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槐林裏格外得安靜，啼鳴的鳥聲或遠或近，風搖著枝葉沙沙作響，更是襯托了這一片寧謐。身穿迷彩、臉塗顏料的官兵們機敏又輕巧地快速穿越在林間，起伏的小山丘坡度不高，但連綿交縱的混樹林卻比眼睛觀察到的更顯覆雜。

他們已經確定了敵指揮部的具體坐標，但被山丘的地貌巧妙地阻擋了進一步深入的路徑，要麽繼續向前，直接在重重防範的敵軍暴露了自己，要麽迂回，同樣要冒很大的風險，且由於敵指揮部附近布控過於刁滑，想要成功潛入的難度不僅提高了幾成，甚至需要拼著受傷的決心才有可能一舉得手。

四個人精心地掩藏在交錯的枝椏間，利用樹木與斷石遮擋身形。

上尉輕巧地卷起舌，短促清脆的聲音恰似鳥鳴，與此同時，他擡起右手，無聲地打了兩個手勢。於是，開路掩護的洪文玉據著他的狙-擊槍，先一步起身，悄悄地朝另一個方向前行，苑望緊隨其後，落後一尺的距離，通信兵被保護在兩人與斷後的爆破手之間。

錯亂交雜的混樹林無法阻礙這幾位訓練有素的偵察兵的腳步，一行人行動極為靈活，如履平地，快速地朝某個方位逼近。

忽然間，苑望陡地停步，迅疾地轉身面朝左手方向，在對跟進的二人做了個手勢的同時，持槍的右手已經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隨著一聲被消音後不明顯的槍響，另外三個人完全沒發覺到不對的某個方向騰起了一陣煙霧——有敵方狙擊手埋伏在那。

苑望的動作實在太快了，這一切做完後過了近十秒鐘，幾個士兵才驀然反應過來。

洪文玉只覺心驚肉跳，心口間彌漫著後怕的情緒——如果不是苑望及時發現情況並果斷下手，他可能已經被擊斃了。

不過現在更緊要的一個問題是，他們是秘密行動，還沒靠近目標地，這邊幹掉了一個人，必然會驚動敵方指揮部。

不同於戰士們的擔憂，到了這個分秒必爭的關頭，苑望覺得敵方有沒有察覺到他們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對方立刻轉移的可能性不大，更可能是打算直接幹掉他們。

他現在更擔心的是，之前存在心裏的懷疑……

斃了一個敵人，不需要連長吩咐，洪文玉便主動過去查探情況。苑望正覺得懷疑，雖沒有阻止洪文玉的行動，但也跟著追過去。

“人都被打中了還跑，”洪文玉將嗓門壓到最低，語氣不忿，“這違規了吧？”

苑望將楊槐林環顧了一圈，註意力落在被人明顯踩踏過的新草上，目光立刻被棄在地上的一把手-槍吸引了——很高端的家夥。

顯然，洪文玉也看到了，有些心動，邁腿就要走過去，卻及時地被自家的連長攔下了。

苑望微微勾起嘴：這一幕，相當眼熟啊！不知道是對手太過生嫩，還是他們過度自信，低估了自己這一方。

“連長？”

“你的警覺心呢？”上尉淡聲質問，心知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轉而簡練地解釋了下，“詭雷。”

洪文玉一驚，頓時又慶幸又懊惱。

苑望一揮手，領著幾個人再度迅速撤離。

比起之前的緊張，現在他因為確認了某些猜想，反而覺得安穩多了。

怪不得幾支小組遭到那樣的打擊，敵方暗藏了一支最尖銳的戰鬥力量——老A，或者是跟老A性質相似的甲類部隊克星的存在。

記憶裏的那部軍旅劇劇情在腦海裏一晃而過，苑望沒有深究……不管是不是老A，都不影響他接下來的行動，只是原本的方案又要變動了。

面對那樣的敵人，一般的手段都沒有用。

時間緊迫，行動每遲緩一步，都將會給他們增加一分困難。

四人隱蔽好，苑望用著極輕的語調對三人下達指令：“洪文玉你掩護他，”指的是爆破手，“絕不能出差錯，必要時寧可犧牲你自己。”

洪文玉得令，立刻與爆破手按照計劃行動起來，悄然離開了這裏。

這時，苑望又吩咐起了通信兵：“你去引開敵人的註意力，先走兩點，”他用手比劃了一下，“保全你自己的同時，盡量將人引往東南方向……”

“是。”

通信兵也走了。苑望目送著他的背影，輕抿唇——這一步走得並沒有太大把握，他只是根據地理特征，結合自己的想法，代入敵方的角度推演出來的。

希望……順利吧。

他在最初時做決策，漏掉了那疑似老A的作戰力量。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對手不會選擇傳統的陣地戰，但反過來，對方必然早有考慮到他們偷襲指揮部的可能，所以候在這邊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也不無可能。

不管怎樣，此時不是反思或懊惱的好時機，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決定著這最後一步計劃的成敗。

將做了手腳的背包留在原地，苑望只帶上了一桿槍，一把匕首掛在腰間。

楊槐林恢覆了平靜，先前那一點騷動仿佛全然沒留下一點痕跡。

上尉穿梭在樹林裏。

黑洞洞的槍口，被草葉完美地隱蔽起來，一直瞄準著快速行動中的人，就在對方忽然停足的時候，狙擊手的手指輕輕地扣住扳機。

然後……

人就消失在了狙擊鏡裏，在扳機還沒完全壓下時。

狙擊手暗中一驚，立刻察覺到自己暴露了，當即準備撤離時，肩膀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感。

狙-擊槍被對手挑開扔得老遠。

不過訓練有素的戰士沒有因此手慌腳亂，甚至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以淩厲果決的行動也將對手的槍給卸掉了。

便是一場力量與技巧的搏鬥，身體與身體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兩個人的格鬥搏殺術竟然不相上下。

苑望在力氣上略有缺陷，但曾經累積多年的經驗與技巧讓他逐漸占據了上風……

就在他將對手快要制服時，敏銳地察覺到一陣危機，當即趴下身，手上將人一把扔了出去，就勢在地上翻了個滾——恰巧地避開了背後的一槍，但也同時放掉了自己的敵人。

“別開槍，”半躺在地的上尉攤開雙手，果斷出聲，“我輸了。”

——在這樣緊急的時候，他腦子裏竟然莫名地飛過一個念頭：要是被副營長知道自己做出這種等同於投降的舉動，會不會氣得要槍斃了他？

顯然，苑望的話沒有讓兩個人放松。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離得太近，這空包彈打在身上很疼的。”說罷，目光投向剛才與自己搏擊的青年身上，“反正我已經是你們的俘虜了，任憑處置！”

對方板著臉，與自己的戰友對視了一下，遲疑了兩秒，說道：“卸掉你的武器。”

苑望兩手空空，槍被提遠，現在唯一的武器就是腰上的匕首了，聽到對方的話，他也不猶豫，一只手就朝那裏摸去。

“等等。”持槍對著他的那一個突然開口，“你不要動。”很顯然，苑望之前的表現讓他們感到了很大的威脅。

另一人意會，讓苑望舉起雙手背在腦後，然後自己去卸掉對方的匕首。匕首卡得很死，他不得不多用了兩分力，直接將匕首抽出了鞘……

苑望撲哧笑出聲，自發地放下兩只手，對目瞪口呆的兩個敵人說：“不好意思啊兄弟，咱們都死了。”

拉開匕首，便引爆了詭雷，殺傷範圍超過十米……三個人都被炸死了。

聽到上尉的笑，拿著匕首的家夥陡然回過神，臉色青白不定：“你……”

苑望閉著嘴，抿唇笑得十分愉悅，已經犧牲了的他表情很輕松。

敵方的兩個人氣怒又沮喪——可以說，苑望耍的手段並不高明，甚至是他們早玩過了的，但就是這樣……他們竟然還是中計了。

兩人瞪著上尉如沐春風的笑容，只覺得這個人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了。

沒多久，一個和他們穿著同一款式迷彩服的軍官走過來了。

看到那張略有些熟悉的臉龐，苑望沒有多少訝異——不過是確認了懷疑，原來對手真的是老A。

那位老A的一中隊隊長明顯也認出了苑望：“你？”

苑望從地上起身，朝對方敬了個禮。

這位隊長回了個禮，顯然也沒敘舊的打算——他與苑望不算熟悉，只是在當年老A選拔上略有接觸——轉而看向自己的手下，語氣有些沈：“怎麽回事？”

持槍的戰士低著頭將剛才的事情簡略覆述了一遍。

隊長同志聽了，狠狠地皺起眉。

兩個老A隊員一時羞愧極了。

這位隊長很會控制情緒，瞬息間臉色便恢覆了正常，沒打算當著外人的面訓自己的兵，轉向苑望：“結束了。”

苑望斂起笑，看向被敵方守衛帶過來的三名戰士——顯然，他們最終沒能完成任務。

“對不起，連長……”

幾個人都灰頭土面的，頹喪到了極致。

上尉輕輕搖頭：“你們已經盡力了。”

“可是……”

洪文玉想說什麽，最終還是無力地閉上嘴。現在懊惱什麽的，都無濟於事，是他們能力不足，才功虧一簣。

相較於這邊幾人的低落，敵方官兵們的心情儼然不錯。

老A並不同常規部隊一起行動，將四個人交給敵指揮部後就離開了——實際上，同樣是四人一組的老A，也就剩下那位隊長了。

一個被苑望一槍擊斃，兩個被拉著同歸於盡。

洪文玉三人從苑望口裏知道那幾人的身份後更覺挫敗，連長以一對三，為他們引開老A，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麽不中用。

看幾個人實在低落的樣子，苑望輕笑：“別多想了。”

“連長……”

“你們做得很好，”迎著三人不讚同的目光，上尉淡聲道，“我本來就沒想過這次行動會成功。”

三人楞住了。

“什麽意……”思？

問題還沒說完，敵指揮部的官兵們突然混亂起來。

發生什麽事了？洪文玉等人不由得疑惑。

這時，留駐基地的敵方指揮官上校同志走到四人跟前，目光落在苑望身上：“……都是你算計好的？”

苑望微微一笑：“賭一把而已。”

洪文玉幾個一頭霧水，卻聽上校說：“你們幾個只是餌，故意引開我們註意力。”

苑望坦然點頭。

上校死盯著上尉，半晌，隱忍著情緒，轉身走了。

“連長，到底怎麽回事？”快被好奇心淹沒的洪文玉在上校走後立刻追問。

“沒什麽，”苑望笑，“我們完成了任務，目標已被成功摧毀。”

洪文玉一怔：“……摧毀了目標？這裏被爆了？”

上尉點頭。

“可是怎麽可能？我們幾個都……”

苑望輕描淡寫地說：“你們忘了第二戰鬥小組嗎？”

幾人怔怔地看著自家連長。

“你三人單兵能力在連裏最好，”上尉溫聲說，“但這最後一步的行動，更適合第二小組的人。”也許那幾人不是最優秀的，但在偽裝、潛入、游擊戰等方面表現得尤為突出。

第一小組一開始就是迷惑敵人的幌子，以半真半假的行動吸引對方的註意與火力——也只有第一小組有這樣的能力，可以最大限度地牽制敵人。

“這是不是就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洪文玉喃喃說道，“連長您真是太……”頓了頓，“有遠見。”

苑望瞥了對方一眼：“你是想說我太狡猾吧！”

洪文玉表露出被說中心事的赧然：“連我們都被您騙了……”

苑望輕笑，沒再多說……其實也不算騙，他只是準備了多個方案罷了，就算過程裏也有些紕漏，但能及時調整計劃，到結局總算皆大歡喜——嗯，站在他們的角度上看。

“連長，我們這要去哪？”

既然目標被成功地摧毀，三名戰士很快便擺脫了懊惱的心情，跟上自家連長的腳步。

“回去。”

“哎？”

“這裏都炸平了，我們幾個死人還留在這做啥，”苑望開口道，“這一階段演習結束了，該回基地了。”

只是後半段的演習他們都不能參加了。

有些遺憾。

卻沒什麽可惜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局，他們的犧牲光榮而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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