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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生存(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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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今念從未感覺到這樣的憤怒,這種幾乎將她的靈魂都燒起來的憤怒。

她自己都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 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在大街上遇到事情能大事化小就大事化小, 因為怕麻煩;被插隊也不太敢出聲, 因為怕遇上橫的人被打;不敢走夜路, 哪怕天光還亮也不會去走小巷,因為怕遇上壞人;甚至看個小說也很容易被影響,走在大街上也擔心被拐賣, 她絕對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也不是一個很見義勇為的人。

可是現在,她為蟻巢人民而憤怒。她討厭蟻巢, 那個地方黑暗又狹窄,空氣都帶著土腥味, 沒有樹木和花草,沒有法律和秩序,人們對吃人肉習以為常, 生命得不到保障和尊重。可是她知道他們不是故意的, 他們只是在掙紮求生, 就像在那個小鼠道裏為了活下去舔舐著墻壁上的面包,連尿都喝下去的自己一樣。她想要逃離蟻巢,就像她想要從地道裏爬到出口一樣, 可是她打心底為那些掙紮求生的人們感到悲傷, 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抱歉。

可是這些有能力的人在做什麽?他們用這種低廉的惡心的蟑螂做成的營養劑, 去換取他們一箱箱金銀珠寶, 心底一直在放肆嘲笑和鄙視吧,鄙視蟻巢人的愚蠢和骯臟,拿著名貴的寶物跟他們換取他們幾乎不用成本的垃圾去吃!他們甚至還吝嗇到不願意多給一些,假裝一支珍貴無比!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恐怕披著人皮的鬼都比他們更善良!

李今念淚流滿面,卻面無表情,她將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施加在這個乘務員身上,最後將他丟進了那罐滿滿的蟑螂汁裏,逼迫他說出真相。

蟻巢人到凈化區後會怎麽樣?那些一去不回的蟻巢人都怎麽樣了?

乘務員已經再也笑不出來,他驚恐萬分地看著李今念按在開關上的手,甚至嚇得失禁,“別、別按下去,我不想死嗚嗚……凈化區的人工費很貴,所以我們才帶蟻巢人回去,沒、沒有把他們怎麽樣,就是帶回去工作,真的是工作嗚嗚……”

“什麽樣的工作?用這種東西扣住,沒日沒夜的揮灑汗水,不聽話就懲罰,完了給幾條蟑螂汁,死了就扔掉,不用負法律責任,比養一條看門口狗還要便宜,是不是?!”李今念眼睛通紅地瞪著他。

乘務員眼睛看著她的手指因為激動而在按鈕上動了動,怕極了她一下按下去,把他絞成肉泥,哭著點頭。

“所以蟻巢人對於凈化區來說,是奴隸,對嗎?”

乘務員崩潰地哭著點頭。

李今念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按下按鈕,他們將凈化區偽裝成天堂,將蟻巢人騙到凈化區當奴隸,這是拐賣。可恨的拐賣!

可是她還不能殺他,他還有用。

將蓋子蓋上,讓乘務員泡在蟑螂汁裏,李今念坐在蓋子上,望著其他大罐子裏那些爬來爬去的密密麻麻的蟑螂,似乎發起呆來。

她在思考。

這列火車正在轟隆前行,前往另一個地獄。但這列火車絕對不能再往前,進入凈化區,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他們有最先進的武器,籠罩整個城市的監控定位設備,並且人多勢眾,他們毫無反擊之力。可是他們不能做奴隸,憑什麽要給他們當奴隸?

必須讓它停下來,他們要回到蟻巢去。

要讓火車停下來很容易,按照這個乘務員所說,這列火車的設計很特殊,動力源就是那幾個鍋爐,而且整列火車的供電系統和供水系統都是依靠那邊來運作的,所以只要那裏的工人們停止工作,火車就會失去動力和電力。

那些工人都是蟻巢人,只要能說服他們那麽讓火車停下就非常簡單,她想起來第13車廂裏的那些女人的眼神,想必她們已經明確地感覺到了凈化區不是天堂,因為得到希望後被打碎,心中唯一的希望消失了,所以才會那樣絕望和崩潰吧。這樣一來,相信說服他們一起同心協力回到蟻巢不是難題。

但是真正的問題是,這列火車上,十分之七的人都是凈化區的人,十分之三的蟻巢人裏,還有三分之一是兒童。他們要怎麽從凈化區的人手中奪走這列火車的控制權?一個不慎,就會被殲滅在這列火車上。

她想他們下手絕對不會手軟的,畢竟他們絕對不會讓他們回去,一旦他們成功回到蟻巢,那麽蟻巢裏全部的人都會知道凈化區是怎麽對待蟻巢人民的,可他們還等著販賣奴隸的生意,等著從蟻巢人手中榨取巨大的財富呢。

還有,

李今念低頭,看著手腕上的黑色手環。這個手環是他們控制他們的設備,必須弄下來,否則根本沒辦法反抗。

於是李今念從罐頭上下來,將蓋子打開,裏面的乘務員立刻站直了身體,他因為不慎喝了幾口蟑螂汁而惡心得嘔吐了起來。

李今念看得戾氣再次升起,抓著他的頭發將他腦袋往下摁,讓他多喝幾口。

“現在知道惡心了?你們給蟻巢人民的時候怎麽不覺得惡心?嗯?他們的金子寶石讓你們吃得一肚子肥油,你們卻連原料好一點的營養劑都吝嗇給,讓你們跟蟑螂相提並論都是對蟑螂的侮辱!”

他崩潰大哭地求饒。

李今念放開手,深深呼吸了好幾下,平覆自己起伏劇烈的內心,“我問你,這東西怎麽弄掉?”

他已經不敢再有絲毫反抗,哭也不敢大聲哭:“弄、弄不掉的,除非有鑰匙,鑰匙、鑰匙在列車長那裏。奴隸販賣這個生意是他在做的,真的,都是他,不管我的事啊嗚……”

“列車長在哪?”

“他在駕駛艙,在車頭。”

“我現在非常生氣,所以你最好把你知道的全部都給我老實說出來,否則我等一下就讓你變成營養劑原液,懂嗎?”李今念扯著他的頭發問。

他看著李今念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知道她不是說假的,怕得唇瓣顫抖連連點頭。

李今念從車廂裏出來,走到了火車外沿的這一條走廊上,淩晨兩三點的深夜,夜風冰寒,將她的頭發吹得淩亂,淚痕已經幹涸,只剩下泛紅的眼眶和滿是血絲的眼球,月光也被烏雲遮掩,正黑得很是時候。

乘務員告訴李今念因為蟻巢人民都帶著絕對無法反抗的手環,所以基本沒有針對他們的警衛存在,但依然有一小支精英部隊在車上,他們在第三節車廂,為的是保護頭等艙,也就是第二節車廂內的貴人——負責和蟻巢各區進行交涉的來自凈化區軍閥大家的外交官沈從。

而想要去車頭找列車長拿鑰匙,就必須要經過第三節和第二節車廂,就算是從外廊走,也會被那支精英部隊敏銳地發現,而且頭等艙外面也有警衛員值夜守衛,不可能能到達車頭。

所以,

李今念小心的,緩緩地爬到了火車頂部,風仿佛更急更冷了一些,她趴在上面,身體隨著火車在晃動,往旁邊一看,本就離地面五十米高的火車正在從一條湍急的瀑布上經過,懸崖也至少幾十米,總共百米高,李今念突然覺得腿軟,頭皮發緊,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爬到一列火車頂上,更沒有想到會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地站在百米高的地方。

真可怕,她怎麽敢做這樣的事?

李今念低著頭看著火車皮,不禁自問,深呼吸了好一會兒,緩緩地站了起來。在這樣吵鬧的瀑布聲如同爆炸的地方,她這麽點重量奔跑發出的聲音不會被註意到的。

漆黑的夜中,在空中冒著煙轟隆前行的一列火車上面,一抹人影輕盈地快速前行,如同幻影一樣。突然有人從一節車廂內出來,幻影立刻趴下身去,卻見那人迷迷糊糊地脫下褲子站在火車外滋滋撒尿,然後轉身回車廂內繼續睡覺。

李今念原想起身繼續前進,趴在車皮上的耳朵卻突然隱隱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兒童哭聲,動作一頓,前方剛好有一扇通風口,於是她爬過去,視線穿過縫隙,落進了這節車廂內,瞳孔驟然一縮。

她看到了一只禽獸,那只禽獸正好是那個何先生,而正在被禽獸傷害的是三個戴著黑色手環的蟻巢孩子,一個似乎已經死了,一個正在撕心裂肺的哭叫,還有一個正縮在墻角,一雙大眼麻木空洞。是穆多。

李今念忘記問了,忘記問那個乘務員,蟻巢的男人們和女人們是要做奴隸給他們沒日沒夜工作的,那孩子們能幹什麽?她現在知道了。

李今念瞪著那個可恨的背影,輕輕地將這扇通風口蓋子擡起來,雙手撐著兩邊緩緩地落下去。

她的影子落在了穆多身上,他看到一抹古怪的黑影緩緩地滑下來,於是擡起頭,便看到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她是從通風口下來的,然而他卻覺得她是從天而降的。

他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抱著自己的膝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輕巧地落地,轉手就抄起一把椅子,幹脆利落地狠狠地砸在了何先生的腦袋上,何先生頓時趴在那裏一動不動,昏迷了過去。

李今念轉頭看著他,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點點頭,看著李今念將那頭豬從床上搬起來,拖出車廂,扔下了火車。

李今念迅速環顧左右,確認沒有人看到,立刻縮回去。這算是沖動之下的一次冒險,幸好那邊頭等艙外面的警衛似乎不太認真,正在打盹。

她去查看了另外兩個孩子,死去的那個孩子她都不忍心看,另一個也氣若游絲,都傷得慘不忍睹,李今念怒火中燒,恨不能時間倒退幾秒鐘把那頭豬狠狠折磨一遍再扔下去。

李今念來到穆多身邊,把他扶起來檢查了一下,“你有沒有事?”

穆多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李今念,搖了搖頭。

“那你照顧一下這個孩子,如果中途有人來找那個何先生,你就說他被一個人叫出去了,你也不知道去哪了,知道嗎?”

穆多點點頭。

李今念摸摸他的頭,說:“別怕,我會帶你回家的。”

穆多的眼瞳一顫,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脖子,那雙李今念見過偽裝的清澈、虛假的眼淚的大眼裏,真實的眼淚滾滾落下。

李今念的眼淚也要掉下來了,不過現在她可沒有哭的時間,她得抓緊時間,今晚必須拿到鑰匙,否則一列火車上,消失了一位乘務員和一位似乎並不路人甲的乘客,足夠他們警惕起來了。

“好了,我走了。”李今念揉揉他的頭,回到那扇通風口下面,用力一跳,抓住了兩邊,手臂一用力,將自己撐了上去。

穆多看著她的雙腳消失在視線中,通風口蓋子又蓋了回來,好一會兒他垂下頭來,註意到門口的位置有幾滴血跡,是從何先生被砸的腦袋上滴下來的。

他走過去伸手擦掉,意識到這樣擦不幹凈,又走進浴室拿濕毛巾將它擦得一幹二凈,然後偷偷打開門,探出身將地面和欄桿上沾到的血都擦掉,又去將因為李今念搬屍體而弄亂的擺設全都擺回原位。

於是,誰也不會發現這裏曾經發生過一樁命案,這個房間的主人已經被殺,並且已經被毀屍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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