我的頭,「你是不是怪脾氣又發作了?不準欺負大嫂。」

「我沒有,我只是在說我自己的觀點。」我轉向未來大嫂,「小丸子頭姐姐,我勸你要想清楚才嫁進來,」她一看就知道是小家碧玉,「林家大兒媳不是容易做的。你做好被其他千金看不起的準備了嗎?」

「阿旭!」大哥喝住我。

我瞟了他一眼,「你是真心愛小丸子的話,要做的不是給她一堆美麗的承諾和幻想,而是老實地告訴她,你們將會面對的現實。」

我再將一塊蛋糕塞進嘴,就轉著輪椅走了。

三個月後,大哥和小丸子結了婚。三年後,他們離婚了。早聽我說就不用麻煩了。

大哥自此很少再跟我說話。

倒是小丸子,即使跟大哥離婚了,她還是常常來找我。一天,她不顧我的反對,推著我出了花園曬太陽。

「阿旭,曬曬太陽不是很舒服嗎?」她溫柔地輕拍我的頭。

「啊,適合睡午覺。」

「……你太沒情調了。」

「冬陽是用來睡午覺,蠟燭才是用來玩情調。小丸子你太沒情調了,怪不得會離婚。」

她狠狠地磨牙。

「是了,阿旭,我看到了,湖裏的獎杯。你媽媽告訴了我它們的來歷。」

「你眼神真好,可以裝X光。」

「你還想不想玩網球?我至少可以帶你出去看網球比賽的。」

「不想。」我打了個呵欠,「麻煩,還不如留在房裏看白癡沒邏輯的《網球王子》。網球和寫學術論文,其實沒任何分別,同樣的沒意義,同樣的與我無關。小丸子,不要帶我出去,萬一出了意外,大哥會怪到你身上的,笨。這種時候你就是要離得遠遠的才對。大哥被你拋棄後,整一個數碼暴龍,見著人就噴火。」

「數碼暴龍好像是不會噴火的……」

「不知道,隨便。」

「不要怪你大哥,」她握起我的手,「你說話太直接了,他只是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你才好。大家都很愛你的。」

「我知道。」我再次打了一個呵欠,「我知道他們愛我,也知道他們只是不懂得要怎樣跟我這個怪人相處,他們的記憶裏,還有著那個傻冒版林旭。不過,你們沒想過,怪人也不懂得要怎樣跟正常人相處。都走開了才叫好,一直要聽他們的話是很麻煩的。笨丸子,走開,被刺傷了別怪到我的頭上來。」

「你當自己是玫瑰?」

「……」我默默地盯著她。

「……怎麽?」她被我盯毛了。

「你的想象力真豐富,我本來是只想到刺猬的。」

「……」

「阿丸,為什麽明知道會很困難,當初還要嫁給笨大哥?」完全是笨到沒藥救。自尊心強到離譜的窮家女和大男人的富家長子,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會是甚麽結果了。真以為自己是小說主角。

「餵,小丸子就算了,我不要阿丸。」她拍了我的頭一下,坐在旁邊的石椅上,微笑著說:「我愛他,所以,不多想。」

「笨阿丸。」

「愛了,就不要多想了。」

「不多想會變成笨阿丸。」

「但是,我真的很深的愛過你家的笨大哥,就算有點痛也沒關系,我沒後悔。沒嫁才後悔呢。」

「神經病。」

「是啊,愛上了就沒理智可言的了。笨阿旭,不後悔已經是一個很美麗的結局,總比反目成仇要好。」

「腦殘,完全不知道邏輯何在。況且大哥明明就將你當成了仇人,每次你來我家,他都會狠瞪著你,然後一口氣吃下五大碗白飯。」

「……」她捂了一下額,「你就當他腦殘吧。」

「那你一個勁兒地吃掉大哥最喜歡的燒魚又是怎麽回事?」

「……」她撇過面,「你當我臨時性腦殘吧。」

我瞟了她一眼,轉著輪椅回房,「愛上等於腦殘,腦殘等於愛上。笨哥哥和笨丸丸。」

她又楞住了。

我不知道丸丸和大哥最後有沒有再一起,我在某次外出時,遇上了車禍。那時我正走在馬路邊打呵欠,忽然看見對面街的網球場內,人們打得很高興似的,就神差鬼使地將輪椅轉了個方向,連車子都沒看就出了馬路,愚蠢地又被撞了。

糟糕,又將我看丟了的保安叔,一定會內疚的。

啊,我真是善良。

當血色刺痛我的眼睛時,我閉上雙目。

對不起,我愛的家人,我笨了。

再次醒來後,我就穿越了。餵,這件事一點都不符合邏輯,也沒有科學根據好不好。嘛,算了。

嬰兒狀的我聳聳肩,保母姐姐瞪大了眼睛,驚悚地望著我。你見識少,我不怪你。

家裏幾乎每一天都會聽到父母的吵架聲,大姐和二姐會手拉著手護在我身前。我看到了,她們交握的手是抖的。啊,麻煩死了,離婚再洗洗睡就好,放開喉嚨地嚇小孩,心理變態。穿越後的爸爸媽媽,原來是M。

M啊M的,某天,我坐在陽臺上晃著兩條短腿時,忽然想,啊,廢柴腿不廢柴了。我跟大姐說了一聲,就打著呵欠出去壓馬路。走到小河邊時,下雨了。我擡頭望天,覺得自己會感冒的。正想回轉時,看見小河中央的一塊大石上,有兩個小男孩正抱在一起叫救命。

真是蠢。

肯定是在水退時下了河玩,卻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被困於河中吧。我淡定地拿出手機,叫警察和消防員。打好後,我向他們道:「不要叫,我報了警了。」

「你,是隔壁一年四班的平真弓吧。」蓮姬問道。

我知道他們是誰,是小學一年級版的幹貞治和柳蓮二。

我瞟了他們一眼,「愚蠢,沒看天氣報告。」

「不,有看的。」幹答道,「只是天文臺太不給力了。」

「原來如此。反正就是等人來而已,不要叫,叫也沒用。」天氣有點冷,與其再叫,還不如保留體力的好,「能做的我都做了,」我蹲在河邊,用隨手摘下的大葉子擋雨,「我現在只能看著你們等死。」我走了的話他們可能會怕,一個不小心的摔下去就糟了。

小朋友真是麻煩。死掉了就幹凈了,但又不能讓他們去死,這是何等覆雜的世界。

「你還是先去避雨吧?」閑扯了一陣子,柳向我叫道。

「有空理我的,不如先看看你腳下。啊,快淹上來了。」不行,這樣不去不行,我向他們道:「會游水嗎?」

「……平同學,」幹推了一下眼鏡,「這種情況會游也沒用。」

「多點生存機率。」不可以再等了,警察和消防真的太不給力了,慢到像蟻一樣。啊不,說他們像蟻都侮辱了蟻。

「平同學,不要詛咒我們會掉下去……餵,你幹什麽?回去!不要下來!」

「閉嘴。」媽媽是怪獸家長的好處,在於連游泳教練都是超專業的。其實我只是一個廢柴一年生,何必呢。嘛,不學就不用救人了。哦,原來這叫善泳者溺於水。

我真是有文化。

艱難地游到他們那邊,在他們的幫助下攀上了大石,緩一口氣,「你們是都會游但不特別擅長的吧?」看他們點頭,我續道:「待會兒拉著我一起游回去,我領著你們,不要松手。現在雨勢不大,但待會兒就慘了,不可以再等。」

好不容易的,我們才七手八腳的爬回岸邊。早知是這樣,我就一早跳下去救他們,還比較省時間。人偷懶果然是會有報應的。

等我們三只落水狗在地上攤了一會兒,救援人員才珊珊來遲。

我包著毛巾坐在救護車內,向救援人員道:「你真當自己是大明星,還壓軸出場。」

「平,」柳捂著額頭道,「算了,沒事就好,不要怪別人。」

「我沒,我只是在說事實。」

冷到一臉青色的幹抖著道:「平,他們已經盡力趕來的了,不要對別人沒禮貌。」

「我就說我沒,你們兩只笨小孩不要一副很了解我的口氣,嚴格來說我們今天才認識,前後不到四個小時。」

等我們三只小孩抱著膝蓋坐在醫院大堂等家長來接時,他們一人給了我一個暴栗。

「下次不要再這樣莽撞!」蹲在我左邊柳道。

「你下次就不會這樣好運的了。」蹲在我右邊的幹道。

「我知道危險,所以一開始時才沒下去。」我雙手抱著頭,不明白現在的小孩怎麽會如此有力氣,「後來不下不行。不下就等於丟了兩只,下就有可能帶回三只,賭本是一只。你是下還是不下?」我打了個噴嚏,「我不賭必輸的游戲,把握是有的才會跳下去。不過天有不測之風雲,可能會失手。反正結果是我贏了就行。」

他們楞楞地望著我。

沒一會兒,他們的家長就來了,我家來了一只司機和兩只姐姐。二姐說,媽媽在跟爸爸吵,說他沒看好我,爸爸說,是媽媽的責任。嘛,回去了就行。

大人真是覆雜,以前我殘掉了、沒出去過社會,說不定是幸運。

後來,笨小孩就粘住了我,任我再攻擊他們的吐糟點都不走了。直到有一天,我拿起他們的網球拍,揮了一下,事情就糟糕起來。

「真弓,」蓮二微微一笑,「原來你亦會網球啊,那真是太好了。」

「你想多了。」我馬上放手。

「不過手勢有點生,是很久以前學的?」貞治托著眼鏡,上上下下地掃視著我,「不過不用擔心,我和蓮二可以再教你的。」

我撇撇嘴,「你們教我。」我平真弓亦要人教,真好笑。網球王子不是神,我不會被兩只一年級打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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