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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撕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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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沈家老太太的激動,秦婠很平靜。她伸手扶穩方案上的天青色瓷膽杯,淡道:“老太太莫急,小心身體。”目光已揚起,看著屋外。門簾下頭露著檀色軟底鞋一角,是許嬤嬤今日穿的鞋樣,人正跟屋外把著,防止窺聽。

沈老太太喘了兩口氣,坐回榻上,道:“到底怎麽一回事,你快說說。”

秦婠點頭,緩言:“前些日子不是去聚合莊走動了一番,順帶查了查附近的其他田莊,覺得有些古怪,回來後就請人去官府裏查了下田莊情況,這才發現那三處莊子已經悄悄易主。買下莊子的人名喚陸信,永州人士,只身在京城做生意,不過今年春他已離京,如今人不在兆京,無從查問。”

她不想說出卓北安,也不想說自己如何得知此事的,故而編了個緣由。

“那是我們府的永業田,田契在我這裏收著,是什麽人如此大膽盜走田契?”沈老太太面上怒意大熾,那手卻始終摩挲著念珠,不輕不重。

“官府那裏買賣變動記載的賣者是老太太您。”秦婠略垂下頭。

老太太的聲音倏爾冰冷:“原來你這是興師問罪來了,懷疑我?”

“孫媳不敢,只是覺得事有蹊蹺,才來回稟老太太,討老太太一個示下。”秦婠有些不安地揪著帕子。

老太太見她鵪鶉似的模樣,方覺氣順了些許:“田契雖然在我手裏收著,但我畢竟上了年紀,屋裏的事多半心有餘力不足,都交給得力的丫鬟和婆子把著,也不會時時盯著。一時出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把田契偷出去,以我的名義賣了,也不是不可能。你可查過,誰有可能?”

“查過。”秦婠頜首,“私盜田契販賣可是重罪,況且還要有老太太私印為證,官府才認,丫鬟婆子們不敢,這罪責太大,也易被察覺。”

本朝土地律法比前朝寬松,永業田為私產,若遇遷徙流移等情況,可以聽賣。

“不是丫鬟婆子,那又會是誰?”老太太無聲地拔拉著念珠,聽她分析。

“我懷疑是二叔與二嬸娘做的。”秦婠驀地擡頭,目光有些怨氣,直勾勾盯著老太太,“據我所知,二嬸娘手裏的體己都拿給她弟弟在外邊賺營生,她手上並無閑銀。此前為了湊銀還虧空的銀兩,甚至於打上四妹妹親事的主意,就為貪錢家的五千兩銀,那五千兩銀子她到手後已又放了出去,一時間本利難歸。後來錢家的婚事告吹,錢家人向她討錢,公中之事又被我把持,她是無處弄銀兩的,可後來她不僅在短時間內還上了這五千兩銀子,還給了芳齡一萬兩的壓箱銀子。公中加上老太太的貼補,只給了八千兩,采買嫁妝後更不剩多少,那這筆壓箱銀錢,從何而來。”

沈老太太一語不發地聽著,面色越發沈冷。

“再來就是二叔。二叔年初已沈迷賭石,為此欠下了幾千兩銀子,惹得債主上門討錢,他曾向二嬸娘開口要錢,不過二嬸哪有錢給他,兩人還大鬧過一次。這事他們不敢讓老太太您知道,想要悄悄兒地解決,只好另尋他法。老太太屋裏的雁歌,是老太太跟前的大紅人,把著老太太屋裏很多事務,二叔便打上她的主意,悄悄地尋到她家裏去,假意送了幾件東西,哄著她家人當了以後,只說那些東西是他家盜取從侯府盜取的賊贓,以報官威脅雁歌,要她幫他行那見不得人的事。”

秦婠捋平帕子,話語雖多,說得卻慢,有條不紊。

“老太太,全府上下,只有二叔二嬸有動機,也有能耐盜去你手上的田契與印信。雁歌今早已被我拿下,關在小黑屋裏正審著,不用多少時間,她必會盡數招認。”

沈老太太狠狠一揪念珠,道:“我屋裏的丫鬟,是你說動便動的?”

“孫媳婦身為鎮遠侯夫人,上承天恩誥命,下受闔府之托,是要替侯爺掌好這後宅三寸之地,讓他無後顧之憂,老太太屋裏的丫鬟,也是鎮遠侯府的人,既然犯了錯,孫媳身為掌家者,自當替老太太分憂,替侯府查明真相。”秦婠說著起身,往膽杯裏傾了些水,放到老太太手邊。

“秦婠,我小看你了。”老太太眼眸一厲,眉間那佛慈的朱砂痣顯出三分血色,沒了平日對著她的溫和,“好,那你把老二兩口子叫來,再把雁歌帶過來,我親自審!”

秦婠溫柔討喜的面容,此刻在她眼中,就像披著羊皮的狼,爪牙已現。

“不敢煩勞老太太,此事交由孫媳婦就可以了。”她笑道。

“讓你掌府管理,你就真以為這侯府是你一個人的了?”老太太盛怒之下反顯出刀鋒似的冷意。

秦婠不答,門簾外卻出現另一雙腳,有人站在許嬤嬤身邊悄聲稟了幾句話,許嬤嬤的聲音突兀響起:“老太太,奴婢有要事相稟。”老太太按下怒氣,讓她進來。許嬤嬤快步走到老太太身邊,附耳輕言。老太太的盛怒間頓時顯出驚愕,待到許嬤嬤回完話,她也不待人離開,便緊盯秦婠:“是你做的?”

“老太太剛剛少說了一句話。侯府不是秦婠一個人的,那永業田卻也不單是侯府的。那是天家授予曾祖的產業,曾祖去世之時曾言此田永不拆分,劃為族產。雖田契在老太太手上收著,可那田莊卻是族中公有。如今有人私賣,於情於理,都該請各位世叔世伯前來斷個是非曲直。”秦婠略微欠身。

沒錯,她把沈家宗族各枝德高望重的長輩們都請了過來,其中年紀最大的,和太公一個輩分,如今已都聚到侯府花廳裏。若是坐實二房的罪名,到時候宗族裏鬧起來,先不說有臉沒臉,二房是肯定保不住了。

老太太謔地從榻上站起,許嬤嬤慌忙過來扶住她。

已經很久沒人能把她逼到這般田地了,沈老太太揚手就將案上的膽杯砸到地上,輕瓷迸裂之聲如裂帛,扣人心弦。

“你就這麽想置二房於死地?忘了我先前同你說過的話?”她氣得哆嗦。

“沒忘。人皆有私心,為小家謀私利並不奇怪,秦婠也一樣,最希望的是侯爺好,大房好,但秦婠不會為一己私利罔顧他人性命,犯下彌天大錯。老太太的想法雖好,卻在粉飾太平。根已腐朽,勉強合力不過讓樹朽得更快。想保得百年家業,少不得要有壯士斷腕的魄力,您說對不對?”秦婠道,像是篤定二房必輸,揚起得意的笑來,不再如先前平靜。

“你!”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來,二房被拿住的錯處實在太多,縱不是他們做的,可這一樁樁一件件也委實太巧,落在秦婠手上,都是可以利用的把柄。

秦婠睜著澄澈的眸子看她,道:“二嬸以毒傷我性命,卻還能好好留著府裏,我只是不甘心罷了。”

沈老太太把念珠摳得死緊,氣息急促,蒼老的面龐皺成枯樹皮,她眼光閃爍幾次,終緩緩松了勁:“不是他們做的,這事……是我做的。”

“老太太!”許嬤嬤一聲驚呼,沈老太太卻已頹然跌坐榻上。

“老太太,您為了救二叔二嬸,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了?要攬下這罪責。”秦婠驚呼。

老太太卻揮手:“是我做的。印信是我讓許嬤嬤取出去的,找的是柳街的牙人丁勇代辦。”

秦婠輕輕松了口氣,也坐回榻上,輕道:“那老太太為何要做這事呢?”

沈老太太把念珠褪下,“啪”地扔回桌上,剛想開口,忽然驚醒。

“秦婠!你使計騙我?你早就知道是我做的了?”

秦婠沒有否認,要老太太這塊頑石開口,直接問是問不出結果的,她可下了一番苦功。

“當初知道這件事後,我確實懷疑過二房。就像我剛才說的,二叔二嬸的動機最大,除了他們外,府內沒有人如此迫切地需要用錢到要把田契買掉了。後來我去查了二房的銀兩支出,算了算時間,二嬸還錢家的銀兩,是在我把公中銀兩送過去之後,她用芳齡的嫁妝銀子去還上錢家的銀兩,所以後來才鬧出二房給芳齡采買的嫁妝都是廉價次品。芳齡鬧到她母親那裏,二嬸也是妙人,竟給她寫了張萬兩銀子的借據做壓箱銀子,那日擡去杜家的箱籠裏,裝的都是石頭而已。所以她這筆銀錢,不是出自田契之上。”

沈老太太靠在迎枕上,聽秦婠毫無波瀾的聲音,從知道中計時的憤怒到如今,她已恢覆冷靜。

“至於二叔,他確實與雁歌私通,不過偷得不是田契,盜取的只是老太太屋裏那些值錢的古董寶貝。雁歌早已同我交代過,我也去當鋪將那幾件東西贖回,金額只比二叔在外欠的銀兩多上一些。二叔的銀兩,也不是從田契上面來。”秦婠一一道來,她雖然懷疑過二房,但早就已經把他們排除了。

“不是二叔二嬸,其他人沒有動機,也沒有可能盜得老太太的東西,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老太太自己做的。”

秦婠嘆口氣,擡頭時臉上有幾分憂愁:“老太太緣何要將族產賣掉呢?”

沈老太太不答反問:“秦婠,你這番陣仗,竟是沖著我來的,好一個秦婠。”

秦婠卻繼續問她:“可是為了那棲源庵裏的人?”

沈老太太神情一僵,便見秦婠將謝皎又喚了進來,她緩步走到謝皎身邊,輕道:“老太太,前幾日,孫媳得了樣東西,今日呈給老太太瞧瞧。事關沈家興亡,希望老太太能給孫媳一個答案。”

語畢,她將謝皎手捧之物上覆的紅綢掀開。

油亮的花梨木靈牌,金漆的隸書,陡然間出現富貴華麗的豐桂堂上,叫那團花簇錦襯得古怪離奇。

沈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就往羅漢榻裏縮去,聲音粗嘎地“啊”了聲,渾濁的眼珠驚恐地瞪大後目光垂落,不敢多看。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竟然還寫不完這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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