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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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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皎拾好一袋緬桂花,將袋口金繩收攏,提起燈轉身,不妨被身後黑影嚇了一跳,待看清那人模樣,神情不由淡下來。

“不爬到樹上摘新鮮的?”他從黑暗中走出,眉目平靜。

謝皎有些恍神,幾年淬煉,眼前男人已有帝王氣度,形容舉止雍雅沈斂,早不是當年她與哥哥從市井上救回的小混混方稚。他變得太多,以至於她已無法從他身上再找到當年的影子。

“怕摔折了腿。”她隨口道,並不行禮。

私下無人時,她從不向他行禮,連語氣都很隨意。霍熙並不介意,事實上他希望她在自己面前能再輕松些,但她也就那樣淡淡的,不會視他為王,自也不會靠近他。

“我在底下接著你。”可他想靠近她。

謝皎嗤笑一聲,挑起燈照他的臉,逼近的光芒刺眼,他將臉略略別開,她沒回答他,收起燈往外走。霍熙有些煩怒,伸手拽住她手腕:“皎皎,夠了。”

縱是再容忍她的挑釁,可為王多年,那脾氣有時也按不下。

謝皎手松脫,琉璃燈落地,兩人的臉都歸於黑暗,她忽道:“是你派人去殺曹星河的吧?”

他有些意外她會提起這些事,不免蹙眉:“你問這些做什麽?”

“數數你殺了多少人。”她踢了一腳燈,燈滾了滾,沒有熄滅。

他有些窒息,良久方道:“婦人之仁。”

她不以為意地聳肩:“你倒是對一個姑娘家下得去手,卻漠視滿朝蛀蟲為患?”

她說的,卻是沈浩初呈上來的那匣子。

“這便是你的為王之策?明哲保身?”謝皎冷笑,“沒想到做久了皇帝,你除了會在暗地裏下刀子外,還是和以前一樣怕死。”

霍熙變了臉色。她字字句句,暗諷他從前混跡市井時貪生怕死的作派,直刺他心底最卑微的痛處。

“當初我默允你坐上帝位,為的是天下社稷、百姓安樂,可不是為著讓你坐在這權勢頂峰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謝皎甩開他的手,走了兩步拾起燈。

身後的人沈默,只剩粗重的呼吸。

為什麽不敢打開匣子,是因為他怕,怕自己出手之後沒有回頭的路,這個皇帝他當得名不正言不順,朝政不穩他便隨時有被顛覆的危險。

是要一個人的安穩政權還是要一個盛世天下的清平,這於他而言,是個艱難的抉擇。

謝皎走了兩步,黑影越過身側,陡然撲來,將她按進了花叢之中。那燈又落地,燈火折騰了幾下終於滅了。他將她抵在樹桿之上,俯頭狠狠吻去,她嘴皮雖然厲害,到底輸給他的力氣,避之不得,叫他堵得結實,連絲間隙都沒留。

“皎皎,留在我身邊,求你。”纏綿之間,他言語混沌,是多年不曾有過的軟弱。

謝皎沈默,最後嘆道:“我留下,便會成為你的催命符,你知道的,何必呢?”

他還想說什麽,遠處有燈火照來,幾個宮人提燈找他。

“皇上,卓大人、沈侯爺到了。”

話被打斷,沒有結局。

————

七夕的月還不夠圓,不過天夠清朗,月色便十分撩人,照得京城西營的軍帳在沙場上像一個個饅頭包子。

主將營帳裏的燈一直亮著,帳中只有兩道人影。

錚然一聲銳響,接著便是劍器嗡鳴。

額上纏了白布條的女人抽劍出鞘,劍尖直指站她對面的男人。

白布之上透出些許血跡,她昏迷了近一個月,醒來時已天地偷換,世間再無曹星河。

“就算沒我曹星河,掖城也還會有月河雲河,你以為將我拘來此處,便能阻止這場和親嗎?”她聲音冷得透骨,看他的眼神很是陌生。

“我要阻止的,只是你去和親而已。誠如你所言,沒了你,還會有其她女人,那你在或不在,又有何關系?”霍寧身著月白寢衣,微敞的襟口裏是一圈圈緊纏於胸腹的白布,血色透出,他沈毅的面容蒼白無色,只靜靜將心臟對準她的劍尖。

“你不懂……不懂……那是我肩負的責任。”她那劍不過虛張聲勢,從未想過刺下。

他的傷是為她所受,她欠他一條命,如果可以,她情願戰死羅家溝。

“我為何不懂?你擔負一族興亡之責,我卻有守護天下之任。家國天下,孰輕孰重?星河,你身為大安子民,難道看不明白?不懂你父兄野心?甘為棋子?”霍寧逼視其眸,他救她,不僅僅是想留人在身邊,更想避免日後兵戎相見的局面。

如果她嫁得好人,能得一世安好,他痛過放手成全便是,可他不願與她為敵,換一個你死我活的結局。

“那你又知不知道,若嫁去回紇的人是我,我自的把握免叫回紇與掖城興兵入腹,免生靈塗炭,換一方太平,可如今嫁去的才真是我父親棋子,你覺得戰禍可休?”曹星河怒極,眼眶隱約泛紅,劍尖顫抖。

霍寧沈默地笑開,突然間竟笑出聲來。

“你果然是我愛的曹星河。”他沒想過她是這樣的打算。

“放我回去吧,我不屬於這裏。這裏的宮墻太高,宅院太深,不適合我!”她看著他的笑,忽也笑起,有些苦澀,手裏的劍卻漸漸垂落。

霍寧搖頭:“不會讓你留在這裏。再過兩個月,我估計皇上就要下旨命我討伐江南王,星河,隨我上戰場吧,那裏會有你想要的。”

他給不了她安穩日子,卻能予她廣闊天地。

“上戰場……”她嚼著他的話,有些期待,卻也茫然,“那以後呢?曹家與天家之爭,勢必難免,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整個家族,你要我以何面目面對他們?”

“星河,我們還有時間扼殺這個結果,不要讓這件事發生。家國天下,本為一體,你信我一次。”霍寧終於能夠靠近她,擡手撫她姣美容顏。

這一生愛上一個人不容易,他怎能輕易放開?

曹星河目光從他胸口血色掠過,望進他眼裏。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她緩道,“如果他日你要領兵攻打西北,便讓我歸家。”

“好,我答應你。”他承諾。

家是家,國是國,各為其謀,若終究要在戰場相逢,他們都無從逃避。

————

七夕過去,秦婠的日子陡然間又忙碌起來。聽沈浩初說,皇帝已決心重整朝綱、清理蛀蟲,故而重用新招攬的幾個人,他和秦望就是其中之二。為了這事,沈浩初忙得難顧家事,秦婠便挑起家中大小事務,連老宅的翻修都親自過問,再加上沈芳華婚期臨近,樁樁件件都要預備起來,雖有小陶氏幫襯著,也還是繁瑣的。

老太太對老宅的翻修格外看重,每常催促工期。秦婠有些心焦,後來徐嬤嬤透露了一句,老太太說,她不願死在外頭,那話裏話外透著悲涼,叫秦婠收起焦慮,多花了一倍的錢讓工匠日夜趕工。

終於在九月前將鎮遠侯府的老宅翻修完成,被焚毀的豐桂堂按照舊模樣再建,花草重新鋪植,秦婠自己住的蘅園外頭也擴建了一處抱廈,那還是沈浩初去清州之前就想建的,如今終於建成。

沈芳華的大定小定都已在別苑行過,只等搬因大宅後出閣,段謙在老宅附近新置了屋舍,雖比不得鎮遠侯府的大宅,但也是三進帶個園子的宅子,婚後夫妻二人住著,再加些丫鬟仆婦小廝,已是綽綽有餘,反倒簡單舒服。小陶氏瞧過一次,很是滿意。

搬回老宅前,老太太終於開口分府——把大房與二房的人都叫到跟前,又請來族中長輩與官府的人見證,當面將家業分清。鎮遠侯的爵位既然歸了大房,那在銀錢之上便少分了些,加之二房老爺才去,家中新喪,田莊鋪面也都多給了二房一份,三房只有兩個姑娘,嫁妝銀子從老太太的體己中出,暫托在秦婠手裏保管著,日後兩個姑娘的起居婚嫁也都隨大房,老太太的起居喪葬也跟著大房,所以她那體己的銀子,逾半數都分給了大房。

因為事前已將家產清點,條條明列,此時分割起來十分清楚,毫無偏坦。

日後,大房搬回老宅,二房便照舊住在現住的宅邸中,不再同府而居。

秦婠夫妻與沈浩文夫妻對此沒有意見,只有宋氏,對分府抵觸非常,當著族親的面抹淚哭訴,抱怨老太太不公允,欺負她新寡,惹得老太太怒急攻心闕了過去,沈浩文當下便將積攢多日的不滿發作出來,讓人將宋氏送回安入佛堂,不叫她再出來。

二房如今沈浩文當家,再不是從前公子哥兒的靦腆模樣,經了這些事,他多少拿出男人氣慨,欲刻苦攻讀振興家門,保妻護兒。沈浩武也壯實不少,收起毛燥,有了從武之心。

沈浩初請二人飲酒,席間推杯換盞,喝得面甘耳熱,二人既有向上決心,走的正途,作為兄弟的他,自會扶持。

如此,分府之事塵埃落定,九月初三,喬遷吉日,沈浩初休沐兩日,帶著家眷重歸鎮遠侯府。

看著府外新匾緩緩掛上,秦婠忽然陣陣恍惚。

上一世的噩夢遠去,漸漸變得不再清晰。

————

九月,秋風起,天轉涼,苦夏終於過去。

老太太的病,在分府之事落定,搬回老宅後加重,病勢如山倒來,只靠湯藥吊著,連床都下不得。秦婠心知,老太太最後的心事了結,沒了大牽掛,身體就垮塌下來,如那回光返照的病人般,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好在,沈芳華的婚期已不遠了,府裏俱已布置妥當,各處都張燈結彩喜氣非常,比當初沈芳齡成親時更加隆重。

今夜沈浩初早歸,秦婠就將要給沈芳華的添妝禮取出給他過目。

一整套的紅寶石赤金頭面,再加上一套水頭極佳的玉件,很是貴重。

“你自己呢?很久沒見你換首飾了?找個閑時,我帶你去逛?”沈浩初只掃了一眼,就將目光轉回她頭上。

她在家的打扮俱是簡單,頭上只有一根簪子,他送的鵲上眉梢,怎麽戴都歡喜。

“哪有空啊,最近家裏這情況,你又不是不知。”她歪到他懷裏坐著,勾了他的脖子,小聲抱怨著。

“辛苦你了。”他低頭,輕吻她的額。

“哼。”她才不領情,轉了個頭,在他脖彎裏咬了一口。

沈浩初“嘶”了聲,正要反口對付她,卻聽外頭秋璃聲音響起:“夫人,何寄公子送信過來。”

秦婠蹙了眉,讓把信送進來,她打開一瞧,信上寥寥幾句,只說連氏已病危。

作者有話要說: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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