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喘著氣, 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面頰因為追打和憤怒呈現出櫻粉般的顏色, 眸光被怒火燃得晶亮。

“夠了吧，小曦。你看我後背都給你拍紫了。”張磊將後背的衣料拉起，甕聲甕氣地說著。

他的脊背隨著他的動作裸露在外, 也是健康的小麥色, 兩個赤紅的掌印赫然在目，可見剛才林曦的氣力著實不小。

林曦抿唇，放下高高舉起的手，低著頭坐回石凳上。

上輩子自阿澤走了之後, 她沈浸在愧疚不安之中, 不由更加看重張磊, 因為張磊是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那時的她喜歡和張磊在網上聊天, 和他聊一聊過去的回憶……還有阿澤。張磊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夠和她一起懷念阿澤的朋友。

開始的時候，張磊倒是願意的, 偶爾他甚至會說一些她不知道的, 關於阿澤的瑣事。

只是在阿澤走後的第二年, 當她再次提起阿澤的時候, 張磊卻說：“小曦，不要再想阿澤的事了。每次你提到阿澤的時候, 我的心情也很不好。我們只是一起長大的朋友, 你沒有必要一直陷在愧疚裏, 我們誰也無法左右阿澤的選擇。”

她不記得當時她是怎麽回答張磊的, 在那之後，她不曾在張磊面前再次提起阿澤，漸漸地也不再上網聊天。

她可以理解張磊的心情，也知道張磊是在勸她放下。

高考之後，張磊考入S市有名的大學，高中畢業之後他和阿澤就沒見過幾次面，根本無法關註阿澤的狀況，自然心中無愧。

可是她卻和阿澤在同一個城市上學，她的學校離阿澤的大學不算遠，不時就能見到他。

有時朋友、親戚來B市，A大作為國內學生，學生時代的憧憬，可以說是個不得不游的景點。所以偶爾，她也會帶著親戚朋友去A大，找到阿澤，由他帶著，在那裏著名的食堂裏蹭飯。

在他出事的前幾天，他們甚至還見過面，聊過天。

如果她能細心一點，如果她能多關註一點，阿澤或許不會死……這些想法無數次地在她心中湧現，她一直愧疚著，不安著。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她不由分說地，將心中的痛苦全拋給張磊，大概真的很讓張磊苦惱。

阿澤走後的那一年，如果沒有張磊，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真的會十分難熬。

要是沒有接下來的事，林曦是感激張磊的。如果沒有後來，張磊做的那些不著調的事的話……

呵。

張磊不靠譜，她早就知道，可是她沒想到他竟然會那麽不靠譜。

她畢竟是個病人，外面的流言蜚語雖然傷人，但是她多數時間都在昏睡。都快死了，許多事情也可以說服自己不去在意。

眼不見為凈，耳不聽為清。

最讓她傷心的，是到最後的最後，張磊連句“對不起”都沒有。

一張潔白的面巾紙遞到林曦面前。

“擦擦汗。”

林曦仰頭，阿澤站在光暈裏，精致美麗，像墜入凡間的天使，仿佛下一刻就會展開翅膀飛走。

林曦的心不住疼痛。

“阿澤。”林曦將阿澤遞來的紙巾攥在手中，上輩子的那些事沈在她的心底，稍不註意便會浮上來，又鹹又苦。

“嗯。”宋澤應了一聲。

林曦低著頭，喊了他的名字之後，卻沒有再說下去。

她的右手緊緊地攥著紙巾，短發無法遮擋她的臉頰，一滴淚水自她的眼角滑落，濺在她的手上，砸入他的心底裏。

宋澤坐在她身旁，抿起了唇，卻放柔了聲音：“怎麽哭了？”

心中卻泛起酸來，她哭了，是因為張磊嗎？

林曦鼻子酸酸的，往事向浪潮般洶湧而來，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下，強忍了幾次也無濟於事。

宋澤揉了揉她的發：“小曦？”

他的動作太過溫柔，林曦本來就忍得辛苦，此時淚水更像決堤了一般，不停地從眼眶冒出。她擦了幾下，面巾紙上全是她的眼淚和鼻涕。

這是自寒假以來，宋澤第二次看見她哭泣，沒上次那麽慘烈，卻一樣讓他心疼。

宋澤靠近，輕聲說：“肩膀借給你。”

三流偶像劇的經典臺詞，讓林曦“撲哧”一聲笑了，林曦擡頭，撞入阿澤促狹的眼中。

她用幹凈的面巾紙擦了擦眼淚，林曦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謝謝你。”謝謝他，這麽用心地逗她笑。

她又哭又笑的樣子大概很奇怪，好在從這個角度，阿澤看不到。

笑過後，情緒真的好了許多，眼淚也沒有剛才那麽洶湧，慢慢地止住了。

容貌清俊，頭腦聰明，性格細致體貼，這樣完美的少年，大概連神也忍不住垂青，才早早地將阿澤召喚走了。

可是她重生了。

所以……林曦抿了抿唇，捏緊手中的面巾紙。

慢了幾拍後，張磊才反應過來，見林曦真的哭了，張磊急忙跑到他們身邊叫道：“不是吧，被打了這麽多拳的我都沒哭呢，你倒是哭了。你是嚶嚶怪轉世麽！”

林曦眼中瞬間冒火，張磊果然有把人氣瘋的本事。

推了推身旁的人，林曦抽泣了幾下，軟聲道：“阿澤去幫我把他抓起來。”

宋澤拍拍她的頭，低聲笑了，起身一個箭步向張磊跑去。

林曦坐在涼亭裏，一邊擦眼淚，一邊笑著看張磊和阿澤在午間燦爛的日光中追逐。

張磊跑步的速度比阿澤快些，可是他卻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跑。相比之下阿澤的速度雖然略慢，行進的路線卻經過仔細計算，極有章法。

跑了幾分鐘後，阿澤終於追平張磊，將他拿下，押著他走到涼亭裏。

張磊滿臉不情願，他從地上隨意撿了根小樹枝，遞到林曦面前，伸開左手，撇嘴委屈地說：“女孩子就是麻煩。再給你抽兩下總行了吧，別哭了。”

林曦瞪著手中只有半個手掌長的小樹枝，用這個能抽人？

今天她可真是長見識了。

林曦捏緊手中的小樹枝，抓住張磊的手，斟酌了力度向張磊的掌心刺去，確保不會刺破他的皮，還能讓他叫疼。

“疼疼疼……”殺豬般地嚎叫聲在涼亭內響起，驚得連附近的蟲子都停止鳴叫。

林曦連戳了兩下，隨手將手中的樹枝扔掉，沒有半點“大仇得報”的喜悅，只是低聲道：“半點也不長腦子的家夥，原諒你了。”

張磊雖然集齊了各種不靠譜，可是……他畢竟是陪著她度過了最艱難的那一年的人，也算是功過相抵。

況且那家夥主要迫害的是苗蕊同學，她只是偶然被臺風尾掃到了而已。

雖然張磊的確給她帶來了許多苦惱，但……張磊仍然是她在乎的朋友。

厚臉皮、不靠譜、神經大條、顧前不顧後，一旦被纏上就像牛皮糖一樣，這麽想想，能收容張磊的苗蕊同學，好像有點偉大。

張磊甩著手不滿地叨叨：“什麽叫不長腦子？我的成績可比你好多了，你可是班裏最後一名。吊車尾！”

“你是找揍吧!”林曦哼了聲，拿起筆：“下次考試，你等著！”

宋澤在一旁聽著他們鬥嘴，皺了皺眉，想要努力揮去悶在心中的，那股煩躁的感覺。張磊雖然不靠譜極了，可是他就是有種能力，讓人忍不住關註他。

林曦忽然湊近宋澤，在他身旁咬耳朵：“阿澤，你不要幫張磊猜題。”

她的氣息吹在耳旁，酥酥麻麻的，讓宋澤的心漏跳了兩拍。

“阿澤！好不好？”林曦叫著他的名字，等待他的回應。

宋澤嗯了一聲，眼裏的縱容漫溢，溫柔徐徐漾開。心中那股煩悶，因為她的一句話，瞬間消散。

張磊搓了搓身上冒出的雞皮疙瘩，伸出手臂揮舞著擋在林曦和宋澤之間，將兩個人隔離開來，不滿地抱怨：“你們兩個在打什麽算盤，讓我也知道啊。”

林曦做了個鬼臉：“不告訴你，這是我和阿澤之間的秘密。”

張磊不屑：“嘁……”

林曦橫了他一眼：“安靜安靜，不要再打擾我看書了，不然……小心我和阿澤把你叉出去。”

張磊縮了縮肩膀，裝模作樣道：“我好怕啊。”

他的個子比阿澤還高，現在卻像個小媳婦一樣縮成一團，逗趣極了。

雖然表達了不滿，之後張磊卻沒有再出聲，見那兩個人已經進入學習狀態，他也把書一翻，寫起今天的作業。

宋澤的唇輕輕彎起，深潭般幽深的眸中，隱隱透出一絲歡喜。

他知道在小曦的心中，他仍舊只是朋友而已，即使他用暧昧的語言試探，小曦也不會有太多想法，可是她卻已經不自覺地向他靠近。

哪怕慢得像只蝸牛，哪怕走走停停，可是只要一直如此下去，她終究會走入他的懷抱。

正午陽光明媚，蟲鳴陣陣，涼亭中的三人笑鬧過後，心無旁騖地學習。

解完一道大題，林曦甩了甩手臂，心情大好。

阿澤坐在她和張磊之間，三個人的手臂都在石桌上，她和阿澤的肌膚白皙，和張磊簡直不是一個色系。

仔細想想，張磊算是她喜歡的類型，陽光、帥氣、運動好，可惜從小到大，他做了太多敗人品的事，實在是讓她遐想不起來。

現在張磊和阿澤坐在一起，林曦忽然發覺，阿澤比張磊要好看太多了，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林曦伸出左臂，在阿澤的右手邊比了比。

還好，她比阿澤白了那麽一丟丟，也算是她為數不多，能夠比得過阿澤的地方。

快速書寫的筆尖因為她的幹擾停頓，林曦老臉一紅，這下可尷尬了，和男孩子比哪個皮膚白，也是醉了。

她剛才到底在想什麽，在慶幸什麽呀！

宋澤轉頭，她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烏黑明亮的杏眼中藏著點忐忑。

他彎了彎唇，沒有說什麽，繼續書寫起來。

林曦松了口氣，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放松下來。

肌膚白皙，雙手修長骨節分明，眸光清亮，鼻梁挺直，嘴唇飽滿，阿澤的五官很完美，沒有半點缺點，怪不得他要比張磊好看許多。

精致美麗的少年，微醺的暖風，白蘭的香氣，午後的時光如此美好。

她重生了，真好。

這輩子……阿澤一定要好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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