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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六只交握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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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輪就輸了,有甚麽感想?」

「沒甚麽感想。」我向右瞟了貞治一眼。

七月放暑假之時,全國青少年網球公開賽亦開始了。今天是初小組女子組的第一輪比賽,一盤終。我以六比二輸掉了。

蓮二扶了一下我的背包幫我背上,「沒有一丁點的不開心?」

「你的語氣告訴我你很想我不開心。」我向左瞟了蓮二一眼,「首三輪賽事是有覆活制的,下次勝出就行,又沒人規定冠軍必須得一場不輸。今次的對手是上屆亞軍,輸是意料中事,那倒不如放輕松打,爭取經驗。」我和他們走到附近的快餐店,「下場賽事的對手,兩個可能的選手都是我可以對付的,沒事。」我從小褲袋子裏掏出錢來,打算買一個漢堡包。

貞治亦掏出錢來,示意我他也要一個漢堡包,「資料搜集得不錯。」

「小心陰溝裏翻船。」蓮二只要了個沙拉。

少女我亦沒有悲哀到午餐吃沙拉的地步。但為免被報覆,我還是不開口問蓮二是不是在減肥的好。我們三個捧著餐盤走向位子,我一邊道:「小心陰溝裏翻船的人是你們。下一場對上三年級的選手,小心保護好自己不要讓人家一腳踩扁。」

事實證明他們兩個果然是火星人,今年的比賽中,憑著他們二年級生的五短身材,竟比去年的八強成績更進一步,成為初小組的雙打賽冠軍。至於我,則是在第三圈止步。我亦不是不遵守諾言的人,既然輸了,那我不用他們說也會一直繼續打網球,直至取得冠軍,約定才算終止。

夏季完了,當然是秋季學期的來臨,同時學校裏的活動,亦就是耳熟能詳的秋季旅行了。我們三個人是一個班的,分組時自然湊在一起,再加上鄰座的佐藤由介和池田明日香,我們的旅行小組就成立了。

小學生去旅行,不過是玩玩白癡游戲和野餐,比較麻煩的就是孩子們會出意外。不幸的是,麻煩降臨在我們這一組上。

「……」望著調皮地攀上樹、卻很挫地下不來的佐藤由介,我只能無言以對。面對他身下的樹幹之下是一條急流的情況,我覺得我還是閉嘴比較好。

「怎麽辦?」池田明日香嚇壞了,哭個不停。我早就說小朋友出意外是很麻煩的,單是那哭鬧聲就吵得人耳痛。

「我回去找人來。」在我們當中跑得最快的蓮二說了這一句後,就馬上往回趕。

我看著愈來愈驚慌的佐藤由介,惟有一手捂著池田明日香的嘴。她愈哭,佐藤就會愈怕的。更糟糕的是,因為佐藤亂動,他身下的樹幹有斷裂的趨勢。

「佐藤。」

「甚…甚麽?」

「你會游泳嗎?」

「不會……你、你問這個幹什麽?」

「隨口問問。」我轉向貞治,「佐藤不動的話,你估計那樹幹能熬多久?」

他快速地在筆記本上計算了一下,「至少二十分鐘。以蓮二的速度再加上找救援人員的時間,中間可能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差。」

貞治二年級就會算這種公式,可以說他有前途,亦可以說是他非人的又一證據。我示意貞治接手繼續捂著池田的嘴,然後去了旁邊的叢林。我記得這種地方應該有藤蔓的。我撿了一枝樹枝,在叢林中打打撥撥的,終於給我在大石和樹上找到一些崖角藤。是就是短了點,莖幹的堅硬度亦不怎麽令人滿意,但亦沒更好的法子了。我用蠻力和蓮二給我的小刀割了一大堆藤蔓,再一邊看著手表、一邊合並打結的,終於弄了條五米左右的繩子。

只剩五分鐘。

我馬上跑回去,滿意地見到佐藤沒再亂動,樹幹依然在支撐著。我知道貞治給出這個數據,一定是有準確性,他亦會想方法保持它的準確性的。至於他是不是用了甚麽恐嚇的手段來令佐藤不再亂動、池田不再哭,那我管不著。

大概我是瘋了才如此相信一個小學二年生。

我將藤索拋給佐藤,讓他綁好自己,而另一頭我則是打算綁在較穩固的樹幹上。

「真弓,我來。」貞治道。

沒法子,藤索有點短,我亦要爬得有點超出懸崖的邊緣。我沒有逞強,論身手,貞治比我好得多。綁好了以後,我們就坐在一邊,托著頭只等著樹幹斷掉。

不是我們黑心,是佐藤他抖得像篩子一樣,讓他爬回來,危險性還更加大,倒不如賭賭看那根樹幹能否熬得住了。真懷疑佐藤這樣的膽小鬼,到底是怎麽跑到懸崖邊的樹上去的。

很快,貞治預計的首二十分鐘過去。又再過了十分鐘左右,在那根樹幹斷掉以前、佐藤又開始怕到鬼哭狼嚎之際,蓮二終於在預期時間之內帶人回來了。救援人員馬上去將佐藤接下,誰不知他胡亂一動,掉出了樹幹之外,好在讓藤索緩了一緩,一瞬間救援人員又將他接了回來。同一時刻,樹幹終於斷掉了,嚇得跟來的老師一聲尖叫。

其實對於那條藤索的持久力,我亦沒多大的信心,加上我人小力氣小,藤索上的結可能不怎麽牢靠,大概真的只能緩上那麽一緩,要作為長久的支撐是不可能的。如果蓮二趕不及回來,那就真的是出大事了。

我和貞治、蓮二,三個人悄悄地相互擊了一掌。

等著老師下一步的指示時,我忽然看見那棵大樹上有一個鳥巢。我拉了拉貞治他們,貞治上前一看,發現裏面有一只死去了的小鳥歪在鳥巢邊,是在樹下亦能看到的姿勢。

或許,膽小的佐藤由介,其實一點都不膽小,心地亦不錯。

他只是有點笨。

蓮二拿來一根長樹枝,將那個鳥巢挑下來,而貞治則是護著蓮二,以防他不小心走得太近懸崖。我脫下風衣,在下面兜著掉下來的鳥巢。

鳥巢裏面沒有蛋,只有那只不知道為什麽死去的幼鳥。

我們在附近挖了一個小土坑,將幼鳥安葬了。

本來按我的想法是,塵歸塵、土歸土,就這樣了事,偏生貞治多愁善感,想要替它立個碑甚麽的。在我反對以前,蓮二連小石頭都找來了。最後,我們在這裏用小石堆了個記號,權當是山墳。

做好這一切的時候,老師已經翻天了似的在找我們。我聳聳肩,起程回家,結束這累死人的一日。

事後,我們三個智勇雙全的小朋友甚至見了報。

小朋友。我這個穿越的加上他們兩個非人生物,三個本來就都不是正常人。佐藤由介和池田明日香那些在一星期後還時不時被此事嚇得哭出來的,才是正常人。

期末考試時,我每科都剛好六十分,蓮二和貞治都全科在九十分以上。

「其實就概率以言,」派卷子的那天,貞治道,「全部剛好六十分是更難以得到的成就。」

蓮二走了過來,用試卷拍了拍我的頭,「真弓,為什麽不認真念書?」

貞治道:「或許更應該問,為什麽不認真考試?」

我伏在桌子上,「這個問題本身就有一個錯誤的前設──就是考試要認真。」

「你確定是錯誤?」貞治問。

「說了多少次,小學生不要裝哲學家。」我揮揮手,讓他們一邊兒去,別礙著我補眠。

又隔了幾天,當我們班正在上課時,我家母親忽然踏著粉紅色的高跟鞋、咯咯咯地闖進來,她身後的訓導主任擋都擋不住。

「啪!」她一巴掌打了下來,我差那麽一點點就倒在地上。

「平太太,冷靜一點。」訓導主任道,

「你!」媽媽指著我,「你為什麽逃掉所有的課外活動?還有,為什麽會是考成這個爛成績!不是讓你溫習的了嗎?」

「媽媽,」我擦擦嘴角的血,「淑女是不動粗、不大聲喧嘩的。」你請的禮儀老師教我的。

她一楞,然後又想再打我一巴掌,卻是讓我躲開了。被打一次是不小心,被打兩次是笨。她將我帶回了家。她沒再打我,只是讓我跪在大廳。大姐拿了個軟墊子給我,二姐去了拿吃的給我。我平安地活過這一天。

第二天還是上課日,媽媽自然不肯讓我逃課,所以我頂著紅腫的左臉,難民一樣又上學去了。班上的同學看到我就像溫疫一樣躲了開來。怪獸家長對子女的成長是不好的,亦不知道媽媽甚麽時候才能學會這個道理。

「真弓。」貞治一臉內疚地走過來。蓮二亦是。

「不要哭喪的樣子,我沒死。還有,請不要自作多情地認為我是因為你們才逃課。無論有沒有網球的事,我本來就是要逃的。」我拍拍他們的肩,「今天還要練習的。」拿到冠軍以前,我一天都不想落下。

蓮二皺著眉道:「你這樣還去?不早點回家嗎?」

「媽媽早晚會消氣的。」這是事實。不到一個星期,她又會找到新的事來生氣的。女人是善變的。

隔天,貞治送了我一大盒膏藥,蓮二送了我一個小貓圖案的冷敷墊子。

其實,這些東西,我家都有。看來他們兩個聰明歸聰明,送禮上的智慧還是不太夠。當然,我是該不廢話地收下東西才是。在往後的一段日子裏,他們兩個都對我百依百順,猶如老佛爺身邊的太監。小貞子和小蓮子,隨傳隨到。

放寒假時,媽媽帶著姐姐、弟弟們去了移民在外國的娘家,打算在那邊過聖誕節,爸爸一如既往地跑了個沒影,只餘我一個人在家。我想媽媽的主觀願望是將此舉當作懲戒,可惜在客觀環境下,這是一個獎勵。看大姐和二姐的樣子,是對我羨慕嫉妒恨。我攤攤手──這年頭,家庭暴力都能換來一連串的獎勵,我亦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沒法子。

我在家裏宅了幾天後,還是決定辛勞地出去跟蓮二他們一起練習。總是自己一個對著墻打,有點傻冒的樣子。不停地跑、不停地揮拍,汗水流了不少,不知道夠了沒有。

大概是看出我的想法,蓮二道:「要不要和我來一場?」

「好。」

「不推三阻四了?」

「我已經對貞治的人格失望了。」

旁邊的貞治,推了推眼鏡。

蓮二笑道:「我該慶幸被選中嗎?」

「隨便你,」我瞟了他一眼,「我本來就沒對你有過希望。」沒希望就沒失望,名句。

「……」

比賽還是先讓我開球。我的開球完全威脅不到他們,所以只用了最保險的平擊球。一球擊出,蓮二卻是在我反映過來前就將球打回來。他第一球第一擊就破了我的發球局。那還倒不如像對上幹時一樣,耍點小聰明,至少不會輸得這麽難看。

我先將慣用的大陸式握拍轉成東方式握拍法。前者由於不用轉換正反手姿勢,又能發球,所以一直被喜歡方便的我當作主力。只是它對發出上旋球不太有利,所以我改用了後者。我將球拋後至偏左位置,再跳起抽擊,完成了孤度大、反彈高的上旋發球。

蓮二被反彈得過高的球逼得改變了擊球姿勢,擊回來的球不太有力。很好,就先這樣吧,下一步就是在回擊中拉鋸,盡力發揮我的壓線球和步法的優勢。

「比賽結束,六比二勝者柳蓮二。」

「真弓,」蓮二走過來扶起我,「你的進步很快,果然適合打網球。」

「我覺得可能是你退步而已。」

蓮二咬了咬牙。

貞治道:「蓮二是一時被你過多的技巧打亂。再來一次的話,比分大概會是六比一。以你正式訓練的時間而言,五個月就可以在蓮二手上穩拿下一局,已經是不錯的成績。」

我瞟了貞治一眼,「我在你手上亦只拿下一局。你想讚自己是可以直說的。」

貞治笑著托了托眼鏡,「我當然是對自己有自信,」蓮二亦笑起來,貞治續道:「你的上旋發球很好,這不是小學生能掌握的技巧。只是,你的基礎還是太弱。如果你的力度和旋轉速度再增加,那就無需要進入回擊的拉鋸,直接發球得分。還有,你的步法讓你的反應很敏捷,但再敏捷的反應,如果無法打出好的回擊那亦沒用。」

蓮二拍拍我的頭,「你總是擅長在其他地方,卻沒在最基本的體能和接發球中努力。」

貞治:「你的技巧是很令人讚賞,但亦得先打好基礎,否則根本就發揮不出你的優勢。」

我點點頭。看來,汗水還是流得不夠。

貞治放下筆記本,亦拍了一下我的頭,「其實打墻練習應該適合你的情況。不要沒耐性。」

我擡頭望著他們倆,「再拍我的頭我就斬了你們的手,瞇瞇眼、箭豬頭。」

他們兩個僵硬了一瞬,然後額角的青筋暴起。

少年人的火氣大,人之常情。

被教訓了,我亦從善如流,開始無聊的打墻和跑步生活。他們的努力總是比我多,我做完練習時,他們都還是未停下來的。這個時候,我會睡在網球場邊的草地上,等上一、兩個小時,他們就會來叫醒我回家了。我是人,他們是網球人。

平安夜那天,我們做完晨練,網球人竟然提議休息一天去玩。

「不要。」我很幹脆地道。休息的意義是合上眼睛。上輩子我做完功課時媽媽會讓我休息,如果這時候我去玩電腦,媽媽會罵的。由此可見,練習不等於休息不等於玩。

蓮二捂了一下額頭,「為什麽你連去玩都會想偷懶?」

「不是偷懶,是沒勁兒。」我坐在地上,聳了聳肩,「是你們不能讓我覺得,跟你們去玩有勁兒。」

貞治將我從地上拉起來,「不要將別人當成自己偷懶的替罪羊。」

「你們真沒男人的自尊心,女同學說跟你們去玩沒勁兒,竟然當成聽不到。」

蓮二架起我的另一邊,「不好意思,我只是個小學生,不明白你的話。」

貞治說:「我明白,但我沒當你是女同學。」

「……」我投降。

他們一人一邊地架著我,三個人一起向熱鬧的大街出發。

綁架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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