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以來, 阿澤一直很忙，尤其是在他加入實驗室之後，他更忙了一些。

有時林曦給阿澤發短信，問他在哪, 他的回答多半是在實驗室, 要不然，就是再宿舍。

漸漸地, 林曦也就安心了, 她從沒想過，阿澤會忽然跑去教學樓裏去自習。

林曦拿著手機跑出宿舍樓，才發覺她忘了問陳芳, 究竟是在哪個教室看到阿澤的。

她總不能一間教室, 一間教室地找過去吧？

教學樓那麽大, 等到宿舍熄燈了，她也未必能找得到啊。

林曦打開手機, 看到上面好幾個未接來電楞了下, 見是沈景程的, 林曦想都沒想，直接退了出來, 撥了阿澤的號碼。

她和這位沈師兄，並沒有太多來往, 只是在一個社團裏, 隔幾天總能遇見。但也只是見面的時候打個招呼, 隨便聊幾句而已。

也即是說, 沈景程那裏不會有非常緊急，一定需要她去做才可以的事情，所以沈景程的未接來電，自然被情緒亂糟糟的林曦，瞬間拋到腦後。

“餵。”電話接通後，響了沒兩聲，那頭傳來阿澤的聲音，許是因為電流的傳遞，響在耳邊的聲音，醇凈得讓林曦的耳朵有點癢，讓林曦不得不把手機放遠了些。

“阿澤，你在哪？”林曦騎上她的自行車，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握著車把，往教學樓的方向趕。

“在教學樓。”

“你在哪個教室？”

阿澤的回答，卻讓林曦更焦慮了，因為那個教室，正在上輩子阿澤跳下去的那一層。

B市十一月初的夜晚，寒風刺骨，林曦把車蹬得飛快，到了那棟教學樓，林曦放下車一路小跑，等進入電梯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出了電梯，還沒走幾步，林曦腿一軟，險些摔倒。

阿澤正站在安全樓梯旁的窗邊，向外看去。

樓道裏的窗戶，開窗的位置高度及腰，為了彩光更好，下半部也是透明的玻璃，接地的卻是一塊兩節樓梯高的大理石臺子，類似飄窗，但又沒飄窗那麽高，那麽寬。

那大理石臺子的寬度，可以踩著也能坐著，偶爾會有學生坐在上面看書。

阿澤站在大理石臺子上，冷風呼嘯，吹拂著他的發絲，月光淒清，在他周身鍍了層冰寒的光暈。

他的背影清俊，每一處都精致美好，不似人間應有，此刻的阿澤飄忽得，仿佛一陣風吹來，就會登仙而去一般。

月夜，冷風，清俊的少年，這幅構圖算得上美麗的畫面，卻是林曦的噩夢。

一瞬間，眼前的阿澤，和糾纏了林曦許多年的夢魘，重疊了。

林曦的心仿佛被攥住了一般，她扶著墻壁，楞楞地看著阿澤，發不出聲，也邁不開步。

察覺到了身後的聲響，宋澤回頭，原本沒有多少情緒，只是精致的臉，在見到林曦的瞬間彎起了唇，清透的眸中也有了動人的光亮，如冰雪消融，暖陽初升。

走下大理石臺子，宋澤牽起林曦的手，向外一指：“你看外面的景色，有沒有點像家裏？”

林曦踉蹌了兩步，被動地由著宋澤將她拉到窗前，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深秋時節，昏黃的路燈下，兩排枝葉已經不算茂盛的樹冠，幾近相接，將蜿蜒的柏油路隱藏在枝椏之下，一陣風吹來，葉片脫離枝頭，在空中婆娑起舞。

雖然顏色、樹種與家中的小區，全都不同，可是不知哪裏，眼前這條路，和阿澤家窗前，那條歸家的路，竟能覺出幾分相似之處。

林曦僵硬地眨了兩下眼睛，總覺得，眼前的一切，越來越看不清了。

宋澤擡手，拭去從她臉上洶湧流下的淚水，輕聲問：“怎麽哭了？”

林曦摸了摸自己冰涼一片的臉頰，才恍然察覺，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竟流了許多淚，怪不得眼前模糊一片。

林曦擡眼，看著抿著唇，認真地為她擦著眼淚的阿澤，腦子亂糟糟地，陷在現實與夢魘的交錯之間，一時半會兒沒出來。

林曦抱著宋澤，忽然大哭起來。

她哭得極狼狽，鼻涕眼淚全流了出來，卻還記得給自己離譜的反應找個借口。

林曦渾身發抖地小聲叨念著：“想……想家。我不要在這裏……不要在這裏……”

宋澤環住懷中，一身冰涼還未散盡的小曦，輕輕哄著：“我們這就回去。”

宋澤語氣輕柔，像在哄小寶寶似的，目光卻追著方才走過他們身旁的一道人影，眸中冰寒一片。

……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當林曦平靜下來，跟著阿澤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原本就不暢快的心情，更灰了一層。

方才她來得火急火燎的，根本就顧不得去鎖車。

現在，原本停著她座駕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她不算舊的車，顯然已經有了新主人。

林曦郁悶得抓了抓頭發，有氣無力地蹲在地上。

倒不是說她那輛小車有多貴，就是今天被一件件事，弄得情緒更低落了一些。

宋澤打開車鎖，回頭一看，小曦正蹲在一溜兒自行車前，滿臉挫敗。

騎上車，宋澤停在林曦身旁，一條腿撐著地，一只腳還踩在腳蹬子上，低聲道：“車被偷了？”

林曦無奈地點頭。

宋澤拍了拍自己的後座，“上來，我帶你回去。”

林曦沒什麽精神地點了下頭，側著坐在阿澤的車後座上。

宋澤拉起她的手，環在自己的腰上，聲音微啞：“抓緊了，別掉下去。”

“嗯。”

阿澤騎車的速度不快，慢悠悠地，林曦手環著他的腰，頭靠在他的脊背上，才尋回了一點點心安。

上輩子，阿澤正是從剛才他所在的那扇窗，墜下去的。

這學期，林曦在那層樓沒課。兩輩子了，直到今天為止，林曦這才是第二次進入那層樓，第二次見到那扇窗。

可是，她從沒忘記過，那扇窗的樣子。

阿澤剛才說，那裏像家裏。

這……難道就是他從那扇窗跳下的原因嗎？

下樓之前，阿澤在回教室收書的時候，林曦又看見了，寫在他翻開的書頁上的那些唉字。

一切並沒有向好的方向轉變。

自行車行到了上坡處，阿澤帶著她，卻並沒有比平地慢多少。林曦緊緊抱住阿澤的腰，不讓自己掉下去，隔著毛衣和外套，感受不到他的溫度，卻可以察覺勁瘦腰身上的力量。

宋澤喘了幾口氣，終於載著她爬上了坡，察覺到她放在腰間的手瑟縮了一下，手套就在背包裏，宋澤卻沒拿出來，只握住她的手問：“這樣感覺暖和點了嗎？”

“嗯。”林曦悶悶地回了句。

宋澤彎了彎唇，一手壓著車閘，雖然是下坡路，車速卻更慢了些。一方面是因為風吹在手上，著實冷。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親密，不可多得。

宋澤方才，被她的哭泣攪亂的心情，因這短暫的親昵而有所好轉。

就在這時，後面忽然傳來了手機震動的聲音。

林曦拿起電話，因為車子晃了一下，還沒看清是誰的來電，就按了接通。

“餵。”

“餵。”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聲，有點點耳熟，但是一下又說不出是誰的聲音。

這就很尷尬了。

林曦沈默了兩秒，忽然一拍額頭，看了眼手機屏幕，原來是沈景程。

這一套動作下來，林曦險些掉下車去，連忙又抱緊了阿澤的腰。

“沈師兄，你好。”

林曦說了這句，沒有察覺她抱住的人，身體緊繃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沈景程的笑聲：“雞肉的味道還喜歡嗎？”

“啊……”林曦又楞了兩秒，才把記憶倒回幾十分鐘前。

想著楊敏雙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林曦連忙誇讚：“挺好，有滋有味的。謝謝師兄。”

“實不相瞞，我是有求於你，才送這些的。”

林曦小心翼翼地回了句：“你說。”

“是關於社團春季招新的事。”

“招新？”林曦奇怪的問：“那不是下學期的事嗎？”

沈景程推開門，走到陽臺上，趴著窗戶回答：“的確是下學期的事，不過等開學再準備怕是來不及，所以就想先準備起來，這樣到時候也不用手忙腳亂的。”

林曦： “什麽事？”

沈景程解釋：“是這樣。我打算讓咱們社團準備一段健美操，到社團招新那幾天，趁人多的時候，拉開陣勢一跳，人多顯眼，肯定有號召力。”

林曦：“……”

這真能行？

沈景程見林曦那邊沒反應，繼續游說：“我看你的舞蹈功底不錯，老師都說什麽動作教兩遍你就上手了。到時候領隊怎麽樣？”

林曦連忙拒絕：“領隊我不行，化學系的姚學姐，專業健美操出身，跳得比我好，比我專業，我在後邊跟著她就好了。”

沈景程倒也不為難，只要林曦能參加，他的目的就達成了一半，他連忙跟林曦敲定：“那就這麽說好了啊，每周三晚上，抽出兩個小時過來排練。”

雖然林曦和沈景程不算熟，可是沈景程也幫了她不少，林曦這麽一想，就沒有推脫，幹脆地答應了。

放下了電話，林曦才覺得有點不對，她這是為了一袋自己沒有吃到口的雞肉，把自己賣了？

聽到後面掛了電話，宋澤淡淡地問：“要去跳操？”

“嗯，每周三晚上。”林曦把手機往兜裏一揣，雙臂又抱住了阿澤的腰。

宋澤的尾音微挑，淡淡的一個“哦……”字，從口中飄出。

林曦還以為阿澤會繼續問她，又或者發表什麽看法，然而他並沒有，只一個“哦……”字，就把自己給打發了。

林曦心裏不上不下的，被他懸得難受。

坐在自行車後面，林曦郁悶地用頭頂了頂宋澤的後背。

為什麽阿澤的心思這麽難猜！

得到林曦的肯定答覆，陽臺上的沈景程暗暗比了個“yeah”的手勢，心情極好的拉開窗，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好心情頓時沒了一半。

樓下，林曦正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雙臂環著她的那位竹馬的腰，從樓下緩緩行過。

那兩個人，男的俊，女的美，在一起的時候，就像畫一樣。

沈景程蹙眉，直到那兩個人消失在轉角處，才收回了視線。

雖然心裏不得勁，可是只要一想大半個學期過去了，那兩個人還是不溫不火的朋友，沈景程就覺得自己，未必沒有可能。

……

到了樓下，林曦跳下車，本想和阿澤道晚安。

卻見阿澤下了車，彎腰把他的自行車鎖好了。

把車鑰匙放進林曦手裏，宋澤揉了揉她的頭：“這輛車你用吧，明早你剛好有課，走著去教學樓太遠了。我再去買一輛。”

金屬材質的車鑰匙，握在手裏涼絲絲的，卻極快就變成了掌心的溫度，林曦張了張嘴，終究沒有拒絕。

她不會拒絕阿澤的一切好意，也只希望，阿澤不會拒絕她的。

林曦已經不知道她該怎麽做，才能幫助阿澤了。

她做了許多，現在看來……都是徒勞。

前所未有的疲憊，像鉛塊般墜著林曦的心。

終究，林曦定定地看著阿澤幹凈清透的眼，緩緩說：“想家了，或者有什麽煩心事，可以和我說。”

宋澤的笑容裏，現出幾分無奈：“我現在很好，真的。”

林曦咬了咬唇，還是勉強著自己，泛了幾分笑意上來：“那就好。我先進去了，晚安。”

再待下去，她的沈郁心情會影響到阿澤。

宋澤也道了句：“晚安。”

宋澤看著林曦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宿舍門簾之後，才轉身，慢慢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剛剛小曦哭得稀裏嘩啦的，在他懷中抽噎了許久才緩了過來。

宋澤向來是喜歡小曦為他哭的。

然而宋澤喜歡的那種哭，是哀而不傷的小情緒，可以是在意，也可以是著急，卻不是這樣撕心裂肺的悲痛。

他不喜歡小曦，那麽悲傷的為他哭泣。

宋澤深吸了口氣，如果他的預想是真的，許多事情，過段時間，或許就會有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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