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今念剛踏入地面, 就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麽看不到的東西灑落在自己身上，整個人仿佛被看不見的輻射包圍, 皮膚先是感到一種發燒一樣的熱，然後是一陣刺痛的癢意，像是細細密密的小針在紮一樣。

她沒有時間去感受它，下身立即化作強壯有力的蛇尾，進入煉獄一樣的土地之上，朝著車站的方向游去, 一路上像那些改造人士兵一樣，一邊前進一邊撿起一個又一個還有氣的人，包括那只已經快要爬不動的小黑貓。

還沒有死透的人有不少, 可是她知道情況不容樂觀, 沈從說過，Q射線會由內而外地殺死細胞和神經, 也就是說內臟會很快衰竭, 大腦也會受傷, 這些已經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 哪怕搶回一條命, 也會要麽活不久要麽變成傻子變成殘疾。

越來越難受的熱和隱約的針紮感越來越密, 李今念帶著幾個人飛快趕回車站，傷患立刻被接走，沈從立即急切地跟她說：“凈化區發來了我們這邊安格斯網絡系統設置上的漏洞, 我已經派人去挖主機, 相信很快就可以把這個攻擊網關掉；我也已經給凈化區那邊的通訊站發了質問信息, 相信很快就會得到答覆，他們不會做這麽互相矛盾的事，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今天這事，即便是沈從也被嚇得面無血色，他親眼看著李今念將新4區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知道這些區民對她有多重要，可是現在，突然間這些東西都被慘遭踐踏，她所重視的生命消逝了那麽多，最珍貴的東西被摧毀，他已經可以想象到她內心的憤怒和恨意有多麽巨大，甚至光是想想都讓他覺得恐慌。

然而出乎他意料，李今念卻並沒有在凈化區上說一個字，反而立刻吩咐他：“馬上通知舊4區，讓笑面醫生帶著研究所的全體醫生帶上儀器過來救人，快！”

Q射線會對人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可他們有最強大最不可思議的研究所和醫療團隊，只要搶救及時，她相信人們不僅僅只是能活下來，還能重新擁有健康的身體。

沈從一楞，立刻點頭，見她又要出去，連忙將她拉住：“你不要出去！廢棄三區的系統常年不用，因此剛剛開啟威力還尚弱，但它會逐漸增強，直到普通人一踏上地面就會被殺死的程度。可就算是這樣的程度，就已經造成現在的局面，你也撐不了多久，這座車站和軌道以及火車用了珍貴的目前已知的唯一能吸收和阻攔Q射線的材料制造，還裝有屏蔽系統，留在這裏很安全，等凈化區那邊……”

“閉嘴！”李今念突然呵斥出聲，發紅的眼睛瞪著沈從，冷冷的，毫無感情，“別欺人太甚，你要麽好好幫我，要麽回凈化區去。”

沈從如遭重擊，抓著李今念手臂的手無力地落下，看著李今念義無反顧地沖入那無形的槍林彈雨之中，加入了援救之中。在Q射線之下，沒有人能夠身著盔甲。

他失魂落魄地轉身，去通訊站。

……

舊4區因為管理層那邊沒有命令，所以並沒有人到地面上亂跑，大家有序的各司其職，所以算是整個蟻巢中最平靜的一塊區域。

接到新4區那邊發來的緊急區長命令，通訊處的人頭皮一緊，連忙往地下跑去。

按照規矩，先是去報告舊4區的管理者李拜，李拜對研究所全無好感，對笑面醫生更是能不多看一眼就不多看，所以一如既往擺擺手，讓對方直接去研究所找笑面醫生。

傳訊員就又吭哧吭哧趕到研究所。

“這是區長命令，笑面醫生呢？”

區長命令是整個4區無論是誰都要最優先實行的命令，無論你手上有任何工作，在接收到區長命令的時候就必須放下手上的活優先完成區長的命令，因此傳訊員通過身份檢驗後很快就一路暢行，幾乎直達笑面醫生的辦公室。

“站住，幹什麽的？”一道女聲陡然將他攔住了。

通訊員轉頭，看到了秦玫朵，說：“是區長命令。”

區長命令，說得可真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多牛逼呢。秦玫朵心中唾棄，面上卻是不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大事嗎？”

“新4區的安格斯網絡系統被打開，很多區民都身受重傷，區長命令你們全體出動，帶上所有有用的工具過去救人。”

“這可不得了了。”秦玫朵露出凝重的表情，“交給我吧，少主正在做閉關做實驗，外人不得入內。”

“這……”

“怎麽？”秦玫朵看著他。

傳訊員遲疑著，看著秦玫朵，但終究還是將手上的紙遞給了秦玫朵，“那你要快點，這可是區長命令，耽擱不得的。”

“放心，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秦玫朵看著傳訊員消失在轉角的背影，她走回了辦公室。

坐到辦公椅上，拉開抽屜，露出了裏面的一個小木盒。看到這個木盒子，她就火大得很，少主和李今念頻繁私下聯絡被她發現，她不知道木盒子裏有過什麽，是否有過李今念不要臉引誘少主的情書，是否有過兩人交換的定情信物，想想她就嫉妒得發瘋。

所以等他幾天前因為那個潛入者被蟲老關禁閉後，這個木盒再被送來的時候，她就迫不及待地截下來了，同時被她截下來的，當然還有這兩天時間裏新4區發過來的找笑面醫生的信息。

只是這個木盒上有一個密碼鎖，她怎麽也打不開，想到這是兩人的小秘密，用此暗度陳倉，就氣得恨不得將它砸得稀巴爛。只是研究所人多口雜，那天看到她從送貨人手上接來這個盒子的人有不少，她是說了暫時幫少主保管這樣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所以她不能砸。

至於這個，秦玫朵低頭看著紙上的密碼和下面的翻譯，冷笑著將紙緩緩揉成一團，這種嚴重事態，只要拖延個一兩小時，新4區就完了，李今念估計也差不多要完了，畢竟他們研究所再厲害，那些機器再牛逼，也不可能活死人肉白骨啊。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李今念失去一切的狼狽樣子了，那時候她還能神氣得起來嗎？

她這樣想著，本該只有她一個人的辦公室內，一道人影突然緩緩地現身了。

秦玫朵嚇了一跳，但很快又松了一口氣，“無影，你幹什麽？”

“你太過了，少主囑咐過一旦新4區有緊急情況就要立刻告知他。”無影戴著面罩，口氣聽不出什麽情緒。

“又有什麽關系，少主非要留下那個潛入者的命，蟲老說過除非他完成那項手術，否則不許出來，他現在還沒有完成，怎麽可以用這點小事去打擾他？無影，你難道想告密嗎？”秦玫朵這樣說著，眼神卻篤定他不會去告密。

無影沒有說話。

秦玫朵走過來，一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胸口，說：“別忘了是誰給了你新生的機會。就算少主喜歡李今念又怎麽樣？蟲老不會允許他忘記大業，沈溺情愛，否則當初他為什麽派人掏走莫鐸的心臟，一石三鳥，既殺了難搞的莫鐸，讓4區換上一個引人註目又更好操控的區長，同時又讓少主和她之間從此有一道殺夫之仇？這些少主心知肚明，可是少主說什麽了嗎？蟲老是他的什麽人？是他的父親、母親和老師，他為了他活了五百年，已經快死了，在少主心裏，哪怕只算恩情，蟲老也比李今念重上千萬倍。你要是真的為少主好，就沈默，讓李今念在這一次事件中死掉，少主以後就不會在李今念和蟲老之間做痛苦的抉擇。”

……

凈化區。

軍情八處緊急將蟻巢的最新情報送來的時候，正在餵魚的樓明玉一個失手，整盒的魚飼料都掉進了水裏，魚兒們爭先恐後搶食，劈裏啪啦水面仿佛沸騰了起來。

樓明玉沒空管它們，臉色變得鐵青，“這是怎麽回事？！”

“各區車站都傳來了信息，蟻巢死傷無數，其中新4區恐怕是最嚴重的。他們已經發來了質問。”安倫臉色也很是不好：“這很奇怪，安格斯網絡系統作為最高殺傷力武器之一，開關的權限只在當任總統手中，您根本沒有動手。”

“去查。”樓明玉臉色極為難看，立刻聯絡國防部，他們這邊要立即手動再將蟻巢的安格斯網絡關閉，盡力挽回，給蟻巢，尤其是李今念一個交代，否則將蜂巢打翻，他們休想再采到蜜。

而且……李今念……

“還有，救援部隊做好準備，一旦抓住這次事件的源頭，確保安格斯網絡不會再被打開後，立刻使用飛艇將醫療物資和儀器送到蟻巢參與搶救。”

安格斯網絡殺傷力太大，一旦在天空布下那層看不到的攻擊網，就是無差別攻擊，且影響力巨大，他們的所有飛機的系統都會紊亂，幾乎所有需要用到衛星信號和網路的機器都會失靈，使得他們也大大的受到了限制。這也是明明凈化區已經發達成這個樣子，和蟻巢的交易還是得使用比較原始的方法才行的原因了。

……

樓慎知眼冒血絲，神情有些瘋狂地看著屏幕，屏幕上方有多個紅點，紅點正在一圈圈地釋放白圈，這是系統正在運行的證明，就好像在絕望的末日裏頭頂打開了一把保護傘，叫樓慎知心中滿是暢快和安全感。

對，就該這樣，只有這樣，他們超級名門樓家，才能有未來。

但很快，他突然看到屏幕上彈出來一塊窗口，窗口顯示系統已被關閉，上面的十一個紅點已經停止運轉了。

他就知道會這樣！樓明玉那個蠢貨！畢竟不是樓家的血脈，沒有樓家優異的基因，會犯蠢也不是太難理解的事，只是翅膀硬了，不聽話了，變成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了！也不想想，要沒有樓家，他能有今天！

他氣了一會兒，又將系統打開。沒關系，你關，他再開。他知道這樣頻繁的操作，很快就會暴露他的位置，但他怕什麽？樓明玉那只白眼狼明面上還是他兒子，他敢對他老子做什麽？沒有樓家的支持，下一任總統競選，他能鬥得過那些家底豐厚的世家？

……

再將兩人送到安全區後，李今念感覺到有些頭昏腦脹，大約是控制手腳的腦神經被殺得差不多了，她的手腳也開始有一些不那麽聽話，使喚它們變得費力起來。她看到了風當歸，風當歸比她更嚴重，已經渾身上下都是個血人，蘇菲娜站在安全區裏都快要哭抽過去了。

在李今念臉頰上裂開了第一道傷痕好一會兒後，她後知後覺地感覺到那讓她身體不適的將她渾身上下都籠罩著的東西消失了。

是沈從那邊已經把主機挖出來摧毀了嗎？

其他人也感覺到了，車站裏有人在大喊：“系統關閉了！”

這一聲，就仿佛是解放的號角一樣。

關閉了，就是說那個看不見的東西不會再殺人了，他們也可以加入援救大軍了！李今念都來不及出聲阻止，早就心急如焚淚流滿面的安全區內的人們立即紛紛從安全區內跑出來，“我的孩子！”

“兄弟！”

他們兩兩成組，扶起一個個還有氣的人起身往安全區內跑。

“區長，區長您快休息一下，交給我們了！”

“同志，給我們吧！”

他們接過改造人身上扛著的人，改造人們如雨下的汗和血混雜在一起，看起來極為狼狽，親眼看著他們如何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搶救人的人們哪裏能不動容。

李今念喘著氣，看著他們忙碌，經歷過這樣的事，她對這片土地上的安全失去了信心，因此感覺十分不安，很想把他們都趕回地下去，但他們的加入確實讓更多人們生存的可能性變大了。

這樣想著，那可怕的針刺感又倏然籠罩全身，李今念瞬間頭皮一緊，汗毛直立，因為缺水而沙啞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大吼：“快退下！”

但剛剛開啟過和久未開啟的狀態是不一樣的，它頂多比剛剛結束的時候稍弱一些，很快就繼續往上疊加增強，威力已經很強了。

還躺在地上的人漸漸氣若游絲，一些人等不到救援，斷了氣，而剛剛加入的人們在區長的命令下慌忙如受驚鳥獸般往安全區奔去，卻仍有不少人因為放不下肩上扛著的同伴而耽擱了時間，很快就再也沒有逃脫之力，只能恐慌而無助地跪倒在地上，或者只跌跌撞撞跑了兩步……

李今念看著這一幕，眼中幾乎要淌下血淚來。

改造人們不能休息，如果他們停下來，就真的全完了。

車站內，沈從目眥欲裂。他的身後，人們正拼了命地將巖石鑿開，將主機從中挖出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個車站是為了免受侵入者侵擾和威脅建造的，從設計開始就是以堅固為中心，而他們缺少工具，因此進度不是那麽快。

李今念身上的裂開的傷口越來越多，蛇尾的鱗片也在一次次地摩擦中翻起了很多，路面隨處可見她帶血的鱗片。期間她能感覺到系統幾次關閉，幾次又重啟，他們沒有再上當，只是那每一次開關，都讓她眼中的恨意越深一層，心裏的憤怒和戾氣就越發燃燒得強烈。

她能感覺到五臟六腑都在受傷，神經也一根根地被殺死，她的五感在降低，視力漸漸模糊，腦袋幾乎無法思考，她拖著一個人在前進，卻漸漸無法使出力氣，直到連抓也抓不住。她在一片驚叫之中，緩緩地倒地。

她沒有跌進被鮮血泡得泥濘的土地，而是跌入一個懷抱之中，僅剩的一點兒感知力，李今念感覺到溫暖、熟悉，帶一點藥草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像是抓到了什麽，像是受盡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家長，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僵硬的手指拼盡全力飽含恨意的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他們……欺人太甚，我絕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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