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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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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

分明外頭天光大亮, 陽光甚至帶著幾分灼目的明媚,可整座承明宮如被濃重的陰霾籠罩,死氣沈沈, 壓抑窒悶。

傅之曜佇立在床畔, 兩眼死死地盯著沈琉璃,陰詭冷戾的鳳眸翻滾起狂風駭浪, 雙拳緊握,指尖陷入掌心皮肉, 刺得鮮血模糊而不自知。

唯有一句話不斷徘徊在腦海。

傅之曜, 我不欠你了。

不欠你了。

什麽叫不欠你的了?

沈琉璃, 你欠我的, 還不清,永遠都還不清。身上數不清的鞭痕, 胸口如烈焰灼燒的刺青,三番五次殺我之心,就算你將命賠給我, 也還不清。

深入骨髓的恐慌蔓延至四肢百骸,傅之曜心底陣陣發涼, 可讓他無法理解的是, 她為何要救他, 為何要以命相救?她恢覆了記憶, 自然想起了過去種種, 知道自己居心不良, 知道敵對我強, 不得不在他跟前虛與委蛇,可她為何還要救他?

熱血翻騰的胸廓之間,憋, 脹,悶,被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充斥,有一種激烈蓬/勃的情感即將宣洩而出,可卻被他硬生生地壓抑住了。

沈琉璃安靜地躺在床上,那張明艷的小臉早已失去血色,異常蒼白,整個人恍若易碎的瓷娃娃,脆弱得隨時都會破碎。

深入胸口的羽箭,觸目驚心,卻無人敢冒然拔取。

眾太醫圍在榻側,面色愈發沈凝,他們幾乎探不到皇後娘娘的脈息,鼻間的氣息亦是越來越弱,幾近於無。何院首再次檢查了一遍箭矢的位置,探了探沈琉璃的脈息,似發現了什麽,當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微微抖動起來,又讓其他太醫摸了一遍脈象。

何院首慎重道:“可是滑脈?”

“似乎,是。”其他太醫忍不住顫聲道。

何院首冷汗涔涔,噗通跪在地上,其餘太醫順勢也匍匐了下去。

“皇上,皇後娘娘恐有孕在身……”重傷之下,竟還懷有身孕,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此言一出,傅之曜踉蹌了下,面色黑沈駭怖。

沈茂和柳氏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沈茂一臉灰敗,而柳氏聽聞沈琉璃懷孕,兩眼一翻,直接昏死了過去。

傷在那處,幾無生還的可能,如今又有了身子,活命的幾率豈非更小。

啪。

傅之曜滯了一瞬,忽的擡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臉龐上五指印立現,混著掌心的鮮血糊了滿臉,周身陰森的氣勢宛若來自九幽地獄的魔鬼。

“她活,你們活!她死,朕要整座太醫院陪葬,誅九族!”

丟下一句,傅之曜倉皇地出了門。

剛踏出殿門,雙膝登時一軟,趔趄幾步,直到掌心撐在墻上,方才勉強穩住身形。傅之曜駭得心神俱裂,只覺得透心的寒意開始從腳底騰起,渾身發冷,冷的他心顫。

她懷孕了,生死未蔔之時,有孕了。

可他沒有半分驚喜,有的只是驚嚇,駭到骨髓的驚怕。

“皇上,花神醫在偃月族,最快要兩天……”

葉風話還沒說完,傅之曜頓時頭暈目眩,胸腔刺痛無比,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一想到她會死,他竟會這般難受!

看著掌心刺目的鮮血,傅之曜有些無措。

“皇上!”葉風心頭一震,正要傳太醫,卻被傅之曜擡手制止,“救她。”

傅之曜的意思很明確,他要的是大人活。

對於沈琉璃腹中的胎兒,只能聽天由命。何院首及一眾太醫皆顧不得那未成形的龍胎,想盡一切辦法吊著大人的命,也不知灌了多少碗湯藥。原本誰也不敢拔沈琉璃胸口的箭刃,可不拔死的更快,拔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如今,所有太醫連同家人的性命皆與沈琉璃綁在一起,誰也不敢生出半點推諉的心思。幾名太醫配合著何院首將利箭拔了出來,箭刃剛拔出體外,那血便噴了出來,直接噴了何院首滿臉。

眾人大驚。

“快,快止血!”

“參湯,灌下去。”

……

三月初四,並非良辰吉日。

這一天,很亂,發生了三件大事。

一乃陳國皇後遇刺,群醫束手無策,用著各種珍貴藥材吊著皇後一口氣。而當時參與刺殺的刺客不論是否招出背後主謀,全被處以極刑,五馬分屍而死。

二乃禹州閑王傅坤發動叛亂,自立為帝,發兵東陵。

三乃沈茂統帥的沈家軍,其副將楊林突然率五萬沈家軍攻打陳國邊關,反被陳軍殲滅了近四萬沈家軍,劍谷、安南兩關皆被陳軍趁勢占領。兩國交戰,和平盟約就此作廢。

當消息傳回上京城時,蕭國整個朝堂都炸了。而蕭景尚的表現相對比較鎮定,只下了一道聖旨,捉拿叛將楊林,重新換了一名主將直接迎戰。原以為會是陳國發兵蕭國,沒想到開端盡是如此,否則他絕不會讓沈茂離開蕭國,沈茂如今怕是早就困死在東陵了。

而陳國這邊,部分主和派卻認為雖是蕭國主動挑起戰爭,但陳軍首戰告捷,又一鼓作氣占領陳國兩座重大軍事邊鎮,讓蕭國意識到陳軍驍勇善戰,這場戰爭持續下去,於誰都沒好處。而今陳國正面臨閑王叛亂之禍,內憂外患,極易損耗國力,不宜與蕭國久耗。

若是求和止戰,蕭國必定會同意,想必短期內蕭國定不敢對陳國發兵,趁此休養生息,亦可揚我陳國之大國風範。

傅之曜眸色無波無瀾,無表情地說道:“閑王不足為懼!蕭國既已挑起兩國戰火,豈有不戰而和的道理?當年陳國戰敗,在先帝手中失去的國土,朕會趁此機會一一將其拿回來!”

言罷,便將主張求和的臣子綁到正殿門外,當眾杖笞三十大板,自此無人敢再議求和之事。

議完事,傅之曜便回了承明宮。

這些天,殿內的血腥味漸漸消散,可湯藥味卻濃烈得久久不散。

她沒有死,但也沒有醒來,整整半個月都沒有醒來。

當他剛推開殿門,葉風匆匆來報:“皇上,查到了。”

傅之曜面色一沈。

原來,封後大典的刺客皆出自於閑王的手筆,而他們之所以能夠成功混入宮裏,卻是暗中得了楚太後的幫助。

而那閑王也並非酒色之徒,外界傳言的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皆是假象,當年因受到前太子和王貴妃的迫害,才會在禹州韜光養晦。

殿前行刺,禹州叛亂……

傅之曜冷笑了聲,拂袖去了長壽宮。

楚太後正在佛堂念經,殿內卻突然沖進一隊禁衛軍,不由分說血洗了闔宮上下所有的宮人,轉眼間,楚太後的近侍被誅殺殆盡,就當著她的面。

她怒得渾身發抖,看著面前狠絕無情的年輕帝王,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是什麽都吐不出。

傅之曜卻開口了:“安生一點,不好嗎?朕都應了,封後大典過後便會讓你如願以償!”

滿殿皆是作嘔的血腥味,楚太後手裏的佛珠幾欲被扯斷,顫著手指向傅之曜:“你……你那是緩兵之計。”

“就算緩兵之計又如何,朕可從未想過要你的命,你就不能像其他那些太妃,老老實實得安享晚年?你當初有心扶持二皇子上位,朕可從未說過什麽!”傅之曜冷冷地看了一眼楚太後,聲音無溫,“既然有福不享,那便去昭覺寺,永不出寺,永不回宮。”

楚太後怒不可遏:“你這個不肖子孫,竟敢將哀家趕出宮,你對得起列祖列宗?”

“朕從來都不需要對得起死人!”傅之曜眸光冷戾至極,一字一頓道,“太後最好日夜誦經念佛,祈禱朕的皇後早日醒來,她若活著,你這輩子青燈古佛一生,她若死,你便直接入皇陵。”

一頓,傅之曜說,“不,她若死,你便入亂葬崗,死無葬身之地!”

楚太後渾身抖如篩糠,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驚懼:“你!孽障!”

傅之曜沐浴更衣,沒了滿身的血腥味,方才踏入承明宮。

花解語和柳氏守著沈琉璃,沈茂也在。

待到湯藥熬好送了過來,柳氏紅著眼睛正要給沈琉璃餵時,藥碗卻被傅之曜端了過去。

“我來。”

柳氏抹著眼睛,默默地退到一旁。

傅之曜坐在床榻外側,半抱著沈琉璃,等湯藥晾涼,慢慢地攪動小勺,舀起餵到她的嘴裏。

待到一碗湯藥見了底,他伸手接過宮人遞過來的繡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唇角的藥漬。

舉手投足之間,動作溫柔至極,耐性十足。

餵完藥,傅之曜將人重新放回榻上,又仔細幫她蓋好被子,整個過程,不曾假於人手。

柳氏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又看了眼床上半死不活的女兒,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忙背過身子,不忍再看。

而傅之曜周到地幫沈琉璃掖了掖被角,將她額前淩亂的鬢發輕拂至耳後,這才擡頭看向花解語:“情況如何?”

沈琉璃傷得太重,性命垂危,花解語根本束手無策。心臟幾乎被射穿,她無法救活她,若是常人,受這般重的傷,怕是當場就丟了性命。可沈琉璃始終都有一口氣,可也只有那口氣吊著罷了。

除了那口氣息,她幾乎感覺不到沈琉璃任何的生命體征。

而腹中的胎兒,堪稱奇跡,始終沒有小產的跡象。

花解語看了一眼面色沈郁的傅之曜,輕輕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

“我知道了,你們都下去,我陪著她!”傅之曜揮了揮手,轉頭定定地看向沈琉璃,目光流連在那張煞白的小臉上。

沈茂略作猶豫,忽的上前道:“皇上,臣身負軍中要職,不易在東陵久呆,拙妻留……”

“沈侯爺!”傅之曜陡然拔高音調打斷沈茂,視線始終落在沈琉璃身上,眸光晦澀不明,“愛女性命堪憂,煩勞在東陵多逗留些時日罷。你們是阿璃最親的人,有你們在,她求生的意願也會強烈些。”

語氣誠懇溫和,態度卻不容置喙。

沈茂還想據理力爭,卻被柳氏一把拽了出去。

柳氏紅腫著眼睛,埋怨道:“女兒至今未醒,軍中又不是離了你,就翻了天,你就不能等女兒脫離危險,再行離開東陵。”

沈茂惱怒地瞪了一眼柳氏:“你懂什麽!”

自沈琉璃遇害以來,沈茂和柳氏便住進了宮裏,柳氏一個婦道人家只在乎女兒的安危,可能對周遭的一切無所察覺。但沈茂能征善戰,心思向來縝密,沒幾天便發現周圍布控了許多暗哨,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故意試著打探了一下情況,宮人對他所問卻是三緘其口,顯然是得了上面的令,不得對他透露任何消息。

有什麽事值得對他沈茂封鎖消息,顯然只能跟沈家軍有關。

而跟沈家軍有關的事情,那便只能是戰亂了。

見沈茂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柳氏氣不打一處來:“我是什麽都不懂,我只知道女兒一日未醒,我這個當娘的就一日難安,一日食不下咽。果然,當爹的就是比當娘的涼薄,不是從自己肚子裏蹦出來的肉,就不知道心疼!”

“不可理喻!”沈茂黑了黑臉,拂袖便走。

如果軍中沒出事,多呆一些時日,自然無妨。

就怕傅之曜狼子野心。

殿內,一片寂靜。

傅之曜靜靜地凝視著床上的人兒,小臉依舊蒼白,素日帶點嬰兒肥的臉頰瘦了整整一圈,他從未見過如此消瘦的沈琉璃,也沒見過如此安靜的沈琉璃。

他寧願看到她揮舞著鞭子虐打他,也不要看到這般猶如活死人的沈琉璃。

看著看著,思緒漸漸飄回了三月初六那天。

當太醫說她斷氣時,那一刻,他快要瘋了。

他清晰地記得那種感覺,恍若置身屍山血海,癲狂得只想殺人。而事實上也是如此,他殺了離他最近的兩名太醫,差點就屠了整座太醫院,若不是花解語及時趕到,施針讓沈琉璃緩過來那口氣,他便真的誅了那幫庸醫滿門。

可是,花解語雖讓她緩了一口氣,卻依舊沒辦法救她。

心臟已經裂成兩半,這種情況下,無人可活。

連花解語都斷言沈琉璃活不下去,可她始終撐著一口氣,不是嗎?

傅之曜握住她冰冰涼涼的小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眼尾泛紅,字字哽咽:“阿璃,你有孩子了,你就要當娘了,你的孩子比想象中的堅強,你都睡了快半個月,可他仍然頑強得存活著,他比世上任何一個生命都要堅強。”

“你是要做娘的人了,你要比你腹中的孩子堅強。”

“我知道你身上有太多詭異的事,心疾都疼不死你,一只小小的箭怎能要了你的命?”

“還有賬不是你那般算的,一命抵不了從前,你醒過來,我慢慢給你算,好不好?”

傅之曜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倦了,便直接趴在床邊瞇一會兒,醒來繼續在她耳畔嘮叨著。

沈琉璃渾渾噩噩的,被困在一處漆黑的地方,四周無光,她也不知被困了多久,想離開,可入眼皆是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

她雖看不見光,可耳邊總有個蒼蠅似的聲音,吵得她愈發渾噩煩躁。

好不容易消停後,黑暗中又出現了另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比較清晰,卻似帶著無盡的惆悵和糾結。

“崩了,全都崩了。”

“不對,好像又沒有崩。”

“倒底崩沒崩?我覺得崩了,可劇情大方面好像又是對的。天哪,倒底算不算崩?”

“混亂了,混亂了,可能還是崩了。”

“夭壽啦,夭死了,夭死了。崩了,夭死了……”

那聲音翻來覆去糾結著崩沒崩這個問題,簡直比之前的聲音更煩人。

沈琉璃捂著腦袋,暴躁地吼出聲:“蠢貨!崩不崩的,你自己沒點數?”

那聲音頓了頓,氣煞煞地吼道:“那還不是怪你!”

就在此時,胸口處突然迸出一道刺目的白光,沈琉璃擡手遮了遮眼,等她適應了那片光亮,再睜眼便是熟悉的寢宮,還有趴在床頭的傅之曜。

昏黃的燭光映照著男人俊美如斯的臉龐,容顏依舊絕世風華,可卻顯而易見的,憔悴了不少,黑羽般的睫毛垂下,卻遮不住眸底的青烏。

周身的頹廢死寂,亦是華貴衣袍遮掩不了的。

沈琉璃失神了一瞬,恍然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猛地擡手掀起被子,往心口處瞧去,只看到厚厚的一層紗布,自己卻感覺不到異樣。

泛白的指尖隔著紗布戳了戳胸口,也沒感覺到任何疼痛。

可她明明中箭了,這是怎麽回事?

思及此,沈琉璃小心將紗布解開,頓時有些傻眼。

瑩潤的肌膚上已然沒了傷口,光潔如初。

“阿璃,你……”

傅之曜猛然擡頭,對上她怔傻的目光,錯愕、驚喜等諸般情緒皆化作了一句,“你,你,終於醒了。”

沈琉璃失神間,便已被他重重地抱了個滿懷,傅之曜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身上的箭傷,慌亂地松開她。

“阿璃,有沒有弄疼你?”

話音剛落,卻如沈琉璃一般呆住。

傷呢?

白天換藥時,那傷口還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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