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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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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隨手拿起佩劍就要往外走,我下意識地握住他的胳膊目光瑩瑩地仰頭,他清淺一笑,好像沒有什麽刀光劍影能在他的眼中勾起半分影動。

“別出來,在這裏等我。”

袍角掃過馬車紅錦絨毯,靈敏地一躍而下。聽著外面陡然升高的利刃相碰的尖嘯,心中的恓惶不安愈加濃烈,起身掀起車簾,卻見星芒微弱的光暈下草地上零落錯亂的橫斜了幾具屍體,料想是尾隨李世民左右的護衛。夜幕中孤星幾疏幾離,落於陌上萬物都淡淡的披上了黃色的光暈,甚至看不清晰刀劍相向的身影,只餘那些悶鈍遽利的劍嘯刀鳴聲密匝匝地傳入耳中。

倏然,一星銀白的光束劈開黑夜的濃稠,耀開了目中暗夜,李世民躲之不及以劍作盾擋住銀針,只聽‘砰’的一聲銀針墜地,我暗舒了一口氣,然而寒光如驚電劃破長空,化作數刃,打鬥聲已止,我聽見盈珠的聲音冷而幹脆:“秦王殿下,你的人已經都死光了,你還要負隅頑抗嗎?”

循著聲音向前跑,見李世民脖子上正穩穩地架了柄劍,我驚惶地大喊:“盈珠姑姑!”

盈珠偏頭露出勝利的笑容:“公主,你做得很好。”

話音剛落,只覺一道銳利的目光穿刺夜空射來,冷森如孤星,我不知所措地搖頭:“不是,我沒有……”

“公主”,盈珠到我跟前,道:“快些隨奴婢走吧,夫人已在靜月庵等候多時。”這才發現她身後人影憧憧,竟不下十人,悉數都為女子,各個身懷兵刃動作靈敏。她們押送著李世民自山澗泥濘小道往孤峰之上的靜月庵去,我默默跟在身後,遠處一勾明月躲在墨雲後,如水的光隱隱的滲出,卻也被繁茂的枝葉掩住,落於塵間了了,幽幽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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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深寺,佛燈寒涼孤寂,松石小路萌生了滑膩的苔蘚,緩緩轉過身,梨花落蕊掠了一肩,任其飄零,無心去看。

盈珠不許我進去,唯有站在廂房外聽姑姑和世民愈加弩張不善的言談。

“大唐的秦王,識相得趕緊放了我的那些人,不然就別想安穩的下山。”瑤姬姑姑的聲音如山澗霜霧倨傲而冷冽,我暗覺不妙,李世民那麽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碰上這樣的場面決計不會依她所說。

果不其然,他冷淡道:“本王從不受人要挾,夫人這麽有本事能擄了本王上山,何不自己去搶?”

瑤姬姑姑緩而一笑:“果真是年輕氣盛,看來不讓你吃些苦頭是不曉得什麽叫受制於人。”

只聽‘砰’的一聲,我躲開盈珠的阻攔將門推開,姑姑和李世民同時偏頭看來,一個薄怒,一個陰涼。我急急道:“姑姑你不能這樣做……”緊隨而來的盈珠拽我胳膊,被這麽一阻,拾起了些許明亮的思緒,遂平穩了氣息,道:“玄甲軍正駐紮於洛陽城內,若明天天一亮,發覺主帥徹夜未歸,少不得大動幹戈搜查,若是被他們找到這裏豈非得不償失。”

果見姑姑面上淩峻之色少了幾分,慢慢站起身朝我走來,微笑:“你說得還真有些道理。”然後快而狠戾地甩了我一耳光,頭被打得偏向一邊,頰上火辣辣得疼,被綁在柱子上的李世民急急地轉頭看我,怒喊:“你幹什麽!”

瑤姬姑姑嘲諷地掃了我們一眼,凝著我泠泠道:“他還知道心疼你?難怪你這麽死心塌地得。”我目眩流離身體不自覺地向後晃了晃,盈珠連忙上來扶我,目中盡是憐惜之意,被瑤姬姑姑呵斥著退下。我索性坐到地上,藍衣清澈正如清水流瀉了一地,她圍著我轉了一圈,冷言諷刺道:“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若是你父皇在天有靈,知道他的女兒上趕著給李淵的兒子作嬖妾,只怕死了也不能瞑目。我們楊家怎麽出了你這麽個不知廉恥的賤貨。”

伏在地上的手緊攥,指甲掐進肉裏滲出點點血珠,我不知是委屈還是什麽,壓抑得緊卻還是小聲啜泣起來。李世民已不像方才失去控制似得怒不可遏,聲音淩寒陰森:“你最好別讓我活著出去,不然今天之事必讓你千倍百倍地還回來。”

“你心疼了”,裙紗拂過石板,上面繡了一朵瞿麥花,濯濯鮮明,停駐在李世民面前,冷然道:“還能輪得到你心疼麽?你也配!”說話間只聽利刃刺破血肉的聲音傳來,我心裏一驚轉頭,見一柄匕首插入世民的左側肩胛又毫不留情地拔了出來。鮮血噴湧而出落到墨藍的錦衫上,如臨淵怒放的牡丹,妖冶而慘烈。他身體與手都被縛住了動彈不得,只任血漬橫流,額頭起了層薄薄的汗珠,卻始終咬著牙不肯發出一聲示弱於人前的呻|吟。

姑姑唇角漾起瀲灩的笑,似乎來了興致:“還真有些血性。”作勢又要刺他另一處肩胛,我連忙自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擋在他身前,泣道:“姑姑,求求你了,放過他吧,我以後什麽都聽你得。”

她將匕首在跟前警戒似得晃了晃,目露怒意:“擋在這裏做什麽,你也想挨刀子?”

身後,李世民忍著痛楚悶哼了一聲:“瑤兒,你快閃開。”

我含著淚搖頭,伸手握住瑤姬姑姑的手,將銀亮的匕首對準自己的心口處,泣涕漣漣:“千錯萬錯都是憶瑤的錯,是我自甘下賤,是我不知廉恥,可我真得沒有辦法,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讓我死在他前面,憶瑤一輩子都不想再去體會失去摯愛的痛苦了。”

她面上閃過一絲悵芒的神色,落於眸間,卻只剩黯淡的印跡,仿佛透過我們看到了另外的一幕景。

“我答應。”身後驀然響起世民的聲音,姑姑擡頭越過我看他,嗓音因傷痛而嘶啞卻透著倔強的剛硬:“我答應放出夜闌山莊的人,在我的懷裏有一枚印章,你命人拿著它下山就可直接去洛陽城北的天牢裏提人。”

姑姑招手讓人去尋,果然從懷裏摸出了一枚白玉印章,上面浸染了血跡開出紅梅朵朵。姑姑將印章蓋在手心,望著印泥滿意地笑了,命人給世民松綁。麻繩剛落地,世民的身體便像一攤軟泥跌在地上,我恓惶無助地去攔,卻同他一起坐到了地上。

捂在肩胛上試圖阻止鮮血外流的手已被染透,看不出絲毫本來的膚色。他抓著我的手,虛弱地彎了彎唇角:“沒事,這點傷還要不了我的命。”

肩上一緊已被人強硬地推到了一邊,姑姑拿了個藏青色的細口瓷瓶往世民的傷口上撒些白色粉末,他眉宇深蹙顯然疼痛難耐,我欲上前阻止,姑姑涼涼道:“若真得不想他死就別過來礙手礙腳。”

“外面都說秦王李世民風流多情,沒想到還是個情種”,她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卻已將殺意受盡:“拼著自己挨上一刀都不肯妥協,卻看不得憶瑤夾在我們中間左右為難。她的幾滴眼淚比你的血還貴重嗎?”

李世民面色蒼白如冰,以胳膊支撐著勉強半倚在地上,眼中雪光凜然:“我寧願自己流血,也絕不會讓我的女人流淚。”

我悲愴地望他,卻見姑姑倒粉末的手頓了頓,捏著瓷瓶站起身來,凝著我道:“我可以放過他,但瑤瑤,你必須跟我發誓。”

“什麽?”我撐起虛浮的身子站起來,見姑姑長袖翻飛指著玄關處的一幅畫軸道:“去跪在你父皇面前。”

方才註意到廂房裏懸掛了父皇畫像,正是在夜闌山莊密室裏見到的。早已遇見腥風血雨將至便要漂泊離去的姑姑確然將這副畫帶在了身上,不管前路是天色如虹,還是彤雲密布,父皇便伴她日夜,比生時更加不離不棄。

我輕輕跪在畫像前的蒲團上,姑姑的聲音清靈如妖魅飄在空中。

“兒臣憶瑤遭逢國破家亡,恨生女兒身命若浮萍,不得已委身李家之子,時局所限非是我願。至此於父皇尊前立誓,前塵已往不可逆轉,唯許,生前絕盡前情,死後不入李家宗祠,如違此誓,活著親人盡離散忍孤寂之苦,死後累及子女有志難抒,不得善終。”

手緊緊攥著裙紗,凝著父皇清雋風姿久久未言。

“憶瑤……”李世民強撐起身體深沈地凝望著我,搖頭。

我慘然回望,無助地哭泣:“可我要你活著,我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恨恨地將手指掐住地面上,“生死有命,天意難違。要靠你發這個誓換我活下去,我還不如現在就去死。”他伸手去抓姑姑遺落在地的匕首,被身旁的女子一腳將匕首踢出去老遠。我深吸一口氣,收斂淚水,決絕地仰頭凝著父皇那雙清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出誓言。

“……生前絕盡前情,死後不如李家宗祠,如違此誓,活著親人盡離散忍孤寂之苦,死後累及子女有志難抒,不得善終。”

父皇的眼睛有著谙透世事的凈澈幽亮,微笑雋永地俯視著我,仿若今天的一切他都能看見,都能聽見。

我捂住胸口,那裏如萬剪穿透刺痛無比,這便是我的報應麽,愛之不得,戀之難終。眼前被淚水模糊了,如墜畫中,飛溪潺湲自天際灑落人間,靜靜地敲打著每一個人天定的宿命。漸漸地,飛溪消失了,落花亦枯萎,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讓人困頓其中難以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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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得朦朧,被尖銳的女子聲音所驚醒,睜開眼睛,透過素樸的藕色幔帳依稀可見一個纖瘦的女子身影從木凳上彈起來想要跑出去,卻又被守在廂房裏的幾個女子攔了回來。

“你們將我困在這裏做什麽,誰要見她?”

那聲音並不熟悉,我凝神想了想覺得大概是沒有聽到過。

但紗帳被打開,幾分光束射進來,那女子轉過身正好對上方醒來的我,聲消音止,我們俱是一震。許久,我凝著她喚了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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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卿一身灰土色素布僧尼衣衫,烏發被一根青色發帶簡單束於腦後,粉黛不施,像這松山清泉裏走出的人。未沾染塵囂分毫。

她坐在床榻上,沒有嚷著要走,也沒有說話。

良久,我虛泛地微笑,“姐姐莫不是還像以前討厭我?”

她的身體震顫了一下,手掖了掖背角卻始終沒有與我視線相撞,淡淡道:“別胡思亂想,沒有人討厭你。”

想起昏迷前的場景,我枕在繡枕上的頭一偏,任淚水洇濕繡紋,被我的抽泣聲驚到,她有些手足無措地去替我擦眼淚,道:“別哭了,還嫌身體不夠虛弱嗎。”從榻前端了一碗尚有餘溫的參湯,攪動湯勺往我嘴裏送。我被她執拗地餵了一些,卻再也喝不下,濃稠的味道在胃裏翻湧,禁不住伏在榻前幹嘔起來。

德卿剛在我背上拍了兩下,有個白衣女子推門而入,朝房內其他女子不耐煩道:“那個宇文士及又來了,煩不煩。”德卿的手僵在背上,半天沒有動彈。

領頭的女子思索了片刻,掀開簾子來到榻前沖德卿道:“勞煩公主去將他引入屋內。”

德卿的手一哆嗦盛參湯的瓷碗砰然墜地,濺到被衾上幾滴濃汁。我坐起身,冷聲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女子不為所動,只道:“夫人的苦心二位公主將來自會明白。只是現如今庵堂裏住了個大人物,焉知他今日是不是來打探消息得。德卿公主且將他引進來,奴婢必不多做為難,事情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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