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吃。」

「平果然是與眾不同呢。」幸村笑瞇瞇地歪了歪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遞橙子給病人，是整個地給，而不是切好的。」

「……你想我切好給你就直說。麻煩，整個亦是可以用手扒開來吃的。」

關東大賽的前一天，幸村打了電話給我，讓我來醫院一趟。我一來到，他就拿著一籃子的水果、面包，將我拖來了醫院的天臺玩野餐。

「平，是不是又長高了？」幸村托著頭，看我用小刀子沒趣地切著橙。

「嗯。早幾天在體育課量過，有一米七一。」

「真的是快高長大呢～」

「……」

「你拿了關東大賽的冠軍，恭喜了。不過，聽說你被人拿下了兩局哦。看來，關東大賽裏確實是有很多高手呢。」

「……事後我已經在兩天內跑了三百個圈，你就不需要再虐我了，謝謝。」我將分好的橙遞給幸村。

「平，要虛心聆聽別人的話。還有，說話前過一過腦子，不要再那麽沒分寸的。不要總是期待著別人去理解你，而是你要去試著理解別人。無論你到底經歷了甚麽，不要失去對生活的熱切盼望。」

我望著像是在說遺言一樣的幸村，幸村卻是笑了笑。

「哈哈，亦有平聽不明白別人說話的時候啊。」幸村伸手，輕輕地揉著我的頭，「一直沒告訴你們，明天的手術，成功率其實很低。」他低下頭湊近我，用手指點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姿勢，「我到目前為止，只告訴過真田哦，平不要說出去呢。」

我眨了眨眼睛，將幸村放在我頭上的手拿開，「吃完橙沒洗手，不要碰我的頭。」

「哈哈哈，抱歉抱歉。」

「你說過你會回來，不要失約。」

「嗯，知道了。」

「想東想西的，你的腦子果然有問題。」我拿出一個面包，一口啃了下去，「手術再難亦是醫生的事，你擔心亦沒用。有空想有的沒的，不如想想你要如何熬過手術後的覆健。很多人就是耐不住覆健的過程，最後失敗了的。」幸村，我預祝你手術成功。

「又來了。」幸村從藍子裏拿了一個蘋果啃，「平，不要吞了後半句。」

「……」

「來，乖，說一次。」

「……預祝你手術成功。」

他笑起來，「謝謝。」

第二天就是男網的決賽，我難得地在訓練以外大清早就起床，換好襯衣和短褲，踏著拖鞋、戴上鴨舌帽，再次來到東京的比賽場地。我其實亦很久沒試過睡懶覺了，會這麽隨隨便便地出門，亦是好幾個月前的事──現在我上學都是整齊的校服。

立海大，原來是個會讓人改變的地方。吉澤校長，你行，合該你每年收資助金收到手軟。

「平，早安！」拿著一堆網球袋的桑原向我艱難地揮揮手。

「……」

「哦，這個啊，」桑原嘆了口氣，「赤也不見了，他們全部去了找他。」

「……」海帶迷路記，再次上演。依我說，比賽以後，索性將他扔在東京就好，保證這只笨切原會從此消失於人海之中。

我去飲料自動售賣器按了瓶水和可樂，然後回來將可樂扔給桑原。

「那些袋子扔在地上好了，拿著亦不嫌累得慌。」

桑原想了想，然後呯的一聲，將袋子扔在地上，再和我一起靠在門邊等。現在的天氣還是有點熱，我隨手摘了塊大樹葉擋太陽，無視掉「請愛護環境」的小牌子。桑原望望我，亦摘了塊大樹葉。

嗯，孺子可教。

真田扯著切原的後衣領回來時，無言地看著我。

跟在真田後面的仁王噗一聲笑出來：「你們這是甚麽造型？頂著樹葉桿在入口的。」

「跟你沒關系，辮子同學。」我瞥了仁王一眼，然後向他們揮揮手，轉身進入觀眾席。位子是要早點占的，免得那些通風又不曬的地方都被搶走。不過太早到亦不好，因為要等很久。

我打了個呵欠，將腿伸直，手插在褲袋子裏，頭往旁邊的墻靠。

「啊！是你！那個很囂張的女同學！」曾被我拒絕訪問的女記者芝砂織，指著我大叫。

「啊哈哈哈哈，失禮了。」芝砂織旁邊的一個男人捂住她的嘴巴，向我道：「我是井上守，是《網球月刊》的記者，很高興認識你。」

我瞟了他一眼，「……你好。」

「恭喜平同學的隊伍得到關東大賽的冠軍呢！」

「……謝。」

「不知道平同學的目標是不是全國大賽的冠軍？」他見我望他，馬上道，「不、不，不要誤會，未經你的同意，我是不會擅自跟你做訪問的。只是，我做這一行很久了，所以對各位優秀同學的發展都相當感興趣而已。」

我暗自點點頭。這個井上守說話老練，這才像是出來社會工作的人，可以讓別人放心信任經由他手下而出的報道。

我摘下帽子，「成為全國冠軍，這是當然的。」

「呵呵呵，平同學連蘋果園的物部秋葉都擊敗了，亦難怪你有如此自信。是了，不知道平同學有沒有想過做職業球員？」

我望向他。

「是這樣的，關東大賽後，有幾個和我相熟的球會教練都有說起過你。這個，你別怪我多事，你如果有這樣的想法，早一點起步亦是好的。」

我頓了頓，道：「我沒想過入職網，在全國大賽完結前亦不會考慮其他事情。」

「看來平同學很喜歡立海大呢？」

「大叔做了這麽多年，以你的經驗，升上去做職網的報導應該不難。你又是為什麽要繼續關註著這些學生？」我站起來，擡起下巴示意他看向場上，「不就是因為，年青人的歲月是如此的引人入勝。」

立海大和青學的兩支隊伍，正列隊進場。觀眾席上的啦啦隊大聲歡呼著，一些已然落敗的參賽學校亦有到場觀看，而網球場上列隊敬禮的兩校學生，或嚴肅、或緊張，但都一律的有朝氣，鬥志昂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井上先生向場上望了一會兒，然後道：「那樣，祝平同學在接下來全國大賽的日子中，可以愉快地享受屬於你的日子。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我點點頭，「謝謝。」

「平同學，比我想象中的要不一樣呢。」井上一笑，「再見。」

跟他們道別以後，我斜靠在墻邊站著看，以便看得更清楚。今天的青學，比以前的任何一場比賽都要強，短短的個多星期就成長到讓人吃驚的程度。立海大的兩場雙打，花了很多時間才拿下。

立海大附中，很久未試過如此狼狽。

接下來出任單打三的蓮二對上了貞治。蓮二，輸了，還是被貞治由頭到尾地控制著整場比賽的走向，極難看地輸了。蓮二，你今天是發神經抑或吃錯藥？赤也阻止了真田打蓮二，囂張地走上場。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再沒有理由懷疑，許廢的劇情將會如期上演。

然後，赤也果然又輸了。現在的時間正是幸村快要進手術室之時，他們決定留下真田，其他人先趕去醫院。

「真弓！」蓮二向我揚了揚手，示意我一起走。

我搖搖頭，然後走到觀眾席的最邊上，應道：「我要看著你們拿下關東冠軍的獎杯。」這是你們答應了要送給幸村的。

他們朝我一點頭便向外跑，只餘我和真田在對視。

「下一場第三場單打賽事的選手，請各就各位。」

他拿起球拍，走到網球場上。

真田，不要令我失望。

「神奈川立海大學附屬中學，三年級真田弦一郎，對東京私立青春學園，一年級，越前龍馬。」

拜托你，真田，不要輸。

當那個黃色小球最終落下定論之時，我壓了壓帽子。

最少，這樣說明，幸村可以如劇情般取得手術成功。

「Ｇａｍｅ！七比六，越前龍馬勝！本年度的關東大賽冠軍是東京私立青春學園，亞軍是……」

真田站在場中，望上來觀眾席。我知道他想說甚麽的，所以我按著欄桿，跳了下來，站在他的面前，毫不留情地揮了他一巴掌。

經歷了比女網的訓練強度只強不弱的艱辛一年，而他，輸掉了。

「走吧。」我道。幸村還在等我們。

「嗯。」

真田回去收拾好東西，跟評判說明情況，打算不參加頒獎禮就走。臨走前，他青學眾人道：「恭喜你們。」

青學的副部長大石秀一郎，連忙慌張地回禮。

我亦跟在真田的身後，向他們稍一躬身，「恭喜你們。」我望向貞治，他向我點點頭。

「走吧。」真田背好東西，然後和我一起趕往醫院。

我們來到的時候，幸村已經進了手術室。蓮二他們聚在手術室的門外，看向我們。他們，知道輸掉的消息了。蹲在地上的赤也望著真田的臉楞了楞，然後向我沖過來，卻被蓮二和柳生及時拉住，接著他就被反應過來的仁王、丸井和桑原按倒在地。

「是你打的，」赤也紅著眼睛，「是真弓學姐你打的是不是？你為什麽要打副部長？」他吼道：「明明就是我的錯！如果我沒輸掉，如果我沒輸掉……」赤也一手捶著地板，一邊叫著，一邊在哭。

蓮二他們放開了赤也，然後坐回自己的位置，繼續沈默。

我走過去坐在地板上，將腦袋靠在蓮二身邊。他拍拍我的頭，沒說話。真田亦放下袋子，抱著手臂，靠著墻站。

其實，不會有人怪責誰輸掉了比賽的，因為，他們是一個隊伍的同伴。

等了好幾個小時，手術室的燈終於熄了，尚昏迷著的幸村被推了出來。我們馬上圍上去，跟在幸村父母身後聽醫生怎麽說。

醫生脫下口罩，笑道：「手術很成功。」

終於，終於都熬到這一步了。

在場的人都松一口氣。

在回去的時候，天空都已經變得漆黑。我們走在五光十色的東京街頭，趕著前去乘搭最後一班的新幹線回去神奈川。

一輛眼熟的車停在我們的身邊。

「小姐，」走下來的，是爸爸的司機，「先生說難得你回來東京了，讓我來接你回家歇一晚。」

「沒必要。」

蓮二推了推我，「你亦累了，歇一晚再回去？」

我不太想再多說甚麽，便順著蓮二的意思，向眾人道別後回了東京的家。今天真的很累，比自己下場比賽還要累。

「真弓？」大姐推開我的房門，「很少會見你這麽累。」

我在床上滾了滾，沒回話。

「對上一次見到你這樣，是小學的事了。」大姐坐在我的床邊，托著頭，「真弓，一直沒機會問你，你在神奈川，好嗎？」

我瞟了大姐一眼，「你們在東京好嗎？」

大姐一笑，「也是，會有甚麽不好？所以，真弓別想太多了，今天晚上就好好地睡一覺吧。放心，爸爸和美月阿姨已經被你二姐派去的弟弟們纏著，沒空煩你的。」

我翻過身來望著大姐，「大姐，我覺得你好像有點不同了。」

「甚麽？」

「好像……成熟了，少了點打醬油的感覺。」

大姐微微一笑，「你有所不知，這才是打醬油的最高境界。如果醬油打得太出面，是不成功的。」

「原來如此。」大姐是打醬油之神。

大姐出去後，我望著天花板上的水晶燈發呆。

如果一切劇情都沒變，那他們在全國大賽上，同樣會輸給青學。真好笑，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再怎麽努力，都不過是順著別人預設好的路來走。這樣，他們的努力還有價值嗎？我，又說不定亦只是個別人筆下的二維人物。事實是怎樣，誰知道呢？

我沒有答案，卻很清楚自己舍不得就此放棄和小百合她們一起站上頒獎臺的機會，亦不想看見不再努力的立海大男網。

有不有趣、有沒有價值，這種會讓人陷入思維牛角尖的問題，還是遲些再說。

第二天一早，我就先去了醫院。這個時候其實還只是早上五時許，卻沒想到幸村已經醒了。

「早安，平。」

我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早。」

「我們的關東大賽怎麽樣了？」

「輸掉。」

「哎呀，這可真是意外。」

「嗯，都吃錯藥了。」

幸村敲了一下我的頭，「不要胡亂說吃藥的事。」

「你很麻煩。」

「總之聽我的就是了。」幸村靠在枕頭上，看向漸漸放亮的窗外，「不要緊的，我會帶著他們，將冠軍重新奪回來。」他一笑，「哎呀呀，等我回去訓練他們的時候，他們肯定又偷偷罵我是魔鬼了。」

幸村，如果說，你註定會輸給那個一年級呢？

「平，為什麽你像是很不開心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你哦。」

我瞟了他一眼，「我可不覺得我是天天傻笑的人。」

「但是，平天天毒舌的樣子亦很有朝氣呢。嘛，當然，如果你多一點表情會更好。」

「原來你不是Ｓ，是Ｍ。」

「呵呵，就是這樣，平盡管說吧。」

「變態。」

幸村笑到上半身都彎倒在床上，「哈哈哈哈，平真是很好玩呢。」

「……」我找不到笑點。

「平，」他伸手揉揉我的頭，「我們一起成為全國冠軍吧？」

「好。」

有些事情，是即使在心裏憋到爛掉了都不能說的。

答應了的事，至少我自己會做到。

就贏給你們看，就一起努力給你們看。

就算幸村在這段時間裏，想贏想到被越前龍馬指忘了笑著去打球，亦沒關系，只要這個念頭可以支撐他熬過覆健、支撐立海大的大家在失去幸村時仍然努力，這就好。

想贏，不是錯。

至少對他們來說。

至少對我來說。

作者有話要說： 早了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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