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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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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肅冷, 這一夜蘇府數間屋子裏的燈火都亮到了深夜,但卻又一片寂靜。

棠梨院裏,方嬤嬤伺候了蘇語凝睡下, 替她掖了掖衾被才嘆著氣走出了屋子。

一室安靜, 皎皎月色透過窗隙照在白凝軟膩的小臉上, 蘇語凝縮在衾被下, 看似熟睡,可粉腮上的紅暈卻越來越重,纖長的羽睫顫的如同篩糠。

等到終於再也憋不住了的時候,蘇語凝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倏地睜開了烏黑的眼眸。

她輕手輕腳地撐著身子坐起來, 芊芊指尖撥開紗帳,抿著唇往窗子外瞧了瞧, 方嬤嬤該睡了吧……

蘇語凝掀開赤著足就下了地,冰涼的青磚地涼的她綣起了腳趾,趿拉上繡鞋,披上外裳,散著一頭青絲就往外走去。

才推開門, 她就被凍人的涼風吹地縮緊了脖子, 微鼓起了臉頰顯得有些氣惱, 顰著柳眉想一瞬後返身回去拿了鬥篷抱在懷裏, 迎著風跑了出去。

院落裏靜悄悄的,蘇語凝也不敢提燈, 就這麽摸著黑往前院跑去, 抄手游廊下掛著燈籠她就松下肩頭, 到了園子裏一片漆黑的地方, 她就抓著鬥篷半捂著臉, 大氣也不敢出。

夏雲看著遠遠跑來的人,瞪直了眼睛,“四姑娘,你怎麽來了?”

垂眸跪在屋內的人聞聲擡起了眼,已經過去了許久,謝蘊清依然跪的筆直,青衫下的身軀略顯單薄卻堅毅。

他看到蘇語凝青絲微亂,鬥篷也沒有披上,而是抱在懷裏,任由瘦弱的肩頭露在風中,小口微微張著,短促地喘著氣。

不等他開口,人已經邁過門檻跑到了他面前。

蘇語凝蹲了下來,水霧霧的眼眸裏滿是擔憂,“清清你冷不冷?”

她手忙腳亂的將鬥篷抖開披他到身上,“我給你拿了鬥篷來,你別怕。”

謝蘊清握住她的手,冰涼一片,一時間心疼驚怒俱有,眉心輕斂,“妧妧怎麽過來了?”

他掀下身上的鬥篷將蘇語凝整個包裹了起來,又握著她的手揉搓了幾下,柔聲道:“我不冷。”

“我擔心你。”蘇語凝垂著頭聲音又小又輕。

很擔心很擔心,擔心他腿疼,擔心他冷。

小姑娘膽子那麽小,卻獨自一人半夜偷跑出來,拿了鬥篷也不知道自己先披上,一門心思的給他送來。

謝蘊清看了她許久,眸光越來越深,他放肆的將頭抵在了她的頸窩處,聲音低啞沈緩,又透著無可奈何的寵溺,“妧妧,你這樣……”

讓他怎麽還能控制的住。

肩頭一沈,蘇語凝無措的楞在了原地,僵著細白的脖子也不敢亂動。

又見謝蘊清話還沒說完就沒了聲音,立時就著急了起來,“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扶你起來,不跪了!”

她想用纖弱的身軀去撐起謝蘊清卻不夠力氣,細軟的嗓音已經帶了哭腔,“清清。”

謝蘊清將她鬥篷被攏緊了些,讓她沒法再將小手胡亂伸到他身上,這才擡起頭安慰道:“我沒事。”

蘇語凝不信他,“不要跪了,你快起來好不好?”一雙盈盈的美目裏已經泛起了水光。

蘇語凝伸手想要替他揉揉膝蓋,可還不等她觸到,一雙玉手便已被謝蘊清攏到了掌中。

他自己都覺得醜陋的地方,如何能讓妧妧碰到。

謝蘊清細細捏著她柔若無骨的手指,修剪圓整的的指甲上未然蔻色,透著淡淡的粉。

“我還要娶妧妧,怎麽能起來?”謝蘊清看著她微微笑起來,他是心甘情願跪在這裏的。

蘇語凝想也沒想就道:“那要不不娶了。”

謝蘊清微擰了眉心,看著她沒有說話。

蘇語凝語氣天真道:“反正我們現在這樣也很好,也能常常見到,能一起玩,也不是一定要成親對不對?”

她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清清的腿比成親重要多了,這麽想著她還兀自點了點頭,然後一臉認真地看著謝蘊清。

謝蘊清聽著她這般清晰有據的條理,一時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愁了。

蘇語凝被他烏黑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裏一慌,為什麽她覺得清清現在好可憐,她每次不能陪小黃狗玩的時候,它就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妧妧答應的要嫁我,就不做數了?”謝蘊清垂下了眸,眼睫遮住了他眼底光亮。

蘇語凝從沒見過他這樣可憐受傷的模樣,連連擺手道:“不是的。”

怎麽辦,清清好像要被她欺負哭了。

蘇語凝語無倫次道;“我嫁的,不耍賴。”

“可我不想讓你跪著,咱們再想想別的法子。”

“可是我等不及了。”謝蘊清擡起眼簾,眸光漸深,“妧妧,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娶她,等不及要與她相守。

蘇語凝對著他灼人的目光忽然就楞住了。

謝蘊清撫著她的青絲,深幽的眸光滑過她的眉眼,瓊鼻,菱唇……“妧妧,我很高興,並且一點都不累,真的。”

蘇語凝懵懵懂懂地看著他,但是既然清清高興的話……蘇語凝想了想,幹脆攏著裙擺做坐到了地上,她拍了拍自己的肩,“那你累了就靠在我身上。”

“你別讓我走,我要陪著你。”她看著他尤其認真的強調。

謝蘊清一顆心都快化了,他貼近蘇語凝的頸側,枕著她的青絲,沐浴過後的皂角香伴著悠悠的奶香縈繞在他鼻端。

謝蘊清輕環住她的身體,並未將重量壓下去,反而是讓她傾靠在自己身上。

手掌輕柔的撫拍在她的背脊上,哄著她閉眼。

“你冷嗎?”蘇語凝低了低頭,只能看到謝蘊清的發頂和一點點耳朵。

過了一會兒,聲音才傳來,又輕又溫醇,“不冷。”

蘇語凝輕瞇了瞇眼睛,清清說話時呼出的氣,弄的她癢極了。

背上是一下一下輕柔的撫拍,哭也哭過了,鬧也鬧過了,已經精疲力的蘇語凝漸漸就覺得眼皮重了起來。

直到耳邊的呼吸聲逐漸平穩清淺下來,謝蘊清才慢慢擡起了頭,用鬥篷將人裹的只剩下腦袋,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把你的招子往外面放,看著些人。”

冷清的聲音傳來,夏雲一個激靈,別開了眼。

謝蘊清眉眼不動,淡淡地開口道:“往中間站些,擋風。”

夏雲苦著臉認命地挪了挪步子,若是少爺待他能有帶待四姑娘的一成……不,半成!只要半成他就心滿意足了。

一夜過去,謝蘊清的腿早已經沒有了知覺,他抿緊了唇,面色蒼白難看。

“少爺。”

夏雲實在看不下去了,少爺現在雖然是裝的腿瘸,但有舊疾卻是真,跪一夜已是吃力,

還要讓四姑娘這麽靠著睡……再下去就又要變真瘸了。

可他才開口說了兩字就被謝蘊清給打斷。

“莫吵。”

謝蘊清看了眼即將破曉的天,仍然不舍得將懷裏的人兒叫醒。

直到聽見打鳴聲,他才叫醒了酣睡的小姑娘。

蘇語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又揚起小臉盯著謝蘊清看了良久才回過神來。

“我怎麽睡著了?”她手忙腳亂的撐起了自己的身體,她怎麽還靠在了清清身上?

身上驟然一松,謝蘊清身形不穩的晃了晃,手掌撐地才勉強穩住。

他淺笑道:“我也想問妧妧怎麽就睡著了?”

蘇語凝臉一紅,懊惱地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謝蘊清看了看天色道:“妧妧若再不回去,方嬤嬤就該發現你不在屋裏了。”

蘇語凝這才著急忙活地起身,“爹爹一定也起了,我去找他。”她邊說邊往外跑,“讓他準你起來。”

直到再也看不見蘇語凝的身影,謝蘊清才收回目光啞然失笑。

……

“爹爹!”

還未見到人,蘇語凝的聲音就已經傳到了院子裏。

采薇從西邊的廂房跑出來,攔住她道:“小姐,老爺和夫人還在休息呢。”

昨夜屋內到燭火幾乎亮了一夜。

若是以往蘇語凝一定不會再打攪,可今天她實在是等不了了,撥開采薇的手就往裏沖。

蘇諭齊哪裏睡的著,闔眼休息一會兒便早早起身了,蘇語凝進來的時候葉柔正在幫他穿衣。

蘇諭齊皺眉朝她看去,見她披散著頭發,衣衫皺亂的樣子,語氣微微嚴厲:“毛毛躁躁的,不成體統。”

蘇語凝顧不上許多,小步上前道:“爹爹,天都亮了,可以讓清清起來了嗎?”

看著女兒睜圓了眼睛,一臉期盼的模樣,蘇諭齊頭疼地捏了捏額角。

“爹爹。”蘇語凝拖長了聲音,小臉都挎了下來。

葉柔理了理她散亂的頭發,道:“妧妧先去洗漱更衣,你這副模樣不是要你爹爹看了生氣?”

“母親。”蘇語凝拉住葉柔的手,輕聲道:“那你幫我跟爹爹說說。”

葉柔敵不過她祈求的目光,只能先點頭。

用過早膳,采薇來稟道:“奴婢去看過了,謝大公子還跪在那裏,臉色瞧著……已是不大好了。”

葉柔見蘇諭齊紋絲不動的坐在窗邊看書,走過去替他捏著肩,柔聲道:“你還真要讓那孩子一直跪下去?他的腿……”

“就是不考慮他,妧妧你也不顧了?”葉柔的聲音清雅淡然,安撫著蘇諭齊的情緒,“或許……真是那兩個孩子的緣分呢。”

蘇諭齊吐出重重的一口氣,合上書捏捏了眉心道:“再看看吧。”

謝予安出了這樣的事,讓他如何還能再放心把女兒交出去,他甚至都想到了讓妧妧一輩子不嫁人,就在自己膝下好好養著。

另一邊,夏雲眼看著謝蘊清的臉色越來越差,嘴唇更是已經沒有了血色,他垂著掌來來回回的在廊下踱步,伸長了脖子張望,忍不住道:“少爺,蘇老爺不會真的狠心不過來吧。”

謝蘊清壓根就不想理他,“你安靜點。”

直到日頭漸升,蘇諭齊才終於出現。

他目光犀利的凝視著謝蘊清,良久才道:“你跟我來。”

夏雲一聽這話,忙上去攙扶,謝蘊清撐了一下身體,頓時額頭上的冷汗就冒了出來,沒有知覺的腿漸漸覆蘇,劇痛從骨縫裏一點點剜著髓痛出來。

他抿緊了蒼白沒有血色的唇,在夏雲的攙扶下才緩緩站了起來,每挪動一步都是鉆心的痛。

蘇諭齊看著他,硬冷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松動。

……

書房內沈寂無聲,蘇諭齊與謝蘊清對坐,蘇諭齊逼視著他,打破沈默,“你早就知道了謝予安與蘇菀煙的事。”

謝蘊清並不否認,“小侄是有猜測,但並不能確定。”

“既有猜疑,為何不說?”蘇諭齊聲音驀然拔高,臉色更加黑沈。

謝蘊清道:“小侄不敢妄下論斷,亦不想讓妧妧傷心,所以只敢默默守護。”他說的很平穩,但一字一句都透著愛護與珍視,“我知道自己這副身軀殘破,配不上妧妧,若妧妧能與二弟和美,我絕不會妄想什麽。”

“可如今二弟做出這樣的行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妧妧傷心難過,我愛妧妧逾性命,只希望伯父能給我這個機會。”

蘇諭齊道:“你說你愛妧妧?連謝予安都嫌她是個什麽都不懂的……”癡兒二字他說不出口。

蘇諭齊鐵青著臉,可恨的是女兒就是為了救謝予安才變成如今的樣子,他竟然還敢做出這種事!

謝蘊清皺起了眉,“妧妧只是孩子心性,想得慢了些,但她什麽都懂……這樣的赤子之心才是最珍貴的,我會盡我所有的一切,護她天真無憂。”

蘇諭齊終於動容,有多少人當著面不敢說,卻在背後輕視妧妧,當她是癡兒,甚至也從不將她的喜怒哀樂放在心上,而謝蘊清卻敢說要護著她這份純真,也從不覺得她有異於常人。

過了許久,蘇諭齊才又開口,“從前未曾見你佩戴過這塊平安扣。”他看向那塊平安扣。

“從前不敢戴,是因為知道只是妄想罷了,今次,是希望伯父在看到這塊平安扣時能想起當初的婚約,將妧妧許配給我。”

他的不遮不掩反而讓蘇諭齊生了幾份好感,“把妧妧許給你,你可知道要遭受怎樣的流言蜚語。”

思及此,蘇諭齊才舒展的眉心又擰起,前腳跟弟弟退親,後腳就哥哥定親,這要鬧出多大的笑話來。

“若妧妧許的本就是我呢?當初指腹為婚是與我,定諾的平安扣也在我身上。”

休息了許久,謝蘊清臉上的血色已經恢覆了一些,不再是嚇人的白,他緩聲道:“與蘇家四小姐定親的本就是謝家大公子,我與二弟手足情深,他只是因為我腿腳不便,才幫忙操持婚儀之事……只要我們兩家認準了,旁人又能如何說呢,也不敢說。”

以蘇謝兩家在江寧的影響,但凡有生意往來的,哪怕知情也不敢亂說得罪,至於不相幹的人就算有懷疑,最後也只能相信。

蘇諭齊的眉頭越皺越緊:“你是硬要將黑的說成白的?”

謝蘊清卻道:“婚儀將近卻忽然退親必然會引人非議,日後只要三姑娘入謝府,旁人自然就會將兩件事聯系在一起。”

“若按小侄所說,二弟與妧妧之間那就是從未有過關系,三姑娘只需延後一到兩年入府,旁人也只會當作是一樁佳話。”

蘇諭齊審視著他,他究竟在妧妧身上下了多少心思,平安扣恰到好處的出現讓葉柔看見,眼下的這個婚期將近的節骨眼又是進退兩難的境地,若沒有三姐兒的事退了也就退了。

謝蘊清一掀衣擺又重重地跪了下去,“望伯父成全。”

雙膝落地的聲音讓蘇諭齊聽了都於心不忍,當年之事……真的是他錯了。

他沈默許久,才道:“你起來吧,不好好把你的腿養著,還要這樣糟踐,是要讓我女兒將來照顧你?”

謝蘊清垂在身側的手陡然握緊,語調失了平穩,“謝伯父成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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