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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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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的鳴笛聲才隱隱傳來, 車站內等候的工作人員便都繃緊了神經, 這次可是前所未有的, 幸運者號上搭載的不是他們凈化區的人和滿車的貨物,而是滿車的蟻巢人。滿車的蟻巢人啊!天啊!

“我帶了最好的消毒殺菌水,等下班的時候我分你用。”制服左胸口銘牌上刻著“副站長”職稱的中年男子, 對身邊的一臉嚴肅的美女站長悄聲說道。

美女站長沒回應也沒有拒絕。

實際上今天帶了消毒水的工作人員有很多, 有人特地戴上了手套,衣服穿得也比往常多,幾乎全身上下裹了個嚴實,如果可以的話他們還想要戴上口罩。他們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那些生活在地底的“地底洞人”染上什麽病菌, 聽說他們什麽都吃, 垃圾、蟲子、人肉……只有他們想不到沒有他們不吃的, 太可怕了,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細菌,簡直跟蟑螂一樣嘛。

整個車站內,有列隊整齊的士兵和車站工作人員, 外面也有人守著,記者和圍觀者全都被擋在了幾條街之外, 有人試圖發揮記者精神偷偷越過警戒線,但都沒有成功,事實上他們就算拍到了什麽照片, 也不可能刊登。大多數情況下凈化區的公民都擁有言論自由的權利, 但當政府不允許的時候, 國民便無法嗅到一絲他們不願意讓他們知曉的風聲。

沈家人早已準備就緒, 當那列火車開進車站,緩緩停下,車廂門打開,裏面的人在區長莫鐸的帶領下魚湧而出的時候,便迎上前。

戴著少校級肩章的沈鑫的目光從被面色冷酷,一看就知道心情很糟糕的莫鐸按著的弟弟身上掃過,兩者視線交匯,確認了他沒有大礙,那張方正的充滿正義感的臉上似放松了一些。他們聽說發起這次的列車事變的罪魁禍首被表弟推下火車害死的時候,很擔心憤怒的蟻巢人發瘋會遷怒沈從,現在看來這個莫鐸還算有些腦子的。

他對莫鐸說:“我是沈鑫,負責與各位交接雙方人質。他們被我們安排在你們下榻的酒店裏,請。”

他們搭上了凈化區專門為他們準備的幾輛大巴,大巴開往郊區的一座度假酒店,環境很好,綠樹與湖泊環繞,四周都沒有什麽房子,非常好監控。

此時酒店大堂內坐滿了目光麻木的曾經的蟻巢奴隸,他們都形容枯槁,看起來受盡了折磨,即便這幾天裏被好吃好喝的供著,也像生病快要枯死的樹。他們中有一些小孩和年輕的男女,但大多數是上了年紀的人,有幾個甚至都已經長滿了白發和皺紋,他們之中最高年齡是68歲,他20歲的時候上了凈化區的火車來到了這裏,已經被當成奴隸奴役48年了。

此時他們的麻木中帶著一種畏縮,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蜷縮起來一樣。

等那些大巴來到,在酒店門口停下,急著找到親人的人沖進來,目光快速地在他們之中來回尋走,有人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立刻沖過去抱住放聲大哭,有人心急如焚,怎麽找也沒找到自己牽掛的人。

面對沒有找到人的蟻巢人的質問,沈鑫說:“很抱歉,這是我們全區搜索中找到的,如果不在行列之中,恐怕是已經……我們會盡最大的誠意補償你們的損失,請冷靜一點……”

和這些急著找家人的蟻巢人不同,那些純粹跟著來湊熱鬧的蟻巢人則大多興致勃勃地欣賞享受著這些華麗又柔軟的沙發、桌子、水晶燈、穹頂……

蟻巢人心有不滿,凈化區這邊同樣如此,因為這列火車上的凈化區人少得可憐,連三分之一的人數都沒有。其中他們損失了一些商界大佬和當紅明星,而且還不是只有少少的一兩個,自從搭乘幸運者號去地上轉一圈成為度假潮流後,每個月都有一些有錢人會帶上寵愛的小情人上車,而這個月的這些人則格外倒黴,想必基本不可能活了。而這兩者,前者導致商場受到沖擊,後者導致網絡暴動,瘋狂的粉絲們恐怕會恨不得自己舉著槍過來將這些蟻巢人突突了,給他們增加了額外的工作。

唯一值得欣慰的,只有沈從平安回來了。

……

針對侵入者調制的麻醉劑藥效很強,李今念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等她的力氣回來,睜開眼睛,發現四周一片黑白電影色,這證明她處在一個黑暗的環境裏。她看到自己被家養魚一樣泡在一個很大的立方體魚缸裏,魚缸外面是一個臥室的樣子,豪華的大床、古典花紋的沙發、地毯……一個豪華的臥室。

李今念覺得頭有些痛,大概是麻醉藥後遺癥,眉頭緊皺起來,她回想著被麻醉後模模糊糊的記憶,記不清,但她感覺很憤怒,憤怒甚至壓過了被囚禁的恐懼,這個關著她的魚缸也十分的礙眼,於是猛地在水裏一個旋身,蛇尾如同強力的鞭子一樣重重地抽在玻璃上。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然而這個魚缸卻紋絲不動,李今念一連抽了好幾下,弄出來的動靜似乎被聽見了,臥室內的燈光突然亮起,華麗的水晶燈將臥室內的一切都照得透亮,李今念眼中的黑白世界也立刻被染上了各種顏色。

李今念憤怒地轉頭,果然看到了那個被她救了一命卻將她抓住的長發男人。

李今念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也聽過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但她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遇到這種事,她一時善念救起的人,居然恩將仇報,將她抓起來關住了。他想幹什麽?把她當成實驗體,還是當成寵物?

樓明玉見她生氣,嘆了一口氣,推著輪椅將自己挪到魚缸前,李今念雙手貼著厚厚的玻璃,怒視著他,想看看他還有什麽話說。

然而樓明玉什麽也沒有說,他只是靠過來,伸出一只手,隔著玻璃與她貼在了一起,那雙美麗的似有一股魔力的悲天憫人的眼眸直直地望著她,那眼裏似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讓李今念的憤怒猛然後退,驚懼靠前,整個人猛地一下子往後退去。

“餓了吧,吃點東西怎麽樣?你吃什麽?水果?肉類?”他溫和地問道,沒有道歉沒有說些冠冕堂皇為自己辯解的話。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樣,李今念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個不得了的男人手中,無論她怎麽鬧脾氣,如何憤怒,也改變不了現在的境遇,事實就是她救了一個男人,現在這個男人似乎決定圈養她。

李今念望著他,心跳加速,熱血從腦袋上消退後,她感到恐懼和慌張,她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被囚禁,聽起來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在這些負面的情緒裏,擠出一點空間,容納她剩餘的思考能力,她的腦中有各種念頭快速閃過。

雙方隔著水和玻璃相望,誰也沒有說話,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裏是怎麽想的。

不一會兒,有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推著餐車走了進來,餐車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食物,有水果,有生肉,有熟肉,似乎是為了確認她到底吃什麽而特地準備了很多種。

這個高大的魚缸外面附有一把梯子,中年男人先是拿著一籃子各種各樣的水果爬上了梯子。魚缸很高,但水只裝了一半,確保李今念能夠被淹沒,同時也爬不到魚缸的頂端。男人爬到頂端後,將頂上的鎖打開,就像打開了一扇窗戶一樣,就要往裏面丟東西。

然而李今念就在這時突然發火了,猛地又開始用蛇尾撞魚缸,很兇,中年男子鎮定的面孔被嚇得抖了抖,有些無措地看向他的主人。要是貓狗還好,可是他主人要養的這……這樣的怪物,他真不知道怎麽做。

樓明玉看著發脾氣的李今念,對他說:“先下來吧。”

中年男子趴下來後出去了,樓明玉看著李今念,李今念發著脾氣,大有不給自由撞死在這裏的意思,好一會兒後,樓明玉出去了,李今念仍然在撞。

她是故意的,剛剛她想了無數種脫身的辦法,發現首先她最好讓他對她降低警惕,對她有所松懈,她才能找到脫身的機會,那麽該怎麽做好?在慌張的思考中,一瞬間,她突然想到了曾經在電視裏看過的訓鷹,她記得不清了,只模糊記得:抓到鷹的人想要將鷹訓練成自己的鷹,首先將它綁著,鷹是不會輕易屈服的生物,一開始鷹不會吃人類投餵的任何東西,所以就讓它餓著,餓到它受不了了,接受了人類的餵養了,漸漸的也就從自由的鷹變成了別人的鷹。

她不是抓鷹的人,她是那只鷹。她要給他一種自己被他馴養了的錯覺,他才會對她有所松懈,她才能伺機脫身。

這對於李今念來說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因為這意味著要演戲,她可以短暫地裝死,用以反殺藍胡子,但這一次是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的心理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慌張且沒有信心,但是她必須去做。

就算不能搭上幸運者號和蟻巢人一起離開,她也不會寵物一樣被人圈養的,她那麽努力地活到現在,曾經那麽努力地想要從蟻巢脫身,是為了讓自己生活在陽光下,是為了讓自己不被那個世界同化,讓自己仍然是一個正常的人類,不再做那種可怕的發現自己在吃父母的肉的噩夢,而不是在這個魚缸裏,被人當寵物飼養。

樓明玉來到書房,打開了臥室的監控,看到他的美人魚還在發脾氣,那漂亮的蛇尾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玻璃上,這玻璃不僅僅是防彈玻璃,地震了這棟房子壓在它上面玻璃也不會碎,他都替她感覺疼了。

“需不需要聯絡曹醫生,給它打一劑鎮定劑?”那位中年男子——總統閣下的管家問道。

“不用。”樓明玉淡淡地說。

管家頓了頓,又問:“這食物……?”

“撤下去吧,現在不吃,看來是不餓。”

管家就推著推車走了。樓明玉一邊辦公,時不時擡眼看一眼監控,看李今念還在發脾氣,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真是倔強。

幸運者號已經到了,不過區區蟻巢人不需要總統親自去接待,甚至不需要任何一位國務大臣和軍部大佬出馬,仿佛沒有一大批蟻巢人進入了凈化區一樣,他們還是該忙什麽忙什麽,總統甚至還有心情馴養他剛剛捕獲的寶貝。

這是一項大工程,畢竟是想要將另一個個體完全的占為己有,她具有比較高的智商,不像貓狗那樣蠢笨容易馴服,性格倔強,發現被自己救的人關起來後氣憤得要死,第一天晚上就將自己撞了個遍體鱗傷,最後累得癱在水裏一動不動,一口食物也不吃。

但萬事開頭難,一開始確實是比較難熬的,無論是馴養者還是被馴養者。很快管理層內的人就都知道總統閣下養了一只寵物的事,因為他無論在國會大樓的辦公室還是在外面考察的時候,休息期間他總會看著電腦裏的監控無奈地嘆氣。

他們便不僅知道從來沒有養過任何寵物的總統閣下不僅養了一只寵物,養的還是特別不讓人省心的那種。有人好奇地問是什麽品種的寵物,他說是自己花園井裏釣到的水生生物,想要去看看,被溫和委婉但不容置喙地拒絕了。

好在在馴養第三天,事情有了轉機,這天她沒什麽力氣撞玻璃了,一直靜靜呆在水裏,樓明玉剛在國會大樓聽完沈鑫報告這幾天蟻巢人在凈化區受到的招待,以及他們經過這兩三天觀察後選定的人選,就發現了監控裏有了動靜。

——他看到他的美人魚坐在魚缸裏的假山上在哭,撞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胳膊時不時擡起來,擦擦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的眼淚,卻怎麽也擦不幹凈,鱗片有些被撞掉的同樣傷痕累累的尾巴蜷縮在那裏,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覺得心臟驀地一跳,血液瞬間沸騰了起來,他表面仍然平靜溫和,那雙天生悲憫的眼眸深處卻浮現一種壓抑的興奮。他想,三天了,鷹餓得暈頭轉向了,該接受主人的餵食了,等她徹底成為他的……

如玉的手指輕輕的撫上殷紅的薄唇,眼眸深處閃過一抹癡迷和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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