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章

關燈
好吵。

陶知行埋低頭,耳邊有人在說些什麽,她適時應著聲,挑揀著聽。

來人正是上工初日對陶知行下馬威的衙役,此刻雖稱不上客氣,語氣卻是和緩許多,幾句稱兄道弟的寒暄後,他說道:「福平縣擱置多時的案子,今晨大人開堂結了,兇手坦承殺人。」而後又多說了些奉承大人的話,在她耳裏糊成幾道回音。

結案了。

這,似乎不是太過令人訝異的發展。

身為仵作,她從前只跟在三哥身邊幫著,未曾上過公堂;可長年下來多少也明白到一個道理,那就是仵作的工作只在惠堂裏。公堂之上,誰人冤屈、誰該填命、公道與否……並不是區區仵作能置喙。

一陣微風拂來,她停了停,側著頭想著某些事。才一會,她皺皺鼻頭,被一股味兒打斷。

身邊人影離去,隨即又一人走近。擡眼,見是魏師爺,陶知行正要起身見禮,卻被他一掌壓回椅子上,頭頂傳來較方才更沈穩的聲音,又是說著今晨大人審案之事。

好吵……

太多細節,陶知行適時點頭;怎知魏師爺說了又說、說了又說,待了許久仍不見離去,於是她徑自埋低頭。

就聞魏師爺說著:「……大人審案,首重人證物證,且絕不用刑,所有疑點決計不馬虎,全用言語問話,日審夜審,窮追不舍,讓人心力交瘁……喔,不,是一步步攻破心防,認罪認得心服口服……」

那聲音有如佛堂誦經,陶知行神游了一陣,回過神來,魏師爺似是未有一刻停口。望著那張斯文的臉龐,不知怎地,令她想起遠在日江的婆媽三哥,於是她有禮地為他添茶。

魏師爺言謝啜了口茶,再道:「那日城外池塘爛泥堆中挖出的帳鉤,以及於兇手家中後院搜出的兇器,加上大人命人在堂上重演殺人過程,全都讓兇手啞口無言。陶仵作,你可知,原來兇手殺人念頭竟是因……」

魏師爺的聲音成了空靈回音……陶知行掏掏耳,對於審案的細節,她一向不感興趣。

從屍身上的傷處判斷,兇手必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方需以機關先行將被害人困住;兇手可能是女人,可能,是孩子。再就腰腹間的傷口角度來看,兇器向上斜插入體內臟器,以高度來看,若兇手是個成年女人,必是異於常人的嬌小,要不,多半是孩子了。

以上是陶知行所見到的事實。

一個孩子何以要致人於死?所有道具、兇器可是他一人準備?還是,他不過是被人利用?又或者,這孩子知道外人會想到這一層,所以能扮無辜……太多可能,太覆雜,誰又真能看得透徹?

所以,殺人的念頭因何而起,對她來說不及殺人的事實重要。

耳邊魏師爺的聲音嗡嗡作響,陶知行繼續神游。

跟在三哥身邊多年,見過屍體無數,她總檢視那些軀體的每一處,務必找出最細微的傷、瘀、紋,以及其它關於死者生前、臨死前的最後線索;她一向未去深思兇手為何取人性命。

隨三哥做著仵作工作時,她見過長年相愛的戀人一朝反目,什麽海誓山盟全化為烏有,還能買兇相害;也見過一個人可能從未想傷人性命,同時卻將一個殺人計畫想得周全,有一日為了自衛便用上了;這看似深謀算計,可誰又能說這兇手心思歹毒呢?

人的心思百轉千回,這一刻還全心想著一事,可能轉眼便能全盤否定。一個念頭,只在當下算數;事過境遷,又該用何標準評判?

陶知行自認駑鈍,不敢妄加猜測,只想專註於擅長之事。

心思一頓,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此案反應至此。

以往不是沒聽過旁人議論她與三哥負責驗屍的案子,多數時候,不都聽聽罷了,哪會在心中自問自答、思考良久?

腦中騫地竄進一張白凈的臉,他眼裏沒有一絲鄙夷,只是帶著微微笑意。

片刻,她甩甩頭。大約是吃大人、住大人的吧,又一直聽人說起開堂審案之事,才會突然想起有這麽一個人,與他的笑……

「阿九。」

循聲擡頭,身邊所站之人竟換成了賈護衛。陶知行眨眨眼,方才耳邊魏師爺還說得起勁,什麽時候離去,她已記不起。

賈護衛將手中之物置於桌上的空位,大刺剌地坐在了她對面的位子,那震耳欲聾的聲音說道:

「我說阿九,這幾日啊,你可知大人--」

「我知。」原本沒有習慣打斷別人說話,但陶知行摳摳發疼的耳殼,

點頭道:「今日升堂,兇手認罪。」兩句話總結了衙役與魏師爺的話,大概也是賈護衛想說的話。

「……是魏師爺告訴你的?」賈護衛收了收聲,再道:「方才我見他從這走出去。」

「是魏師爺告訴我的。」陶知行點頭附和,本想以此減短兩人的對話,不想賈護衛神秘地向她靠近,壓低聲音說:

「阿九,我知道那日是魏師爺救了你,所以你可能對他心存感激。」

那日她在池塘中彎身搜索,半天未果,遠方突傳來一聲高呼,接著有人投入池塘中向她奔來,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個四腳朝天,那人便是魏師爺。不知賈護衛說的可是同一件事?魁梧身影忽而欺近,陶知行直覺悄悄往後退,等著他把話說下去。

「可你得明白,有些人不如外表那樣,好像是個好人……不,其實仔細瞧瞧魏師爺也挺賊頭賊腦的……我的意思是,很多人說話好聽,為人不見得就好。阿九,我這麽說你可明白?」

他說得神秘過頭,陶知行挑眉……賈護衛想說人不可貌相嗎?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賈護衛嘖了聲,有些懊惱地抓抓頭,幹脆直說了:「阿九,我沒魏師爺那般會耍嘴皮子,與你也尚不熟識,可我見大人待你極好,所以今日必要提點你一番,你可要聽清楚了。」

陶知行盯著他十分正經的臉,道:「賈護衛請指教。」

沈默了會,他才緩緩道來:「我自小跟隨大人、保護大人,要說我是大人身邊最親信之人也不為過。直到三年前,大人一直在大理寺為官,仕途大好,卻不慎卷入寺臺陳大人與刑部尚書錢大人的鬥爭,成了犧牲品,被貶至此,要翻身怕是難如登天了。」

官場沈浮,一如人生,被命運二字左右……猶記得大哥當時辭官返鄉,說過這麽樣的一句話。

她不過是福平的一名仵作,賈護衛說的這些,與她何幹?陶知行擰擰眉,不甚了解他想表達些什麽。

「雖說大人已遠離京中,可錢大人仍緊咬不放,只因他認定了大人手中握有--」語氣戛然而止,賈護衛咬咬唇,轉道:「總之,錢大人誤以為大人握有了一樣他非得到手不可的東西,所以……所以派了人日夜監視大人。」說著說著,他警覺地看看左右。

陶知行松了口氣,十分感謝賈護衛沒說出究竟大人握有「什麽」。她與三哥驗過的屍體中,為數不少是因聽了不該聽的秘密、拿了不該拿的東西而招禍……她直覺這對話不該再持續下去,才張口,賈護衛搶先道:

「錢大人派來監視大人的人,便是魏師爺。唔……阿九,你為何要捂住耳朵?」

嘖。陶知行兩手還按在耳旁,撇過頭去不看他說話時的唇形。

「阿九,」賈護衛伸手將他兩手拉下,說著:「我當說的都說了,總之,你莫要與魏師爺走得過近,以免惹禍上身,明白嗎?」

賈護衛拋下話便起身離去,陶知行望了那背影一陣。若對他的話認真,那才真會惹禍上身吧!惱著,她繼續埋低頭。

天邊霞彩色暖,微風拂來,帶來些許春日裏特有的花草香。

上回亭中下棋,這院中還有殘雪未融,風裏,是剌人寒意。廊下,江蘭舟單手背在身後,停下步伐遙望小亭。

石造的小巧涼亭,四面正正對著東西南北四方,平時空蕩無物,等著他在日出時分端來棋盤,招來鷹語對弈;眼前小亭四面安了杏色薄紗,當中映出一道人影。

定睛細看,人影分成兩道,其中一道掀了薄紗步出,速速離去了。

眼微瞇,認出那魁梧大漢正是賈立,薄紗被掀起再落下前,江蘭舟看清了亭中一張清朗的側臉。沈吟半晌,才邁步。

「打擾了--」揚手掀起薄紗入內,一陣鹹香傳來,再往那小圓石桌上望去,令他不由得一頓。

陶知行埋低頭,油亮亮的兩手抓著油亮亮的豬腿,往那油亮亮的嘴裏

送去;聞聲擡眼,緩緩放下手,嚼幹凈吞下了才道:「小的見過大人。」

「免禮……」江蘭舟瞅著堆滿桌的東坡碎肉、豬腿與大骨白湯,清一色全是肉,細算著,大約是四、五人份吧;頭一低,見到腳邊還有兩個竹籃,籃中裝著陶盅,莫非……

「是,大人,那是頭翁送來的東坡碎肉,說弟兄們吃不下。」回了話,見那白凈面上表情疑惑,應是不知自己太訝異將話脫口問出,陶知行不以為意,兩手在腰間抹了抹,以袖將凳子上的灰塵拂了去。「大人請坐。」

還望著那堆了整桌油膩膩的食物,江蘭舟眉間微擰;沈默片刻,搖搖頭道:「這幾盅是衙裏弟兄拿來的,那讓我猜猜,這些是賈立拿來的,這些嘛……是魏師爺?」

「……大人英明。」轉轉眼,陶知行應道。

那映不出光采的眸子仿佛說著:福平縣的衙門就這麽丁點大,蒙也能朦中吧……江蘭舟失笑道:「吃吧,知行。算一算,我比你大哥還小上幾歲,你也見過鷹語、賈立平時與我說話的模樣,我是不喜太多規矩、太多束縛,往後在府中,就別要太拘謹了。」語落,他轉身卷起左右兩張薄紗,這才坐下。

陶知行依言低頭啃著帶骨的豬腿肉,亭外風起,吹來小砂粒,粘到了香香油油的豬腳上。皺皴眉,她不明白大人為何要掀紗。

側邊夕陽透進,江蘭舟細看那天生偏深的膚色上,刀刻般的深刻五官,不刻意露出討喜的表情,不惺惺作態,可也是這緣故吧,教人有些難以親近。再望進那雙眸子,有別於初見木屋中,有別於在惠堂中,眼下只餘一片死寂,就連說話語氣都顯得敷衍應付。

江蘭舟拾起一旁的空盤,順手蓋上陶知行還未碰的肉。「都過三日了,大夥還吃不下肉嗎?」

前齒還在豬腳上,半晌,陶知行緩緩咬下,回著:「怕胡廚子見了傷心,都端來小的這兒了。」

「那你也真吃得下?」那是幾近嘲弄的語氣了。陶知行是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衙役把吃不下的肉端來給他,最起先的念頭,大約是想捉弄他一番?江蘭舟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他細瘦的身形,尤其卷起的雙袖下露出的纖細臂膀,難以看出他竟能一連三日包辦整個府衙的肉食。

「……小的不喜歡浪費食物。」不知大人問話中是否有旁的意思,可她只經歷過餓得前胸貼後背,從未經歷過吃不下飯。

聞言,江蘭舟笑開了一口白牙。

三天前,差人備妥了豬肉、利器,大清早衙中上下便到了惠堂中,

眾目睽睽之下陶知行手持不同的利器或刺或劃,折磨得那幾塊豬肉傷痕累累;後來氣喘籲籲地收工,度量出了幾個數,呈報了推斷的兇器為何、如何行兇,最後陶知行道:那豬肉、豬腳可送至廚房,已與胡廚子說好了給弟兄們加菜。

記憶猶新,江蘭舟差點又笑出聲來。

是在那塊豬肉被戳到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時,還是在陶知行說出給弟兄們加菜時,幾名衙役沖出惠堂外,接著嘔聲連綿不絕,有如滔滔江水?

再接著,便是連日沒人吃得下胡廚子拿手東坡碎肉、紅燒豬腳與肉湯的光景了。他說道:「知行那招實地演練,把大夥給嚇壞了。」

「小的本意並非嚇人的……」語氣十分無奈。陶知行反省過了,過往都是自己一人在小木屋中閉門造車,如今明白,她以為最十足十求證之法、十足十不浪費材料之法,在他人眼中卻是令人作嘔至極。

不管如何,被她捅過的豬肉,胡廚子大讚松軟許多,十分好煮;胡廚子懂得欣賞,她又怎能不盡心捧場?

江蘭舟也無責怪之意。早在陶知行要求備齊材料之時,他已猜到一二,只是親眼所見仍抑不住驚詫。「我不記得知方從前用過此法。」

「大哥檢驗手法正統,是知行胡來……」三哥無意間發現時差點沒揍她一頓;若大哥知道家中捏的餃子、包子餡料來自被她摧殘過的肉渣,大概不是將她禁足七日可以了事的。

陶知行不經意覷了眼前人一眼;面對一個仵作這般胡來,身為縣令,他的反應竟是一笑置之嗎?

「能正確判斷兇器,便不算胡來。」沒放過那短暫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江蘭舟笑道:「可若你是在試探我,知行,我希望那是最後一次。」他指的不是他提出的要求,而是惠堂中他若有似無的挑釁。

陶知行不會否認她的確想看看大人究竟能任她胡來到何種程度,所以要求堂上演練一番,要求出衙尋線索;那些,早已遠遠超過一個仵作被付予的職權。她不否認試探,因為……想了想,她直問:「大人不也在試探小的嗎?」

江蘭舟但笑不語。

一路由日江行來,甚至入了惠堂,大人沒提過關於此案的只字片語,驗屍過程中也只是靜靜旁觀,不就是想看她能單從一具屍體上探出多少端倪?想探她的底,看她是否夠格成為他堂上的仵作,不是嗎?陶知行有些不服地道:「大人,有件事,小的不知當不當問。」

江蘭舟倒想問問還有什麽話是陶知行不敢說的。「說。」

「那晚,摸黑入惠堂,細細再檢視過大體的,是大人嗎?」依照律例,驗屍不能私驗,更不能夜驗;無視規矩的公門中人自然是不少的,真正令陶知行耿耿於懷的不是大人在深夜獨自驗屍。

一個縣令,且還是在大理寺待過之人,會驗屍不稀奇;陶知行不明白的是,大人分明深谙檢驗之道,手法有別於陶氏,所用器具更趨近某一傳統流派……她曾訝異屍身保存完好,現在想來應是出於他的指示。

那麽,為何他又將屍身放置多時?再者,雖是初來乍到,但陶知行認為福平縣是平和之地,就算此案需要仵作相驗,也犯不著千裏迢迢到日江去會大哥,逼得大哥訂下兩年之約吧?

「沒錯,是我。」他想錯了,陶知行不是在挑釁。或許他們都是同一類人,見到一條線索、一處傷口,便不可自拔地去追究起因罷了。江蘭舟大方承認道:「因為知方說你檢驗技巧不在他之下,而我見你年紀輕輕,所以心存疑惑。」

這……十分合情合理。他的坦然反倒讓她覺得自己理虧了。陶知行蹙起眉,問著:「那大人試探過後,可有心得?」

那直接的問話令他哈哈大笑,回道:「有。所以今日想同你說兩件事。」

陶知行看著大人從襟中掏出一個小瓶,放在了堆滿豬腳骨的碟子旁。

她看了許久,說不出話。

這……莫非是……

「麻油。」江蘭舟特地差人出縣城買回來的。他得意地道:「這間油行從前朝經營至今,肅州每年送入宮的貢品中少不了它。惠堂裏的麻油應是此衙建好時便收了待用的,早已變質,其味擾鼻,別要再用了。」

轉轉眼,陶知行吸了吸油亮的手指,摳摳腦袋。她小聲問道:「這是麻香堂的純正金標牧童戲水黑麻油嗎?」

「……你真內行。」江蘭舟想起陶知行驗屍前燒完皂角,抹了麻油在鼻下時的表情,不禁揚了揚嘴角。昨夜重驗屍體時,自己也對那瓶陳年老油露出了同一表情。「此案已結,福平縣一向安寧,往後應是用不上的。就當你大哥故友送你的見面禮,也算我為先前的試探給你賠禮吧。」

「謝大人。」她也不推拒,大方地收了。陶知行盯著那精巧小瓶身上的金邊圖案好一會,伸出了手想拿近瞧瞧,卻想起兩手沾滿油漬而作罷。

這種等級的貨色連大哥都沒用過的,三哥跟她就更別提了。本來仵作是不該太在意這些,可抹在鼻下的麻油若是散發怪味,只會擾亂思考;這款麻香堂的純正金標牧童戲水黑麻油,油身不過重、不塞鼻,油味只要不下鍋便引不出過人醇香,號稱仵作三貴人之一,是絕佳的驗屍輔助良品哪!可惜,年產量少,若無門路,就算有錢也搶買不到。

將那無神眼中忽而綻放的光采盡收眼底,江蘭舟又笑了。身上穿的,皆是粗布衫子,且皆為深色,猜想是方便檢驗工作……還以為陶知行真那麽超世脫俗,原來是只對特定事物放心思。「我讓老板塞了兩層塞子,可放好一段時候不壞,待你下回用時,再拆吧。」

「是……」原來瓶身上真畫上了牧童戲水,真是巧奪天工……陶知行使力吸著手指,想去去油,可半天仍未伸出手去摸那瓶麻油,仍是怕弄臟了。

「關於另一件事。」江蘭舟有趣地看著他的舉動,說著。

「是……」過了好一會,陶知行才回道。她兩眼鬥雞,盯著瓶身,瞧那水中似乎有兩只小魚……咦!只是黑點?

看得出陶知行是真開心,小小一瓶麻油就能讓他歡喜至此了嗎?打斷他人樂趣是不人道的,江蘭舟聳聳肩。另一件事,只有等下回再說了。他移了移身子,坐到了小亭兩柱間的石板上,望著回廊,閉上眼。

拖了兩月有餘的案子終於還是結了。

一具客死異鄉的屍首,指證出害命的兇手,是其往來京城與福平經商識得雕玉女師傅家中最小的弟弟。京商曾讚姊姊手藝,每每來福平總會帶上京裏小玩意兒,幾番討好,姊姊自是將芳心許了他,更懷上了他的骨肉。以為京商對姊姊真心,會迎了一家上京,怎知原來只是一場玩弄。

初初江蘭舟想著這年僅十歲的孩子,再怎麽也是護姊心切的失手;這是做為一個斷獄無數的主審,相信民風淳樸、人性本善而做出的判斷。陶知行驗過屍後,卻是全盤推翻那推論。

側臉傳來暖意,夕陽正西沈,微風輕拂,帶來一點草香,以及亭內的肉香。不用睜眼,也能猜到陶知行仍端詳著那瓶麻油……

早知如此,該早點上日江找知方的。

判定兇手,於江蘭舟而言,是基本;然而行兇的動機、心計、緣由,是量刑依據,他無法不細細追究。可人的言語太過模棱兩可,太過鉆研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與情感,越易產生盲點。

與那雕玉女師傅和其弟問過幾次話了,怎麽看都是那京商酒後脫口說了幾近汙辱的話才惹來殺機。當堂演練過殺人過程後,他不禁再三提問,那孩子招出真相是早看穿了京商無意迎娶其姊,才使計灌醉了他好下手。

若不是陶知行,江蘭舟只會判其一時失手;若不是在堂上展示出他掌握了所有過程細節,運用心理戰術暗示一切早已被看穿,又如何引兇手說出一次得手的背後是用盡多少算計與演練,埋藏在內心的恨意又有多麽地深切?

陶知行與他可能其實並不是同一類人。

他不說,陶知行也真能不問起關於案情的一切。

陶知行能費心鉆研屍身上的每一處,能實踐出那麽一個精準確認兇器之法,卻不在意案子如何被審、兇手是何人、又是為了什麽行兇。

論罪不難,照本宣科罷了。然宣判過後,雕玉女師傅的饋然淚下,令他手中的驚堂木懸了許久才敲下,遲遲道不出退堂。

他學不來陶知行的一意專心,學不來不被情感左右的看待世事。

唉……

學不來便學不來吧,發愁又有何用?

江蘭舟仰頭向後,靠在了石柱上,繼續聽風,聞香。

風很輕,肉香漸淡,在陶知行身邊,他試圖感染一些從容淡然。良久,似是真能揮去些雜念,他打起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