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抽絲剝繭

關燈
☆、抽絲剝繭

人是在城郊一處房子被發現的,找到的時候已經沒氣了,屍體用繩子懸在橫梁上晃蕩,從仵作的初步檢查結果來看,並非死於他人之手,是自己懸梁自盡的。

也就是說,那繡娘是自盡的。

“自盡?”趙容熙冷笑,目光灼灼盯著底下的人。“就沒有一點線索或頭緒?”

“有。”負責回答的是上京府尹許翀。“根據仵作的查驗,人死了約莫有一天了,那宅子的主人是一名商賈的,三年前他們舉家遷往江南,這宅子就一直空下來,無人入住,但是臣等在那繡娘身上找到一塊綢緞碎布。”

趙容熙目光一凝:“呈上來!”

劉翀從懷裏掏出一團裹起來的白色帕子,層層揭開,交到嚴平海手裏。

因此事與趙與嘉有關,在劉海月的要求下,她被準許在一旁旁聽,此時見得皇帝手上拿著那塊破碎的綢緞料子,情不自禁道:“雨過天青!”

趙容熙一怔,隨即也想起來了。

雨過天青是一種布料的名字,顏色看上去就像雨過之後的天空,青綠之中又帶了點微藍,流光瀲灩,如流水若明空,十分美麗,因為這種布料漂染技術十分覆雜且所用原料“織雲布”的稀少,向來是作為貢品進貢宮裏的。

饒是如此,這種數量稀少又異常珍貴的料子,後宮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去年進貢的幾匹“雨過天青”,剛好被趙容熙分別賞賜了三名皇子的生母:劉海月、劉海珠,和姜佳兒。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切入點,趙容熙當即讓人將劉海珠和姜佳兒也叫過來,讓她們拿出自己宮裏的雨過天青。

不巧的是,劉海珠的緞子完好無損地保留著,而姜佳兒的拿去裁了衣服,剩下那些料子的邊角,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

事情發展到這裏似乎已經很明顯了,趙容熙盯著姜佳兒,內心其實已經將她當作兇手了。

“姜美人,你還有什麽話說?”

姜佳兒當然無話可說,說話的是劉海月。

“陛下,妾記得還有一匹雨過天青安置在內庫,可是?”

趙容熙想了想,他日理萬機,自然不可能記得這種小事。

劉海珠忍不住道:“妹妹,我知你對我多有誤會,可事到如今,證據俱全,你還護著姜美人,難道非要栽贓我是害嘉兒的幕後兇手,你才甘心麽?”

她蹙了眉頭,眼波盈盈,頗有楚楚之姿,那雙美目不僅望向劉海月,也看著趙容熙。

劉海月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妹妹我縱然憤怒嘉兒被人毒害的事實,也不能在真相未明之前就慫恿陛下定姜姐姐的罪,事關重大,還是仔細一點的好。”

劉海珠還要再說,趙容熙阻止了她:“罷了,不必再說,嚴平海,你去將尚衣局的主事女官召來!”

“是。”

尚衣局女官匆匆忙忙帶著登記冊子趕過來,五皇子的事情早已傳遍宮中上下,她見了這陣仗,哪裏還會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忙回道:“啟稟陛下,內庫確實尚有一匹雨過天青,當時曾因被雨水沾濕,有了瑕疵,便閑置起來,沒有使用。”

“去找出來!”

劉海珠心中一突,目光不由自主對上劉海月。

卻見對方眼神清冷,看不出一絲波動。

她有心想要阻止,卻想不出合適的理由,只能攥緊了手中帕子,咬咬牙,默不吭聲。

結果很快就報過來了,所有人翻遍尚衣局上下,也找不到那匹雨過天青。

趙容熙冷聲道:“一匹料子難道還會自己飛了不成,必然是有人從尚衣局拿走又沒有登記,傳朕之命,將尚衣局所有人帶下去,不管用什麽手段,務必讓她們將實情吐露出來。”

這項工作自然由許翀負責,在任上京府尹之前,他曾是刑部裏出了名的審訊能人,再窮兇極惡的犯人到了他手下,也沒有不說實話的。老實說,讓他去審幾個宮女,反倒是屈才了,結果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劉海珠和姜佳兒的臉色看上去都不太好,但也難怪,她們昨夜半夜被喊到這裏,天快亮的時候才回去,睡眠不足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姜佳兒只是靜靜站著,微微垂首看不清表情。

劉海珠則道:“請陛下準許我先行回宮等候消息。”

一天沒有真相,一天就不能將她們視為兇手。

趙容熙頷首:“可以。”

二人行了禮便退下,劉海月沒有阻止。

趙容熙握住她的手道:“朕知道你對嘉兒的事情十分憤怒,朕亦一樣,不過此事尚無定論,也未必就是姜、劉二人,不管如何,朕自會為你和嘉兒討回公道,你冷靜一些,不要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

劉海月淡淡一笑:“陛下放心,嘉兒雖然生死未明,妾也不想冤枉了好人。”

“嘉兒一定會沒事的!”趙容熙拍拍她的手背,沈聲道,既是在對她說,也是在對自己說。

杜鵑把帕子在冷水裏擰幹之後放在他額頭上,隔一會兒就換一條,以便讓那個已經通身滾燙的身體舒服一些。

趙與嘉蒼白的小臉上不停地冒汗,嘴裏還喃喃闔動,發出囈語,等湊近了凝神去聽,才聽得出他依稀喊的是娘親。

杜鵑心頭一酸,在他耳邊說著安慰的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殿下要堅持住,娘娘一直掛念著您呢,就是沒法過來看您,您快點好起來,就可以見到娘親了!”

門咿呀一開,一個白胡子老頭親手端了一碗熱騰騰,剛熬好的藥走進來。

杜鵑忙站起來接過,“陳太醫,一個時辰前才餵過藥,這又要喝嗎,會不會太傷胃了?”

“不喝不行,”陳太醫一臉的憂心忡忡,“殿下現在的病情不樂觀,再燒下去只怕要燒壞了腦子,現在只能賭一把了,傷胃也比沒了命好!”

杜鵑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劉海月自己沒法出宮,她便被派到這裏來,自從五皇子染病之後,她衣不解帶地在旁邊照顧,也不避諱天花能夠傳染,已經連著幾天幾夜沒睡過好覺了,往往剛剛合上眼睛沒多久,就又要起來照顧病人,假手他人她又不放心,只能親力親為。

因為天花會傳染的緣故,這宅子被圍起來之後,連帶五皇子和那個染病的侍從都被隔離起來,貼身照顧的人出入都要在用布綁好口鼻,每天也要喝陳太醫開的方子以作預防,饒是如此,仍舊已經有兩名侍女因染病而倒下。

“陳太醫,請您救救五殿下,他雖然生為皇子,可自幼便聰明懂事,從沒讓人操過心,此番受了奸人所害,才會落得如此田地,您一定要救救他,陛下與我家娘娘定會感激不盡的!”

“誒誒,這是作什麽!杜鵑姑娘快請起!”陳太醫連忙伸手去扶她起來。“醫者父母心,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盡力救治的,更何況陛下已經下了命令,不惜藥材一定要治好五殿下!”

他重重嘆了口氣:“可這又不是藥材的問題,也不是我不肯盡心,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天花病癥自古棘手,就是華佗再世,醫聖再生,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治得好,我也只能盡力而為,小殿下能否脫離危險,就在這一兩日了,若是熱癥能退,體內熱毒也就可以慢慢消退,若不然……”

杜鵑喃喃道:“若不然如何?”

陳太醫頓足道:“你真是糊塗了,這還用我說嗎!還是趕緊照料好五殿下吧,這是關乎性命的事情,我又焉敢不盡力!”

杜鵑不敢再耽擱,讓陳太醫扶起趙與嘉的後腦勺,她舀起碗裏的藥,一勺一勺地往他嘴裏送,可後者牙關緊咬,竟連湯匙都送不進去,好不容易撬開牙關把藥強行灌進去了,不多一會兒又都吐了出來。

杜鵑急得團團轉:“這可怎麽辦!”

陳太醫當機立斷:“你捏著他的鼻子,我來灌!”

兩人折騰得滿頭大汗,總算將剩餘半碗藥給餵進去了。

杜鵑摸了摸趙與嘉的額頭,燒還沒退,但終於不像之前那樣燙得驚人了。

“陳太醫,接下來要怎麽辦?”

“繼續用冷水帕子敷額頭吧,沒有其它法子了,你要不要找個人來替換,我看你也已經一天沒合眼了。”

杜鵑搖搖頭:“換了別人我不放心,還是我親自守著吧。”

陳太醫嘆了口氣:“那好,我就在外頭,有什麽事你喊我。”

杜鵑點點頭:“您快去歇會兒吧!”

待陳太醫出去,杜鵑轉身,用剛端進來的溫水擰幹帕子,開始給趙與嘉擦身體,一邊和他說話:“五殿下,奴婢是杜鵑,您趕緊醒來罷,娘娘在宮裏不知道多擔心您,可她礙於身份,根本無法出宮,只能讓奴婢前來,您要快點醒來,才能見到娘娘,您不是還說要帶著娘娘走遍天下,把那些漂亮的山水都看遍嗎,娘娘可是一直盼著呢!奴婢說句僭越的話,若是您有個萬一,娘娘怕也是萬念俱灰了……您還不知道吧,娘娘有身孕了,也就是說,您就要有弟弟或妹妹了,要是您不在了,娘娘和將來的小皇子、小公主就沒人保護了,所以啊,您要趕緊好起來,才能當個哥哥,保護弟弟和妹妹……”

興許是杜鵑絮絮叨叨的話起了作用,趙與嘉的手在她沒有註意的角度輕輕顫了一下。

強撐著精神熬到下半夜,杜鵑再也撐不住,頭靠在床邊就沈沈睡去了。

半夢半醒之間,只覺得肩膀上好像有只手在推自己,她一個激靈,身體反射性地彈起來,卻發現床上的人正微微睜開了眼睛瞅著她。

“殿下!!”杜鵑驚喜交加,再一*額頭,熱度已經消退了大半。

可以說,趙與嘉已經踏入鬼門關的一只腳又拔了回來。

“太好了!太好了!”杜鵑喜極而泣,手足無措,團團轉著想出門找陳太醫進來看,又想著要進宮去告訴劉海月,一時竟不知道做什麽才好,還是陳太醫在外間聽到動靜闖了進來。

“怎麽了?!”

杜鵑又哭又笑:“您快來看看殿下!”

陳太醫趕緊上前查看,又是摸脈象又是問情況,好半晌才松了口氣:“你這丫頭真是嚇死人了,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怎麽樣,殿下怎麽樣了!”杜鵑疊聲問。

陳太醫道:“燒已經退了很多,還有點餘熱,得繼續敷帕子,我再去熬藥,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能掉以輕心。”

杜鵑連連點頭。

“杜鵑姐姐……水……”趙與嘉輕聲道,光是說完這句話,就已經讓他憋得滿臉通紅。

杜鵑連忙安撫:“您別說話,奴婢這就去倒!”

說罷又擰了濕帕子給他敷額頭,轉身倒了杯水,扶起他小心翼翼地餵下。

“您可嚇死奴婢了,老天爺保佑,以後再別出這樣的事了!”杜鵑眼角微濕。

趙與嘉身體軟軟的,實在沒力氣說話,但他對杜鵑這句話表達出充分的疑問,小手在她掌心寫下一行字。

我是生病了嗎?

杜鵑擦了擦眼角,強笑道:“對,您生病了,但現在已經醒過來了,所以肯定會好起來的!”

趙與嘉眨眨眼,又寫下幾個字。

不要騙我。

杜鵑見瞞他不過,只得輕聲道:“您是染上了天花,不過不要緊,有陳太醫在,您不會有事的。”

趙與嘉又寫道: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杜鵑笑道:“是,娘娘本想出宮來陪你,可剛好被診出有孕,所以皇上不準她出宮。”

趙與嘉笑了起來,很是開心,雖然依舊很虛弱。

杜鵑又道:“所以您要趕緊好起來,才能去見娘娘。”

趙與嘉輕輕地嗯了一聲,閉上眼,又沈沈睡過去。

杜鵑給他擦幹額頭上的汗,又掖了掖被子,心中終於石頭落地。

劉海月一直在夢境中沈浮。

最初的景象,是已經很久不曾憶起的前世,她像所有都市白領一樣,朝九晚五,汲汲於辦公室政治,外人看來光鮮亮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那個數千萬人的繁華都市裏,她跟其他現代人沒什麽兩樣,內心空虛寂寞,目標淺薄,沒有信仰。

再然後,忽然就跳躍到另一個場景,她穿著一身古代衣裳,被一個美貌婦人牽著手,指著書上的字,一個一個地認。

是了,這是林氏,她今生的母親。

……旁邊還有誰?

她在混沌中尋尋覓覓,忽而瞧見趙容熙,忽而又看見趙與嘉,一個個鮮活的面孔在她眼前晃過,最後一一模糊遠去。

……

“嘉兒!”

她驚叫一聲,擁被坐起,心中驚悸。

“三娘!”翠雀在外頭聽到動靜,趕緊進來。

“嘉兒有消息傳來嗎?”她問。

翠雀搖搖頭,臉上滿是悲傷。

“太醫說要是熬不過今晚……”劉海月閉了閉眼,卻仍舊止不住眼淚滑落下來。“我真後悔,為什麽要將他留在京城,假使讓他跟著一道南下,也未必會有危險,你看趙與榮不就好端端回來了嗎?”

“可是太後娘娘和四皇子都沒了!三娘,您就別想了,您當初的決定並沒有錯!”翠雀抱住她。

兩人忍不住抱頭痛哭。

“娘娘!娘娘!”一名內宦從外頭匆匆闖進來,也沒通報。

“什麽人!”翠雀一驚,就要上前。

劉海月攔住她,她認出這個人是甘泉宮的。

“什麽事?”

“皇上讓奴婢來給您報個信兒,說是五殿下退了燒,已經沒事了!”那內宦氣喘籲籲,高聲道。

劉海月抓著翠雀的手先是一緊,而後又是一松,連續幾天的精神緊繃加上突如其來的放松,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徹底軟倒下去。

“三娘!”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