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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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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是沒能扭過我,放我去找瑤姬姑姑,卻派了宗璞和暗衛緊隨。坐在馬車裏出了離宮,心裏還是止不住去想今天早晨的事情。他那麽高傲的性子,卻被我逼得步步皆退,從前只是認為遇上他是我命裏的魔障,焉知於他亦不是如此?

荼靡開滿山坡,清芬怒放。明如朝霞的紅荼靡,帶著一絲謫仙般的頹唐瀟灑。走到靜月庵才茫然憶起,那日姑姑曾說不會在此久留,懊惱地拍了拍頭,一路上心有所牽腦筋也跟著迷糊起來。

望著紫藤差繞的步步階梯,心想來了便上去看看罷,姐姐不是還在這裏嗎。

青衣小尼帶著我去找德卿,卻在龍爪槐的枯藤虬碰上了舊人。非衡白須髯髯寶相依舊,我有些不自然地上前雙手合十打了聲招呼。他卻慈笑妍妍:“多日不見女施主,一切可安好。”

我僵硬地點頭,抿了抿唇頗有愧意道:“霞光寺一事,憶瑤多有得罪,望大師摒棄前嫌,毋以俗人為懷。”

老方丈正襟道:“那日一場大火,非衡也時常自省吾身,是否犯了重物輕人之罪。此火那是天降災屠於霞光,警以老衲難以摒棄俗念,但願那位施主而今平安。”

聽他所說不僅豁然開懷,如哽在心中的一塊大石被移走。但聽他提及蕭笙而今平安,卻又不免心情悵然起來。洛陽之行於他可真是步困險囿,災難不斷。

見我面色憂思,非衡道:“施主似乎有心事郁結於胸,老衲亦百思不得其解。施主那日遞上的名牌為夜闌山莊傅家合晚,而今卻搖身一變成了秦王側妃。世間百事光怪陸離,卻偏偏都好似聚在了施主一人之身。”

我望著山中翠竹出神,竹葉悄悄的綻放開來,盈了滿庭清芳。隨手拿起樹幹在地上劃道:“憶瑤,這便是我的真名姓。從前之事千回百轉以一言難盡述。”

非衡調轉身體仔細看了看畫在地上的名字,半晌方道:“這名字確然是俗世間顯貴之像。心有了,王也有了,看來女施主命中註定有一顆帝王心相隨。此心非彼心,乃是虞合天下靈秀統禦四洲之心,註定廣袤而深邃,若要註於一身必然會使寄者折耗福壽,自小便多災多難難以趨避。看來施主

已入此困境,若要脫困需得棄掉這顆帝王心才是。”

我額頭上起了層薄薄的冷汗,遠見宗璞的臉色也不甚好看。此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了,只怕要給世民招惹不少麻煩。遂向方丈道:“今日之話還請大師不要對外人講。”

方丈言笑深遠,仿若世間事皆了然,頜首應是,便托著金黃的袈裟遠去。我望著他老邁微佝卻步履平穩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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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尼回來送信,說姐姐正在默經頌禱不便與我相見,只是托她告知我,瑤姬姑姑現下已回了夜闌山莊。我微微詫異,遙隔數裏之外姐姐竟能猜到我的來意,看來這個偏居仙山的世外桃源也並非完全不沾世間俗事。便問道:“姐姐既已知我此來是尋姑姑,想必也已經知道笙哥之事,為何不前來相見共商對策。”

小尼頜首回道:“師姐知施主聰敏,有你周旋其中必然會使簫施主安然無恙,她心思愚鈍只得在這裏誦經躲懶了。”

姐姐竟說她自己心思愚鈍,眾人皆知大隋的南陽公主心思若靈泉清幽,玲瓏精巧天下無雙。回憶當初只怕在我之前她便已看出了這個‘笙哥’的古怪之處,只是未能言明而已。反觀姐姐而今的處事方法,卻已與當初迥然相異,該是悟法修道的原由。這般超然倒真讓人羨慕。

我明了,合十道:“有勞小師傅了。”

那小尼微微傾身還禮,在我欲走之時叫住我道:“師姐托貧尼給施主帶句話,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若行前無路,不妨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點頭道:“多謝姐姐。”

宗璞上前來問我是否還去夜闌山莊,我思來想去,姑姑且將去處告知德卿是否也料到終有一日我會去找她。沈吟片刻道:“先派一個人回去向秦王報信,就說我今日可能會回去得晚些。餘下的隨我去一趟夜闌山莊吧。”

下山時但見雁過長空,影沈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沈影之心,是不是也得了禪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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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清重回這裏是種什麽樣的心思,盈珠拉著我的手往日冷漠的臉上眼眶盈濕,連聲問:“公主,你可好嗎?”

我一怔,隨即恬然微笑道:“我自然是很好,盈珠姑姑不必擔心。”

然而那緊皺的眉頭卻未曾因我寬慰的話語而稍有舒展,喃喃念道:“公主為何不聽蕭公子的安排,去突厥避上一避也是好得。”

“盈珠!”霍然響起的聲音傳來,盈珠似被流光驚到緊攥著我的手顫了顫,巍巍地放下。

柳花掩映處瑤姬姑姑鳳眸微瞇,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陰變幻著深淺,那種糾纏彌漫的陰鷙,濃的甚至依稀生出幾分煞氣,叫人心中忐忑。緊緊盯了我一陣,忽而冷笑道:“你倒是關心她得緊,莫不是人家一轉身便把我們忘了,無事也斷不會再登這八寶殿。”

我顧不得她話中的冷嘲暗諷,捏著衣裙匆匆前進一步,喚道:“姑姑!”

瑤姬姑姑面無表情道:“你隨我到密室來,有些話要對你說。”

連路上漸至消弭的緊張又生出幾分來,隨著姑姑進了密室,她隨手撣了撣父皇畫像上的灰塵,漫然道:“蕭笙的事情我已有所耳聞,你今天的來意我也能猜個大概,韋家在洛陽的那筆糊塗賬或許是該好好理上一理了。”

望著她清瘦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七月,“姑姑,你可曾知道七月妹妹的下落嗎?”

撣拭灰塵的身體頓住了,她的聲音甚是飄渺:“當初極力讓你嫁進韋家,並派了琴子相隨,不過是想追查七月的下落。自己女兒的心思我再不濟還是知道些,她鐘情韋曦,離了夜闌山莊只能去找他。但從合婚到你們日常相處,卻也未曾看出韋曦有什麽心虛之處,想來確然不知七月下落。只是……或許便是母子連心,我有預感七月只怕已不在人世了……”

我心下淒愴,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略帶擔憂地喚了她一聲。瑤姬姑姑道:“你不必擔心,我費了那麽大的勁才能將七月養到這麽大,若果真留不住她在人間,那也是天意。終究她的父皇已經去了,而我……”她低頭輕笑了一聲,“不過是快些團聚而已。”

密室內久不見天日的陰沈幾乎迫得人窒息,我想還是不必告訴她了,殘酷的現實越發棱角分明,只會化成利刃剜的心更疼。

“倒是你……”,瑤姬姑姑話鋒一轉,陡然向我道:“現下你才是最讓我擔心得,李世民對你雖好,可他畢竟只是個親王。朝局瞬息萬變兇險難測,誰也說不準來日他能否承繼大統,但只要走上了這條路除非勝者,不然又有幾個能全身而退的。”

我垂眸:“我並不在意他是否能當皇帝,若是當不成……那更好。”

“更好?憑他今日一戰滅二國的煊赫功績,天下誰人不知秦王李世民的威名,來日新君如何能容得下這功高震主的臣子。憶瑤,聽姑姑一句話,秦王他有天日之姿將來必不可為池中物,你若是真得愛他,就離開他,不要去毀了他。”

瑤姬姑姑字字真切,若有親歷。我盯著父皇的畫像,“姑姑還是想勸我去突厥?”

“那是為了你好,苕華寶庫開啟之日,只怕我楊家有滅頂之災,屆時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心有所動,總覺今日姑姑有些奇怪,卻似將大難臨頭的預兆。理了理亂如麻絮的思緒,惑然道:“既然提到了苕華寶庫,怎麽只有我們兩個人時姑姑反倒不向我要苕華了,如此想來那日在靜月庵,姑姑提及苕華倒更像是說給世民聽得。”

“苕華?”姑姑恍然大笑,笑聲淒艷濃烈:“那些蠢人竟以為真,什麽苕華寶庫?那塊玉玦你自是好好留著,若將來孤身遠去也好留個念想。”

心中疑惑更甚,卻愈發不安起來,追問:“姑姑此言是何意?若楊家當真有難,憶瑤又怎能孤身離去。”

她連連擺手,似已疲累,聲音低沈道:“你若肯聽話,我自助你將蕭笙救出,讓他帶著你遠走高飛,既了卻了你多年夙願,也免得好半生孤獨。”

聽得她提及蕭笙,我方才想到今日來的目的。既然事情已然如此混亂,不若先行救的笙哥再說。遂向姑姑伏了伏身,告別離去。從密室走出來時,卻見宗璞焦慮地守在院子裏,見我出來連忙上前道:“夫人,派去送信的人回來了,殿下讓您快些回離宮。”

我轉身問道:“怎麽了?”

他道:“頡利可汗夥同突利可汗阿史那什缽苾合寇雁門,皇帝陛下命秦王率兵出幽州道抵禦突厥,不了幾日就要啟程了,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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