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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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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灼烈蒼白,晃了何寄的眼,她嬌嬌小小的一個人,連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比自己小許多,又被陽光拉得細瘦,像要折斷。“還有什麽我能幫你的?你不必與我客氣。”他的手在衣袖裏攥了攥,剛才在她腰肢上扶了一把,細骨伶仃的腰疑似錯覺。

“沒有了,多謝好意。”秦婠擡手擋著陽光,還是那句話,“侯府的事我自己來就好,你處理江南王的事吧。”何寄已入燕王帳中,但此時燕王護送曹星河去了西北,京畿要務恐怕交代了部分到何寄頭上,他也忙得很。

“這個,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他把手裏拎著的沾了泥的包袱遞上。

秦婠疑惑,便聽他道:“沈嘉敏叫丫鬟埋的布老虎。”她想了想,蟬枝把東西接下了。

又匆匆說了兩句,秦婠趕時間,很快便振作精神與何寄告辭,頭也沒回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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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半,秦婠遇見尋來的青紋。

“夫人,老太太屋裏來人,說是老太太今日晨起頭疾加重,審問秋璃的事延至午後。”

秦婠聞言只是點頭,腳步一改朝芷園去了。她知道沈老太太是把昨夜自己的請求聽進耳裏了。

芷園外的小丫鬟看到她的身影,就一溜煙跑進園去,沒多久是邱清露的心腹夢芝迎了出來,秦婠都已走過園門。夢芝還是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沒露出情緒來,秦婠問候了沈澤念幾句,夢芝只說沈澤念的熱已經退了,早上吃了藥正睡著。

秦婠放下些心,跟著夢芝走到偏廳,偏廳裏沒有下人,窗子緊閉,只有邱清露在花幾旁站著,盯著那瓶剛換過的芍藥花發呆。桌上放著兩碗茶,秦婠了然,邱清露這是在等自己的到訪。

她也清楚,知女莫若母,沈嘉敏犯了這麽大的錯,邱清露怎會一無所察?她必是早就看出端倪,卻故意不發作,由著眾人抓住秋璃,約是想袒護嘉敏,不願嘉敏年紀小小便背上心腸歹毒殘害幼弟的罪名,若是傳出去,也不知外人會如何看待嘉敏。

“弟妹來了?坐。”邱清露聽到聲音轉身,向夢芝使個眼色,夢芝便退出房間,將門關實。

秦婠坐下,不客氣地端起茶小飲,茶是溫熱的,她的目光自茶霧後穿出,打量起邱清露。大約是昨夜照顧沈澤念一夜,又為沈嘉敏傷心,所以她今日顯得格外憔悴,臉上的脂粉也壓不住她眼下烏青。

“來給嫂子送樣東西。”秦婠將何寄給的包袱放到一邊,從袖裏摸出疊作三角的黃紙放於桌上,“嫂子打開看看。這東西能保佑念哥兒平安。”

邱清露的蔥指一伸,觸了觸黃紙又縮回,強自鎮定地問她:“此為何物?”

“嫂子看看就知道了。”秦婠慢條斯理地喝茶。

邱清露浮腫的眼眸睜圓,一狠心抓起黃紙拆開。那是張黃符,被折得印痕深刻,上面的字龍飛鳳舞,誰也讀不出內容,邱清露拿著這道符緩緩落座,手有些顫,面色卻還正常。

“嫂子應該認得這道符,這是我從莫道婆那裏求來的。”秦婠抿抿唇,讓茶潤澤幹涸的唇,她從早起到現在,可沒喝幾口水。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邱清露把符紙拍在案上,茶水濺出,暈濕了符紙。

“這是平安符,莫道婆那裏求來的。嫂子不是也向她求過符?莫道婆對你印象可深得很。啊,我倒是忘了,嫂子當時求的不是平安符,而是安產保命符,難怪你不記得。”秦婠笑笑,露出狐貍似的目光。

邱清露猛然將符紙揉進掌中:“秦婠,你到底想說什麽?”

“那要問嫂子做過些什麽?你說如果讓仲父、嬸娘和大伯哥,還有老太太,知道你為了趕走岳表姑娘,居然向自己腹中骨肉下手,他們會如何看你?”秦婠擡頭,滿面笑意,看得邱清露發怵。

如果一個人由受害者變成加害者,那麽原來所有的憐憫將都不覆存在,她與沈浩文最後一點夫妻感情都會磨滅,還要迎來宋氏瘋狂的報覆,老太太失望的放棄,她在沈家,將毫無立足之地。

邱清露手顫抖著,將唇咬出血絲,才勉強按捺住情緒:“你威脅我?”從進來到現在,她都絕口不提秋璃之事,只拿這事來說,不是威脅還是什麽?

“嫂子可以把這看成是威脅,也可以看成是合作。”秦婠卻給了她另一個答案。

“合作?”邱清露可沒從她的態度中讀到一絲合作的味道,而且她們要合作什麽?

“嫂子,你想袒護嘉敏,不願叫她年紀小小便惡名加身我能理解,但我的丫鬟可不是拿來給你們填命的。”秦婠平靜道,“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把秋璃背的罪消了。如果你覺得這是威脅,那麽等秋璃安然無恙地回來,這件事……”她指了指黃符,“我會忘記,畢竟我也替你守了許久。”

邱清露沒說話,胸口劇烈起伏。

“當然,我更願意把秋璃這樁事當成你對我的合作誠意,而同樣的,我也會回報你我的誠意——關於你腹中胎兒的真正死因。”秦婠看到邱清露神情驟變。

“什麽真正死因?那一胎……一直都不穩……”邱清露心裏怦怦直跳,從她昏倒查出有孕起,大夫都一直告訴她,胎象不穩,隨時有小產的可能,根本保不住胎,所以她才……

“嫂子,我言盡於此,餘事待秋璃回來,還請嫂子來我蘅園一敘。”秦婠施施然起身,理理衣裙,忽看到桌旁包袱,她便又將包袱推給邱清露。

“對了,此物送給嫂子吧。嫂子若得空,不妨把嘉敏叫到身邊,悄悄兒地問她,她的好朋友小虎的事。我想以嫂子的聰明,必能發現其中問題。嘉敏本性不壞,嫂子別責備她,好好聽她說說話,她會告訴你的。”

語畢,秦婠往外走去,屋門打開,她於陽光最盛處回頭:“嫂子,我在蘅園靜候佳音。”

————

從芷園回來,秦婠終於可以躺下歇神。她太疲倦了,這一覺睡得醒不來,也不知多久才突然驚醒。眼睛睜開,她就看到煙青的帳子外守著人。

從床上撐起身子,秦婠還不及開口,便聞得一聲“夫人”,已有人哭著撲到她身側。聽那聲音,是秋璃無疑。秦婠心裏大松,伸手撫過秋璃長發,又托起她的下巴細看。

秋璃眼睛腫得像個核桃,臉頰也紅腫不堪,頭發已經重新梳過,衣裳倒也換了,看不出身上還有哪些傷,她見秦婠細看自己,便哽咽道:“夫人,我沒事,都是皮肉傷,比不得夫人為我勞心勞力!”

“傻丫頭。快別哭了,回來就好。”秦婠摸摸她的頭,靠在迎枕上,散落滿枕的發,又望向謝皎,“和我說說,怎麽回來的?”

“是大奶奶。申時一刻她親自求見老太太,說念哥兒那日夢囈所言只是胡話,今日午間他已醒轉,說落池乃因自己貪玩,非關旁人。老太太就下令將秋璃姐姐放了,另外又賞了不少東西予她。”謝皎一邊說話,一邊把手裏的包袱扔到她床上,“還你,怪沈的。你既有辦法,何苦還要我守著救人。”

秦婠“嘿嘿”一笑:“那不是雙重保險,萬一我這失敗了,你還能頂上。”

謝皎白她一眼,沒好氣地把茶端給她。

她漱漱口,伸個懶腰就要起身:“什麽時辰了?”

“已經酉正。”秋璃忙扶起她。

“竟然睡了這麽久?”秦婠驚訝,“好餓,讓奉嫂早點開飯。”

生龍活虎的秦婠,好像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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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清露的到訪,比秦婠想像得要早。

她以為至少要到第二日,沒想到邱清露當夜就來了,身邊就帶了個夢芝。聽說因為她私自找老太太放了秋璃之事,宋氏又與她大鬧一場,但秦婠並沒從她臉上看出什麽來。

邱清露很平靜,但這份平靜在她被請進屋中,遣散丫鬟只剩秦婠一人時被撕破。

“告訴我!”

秦婠正親自沏茶,冷不丁被她抓住手腕,壺嘴歪斜,茶水流了一灘。

“嫂子請坐。”秦婠將人拉到椅上坐下,覆又沏了碗茶送到她的邊,道,“我且問嫂子一句,若是嫂子當日腹中胎兒康健,嫂子會出此下策趕走岳家表姑娘嗎?”

“我自然不會!”邱清露脫口而出,這便算是承認當初滑胎之事確是她給岳瑜設的局,“那是我的骨肉,虎毒不識子,我再怎麽不願岳瑜進門,也不會拿親生骨肉的性命開玩笑。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氣保胎?瑞來堂的楊大夫說我近年操勞過度失之調養,這一胎恐難保住,於是我想盡一切辦法,不論是喝藥針灸,還是求神拜佛,我通通都試過!我甚至想過,如果這個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來,就算是岳瑜進門與浩文雙宿雙棲我也不管了,可是……藥石無用,神佛不靈,莫道婆的安產保命符根本不管用!”

秦婠默默遞上方帕子,邱清露接過後只是揪在手心。

“那孩子還是一天比一天衰弱,我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動靜。楊大夫說這胎十之八九保不住,要我早日打算。我在這廂煎熬,他們卻在那頭歡天喜地商量如何迎娶新人,紅袖添香,柔情蜜意,到我這裏不過日覆一日的敷衍!我怎能甘心?所以我才給了楊大夫一大筆銀兩,要他替我守住這個秘密,留待合適的機會利用。”

這些話大概是埋在心裏久了,腐朽難挖,一旦有了見光的契機,她便不管不顧地一吐為快。

“所以你設計了岳姑娘推你之事?”秦婠問道。

邱清露忽笑了,有些恍惚,她忘不了那天。

“那天前一夜,我就有小產跡象,楊大夫告訴我已然胎死腹中,回天乏術。我便求他吊住這最後一夜,第二天我就邀了岳瑜逛園子,故意激怒她,讓她出手推我。其實我早已服過催產之藥,胎自然是滑了。可恨我失了孩子,沈浩文卻依舊在外頭替岳瑜求情!甚至他還懷疑我以孩子性命陷害岳瑜!”

她眼裏有恨,有痛,不再是先前古井無波的模樣,自也不是最初精明爽利的樣子。

秦婠嘆口氣,垂頭道:“可是嫂子,你那一胎,原是健康的,並無任何不穩之象。”

邱清露一怔,很快謔地站起:“你說什麽?”那眼瞪得滾圓,不可置信地看著秦婠。

“其實我很早就得知你向莫道婆求安產保命符之事,那時我心裏奇怪,你對外宣稱胎兒正常,為何轉頭卻要求這道保命符,那是專為胎兒不穩,有小產之征的婦人所求,所以我找人偷偷查了你的安胎藥,在你的藥裏發現了一味毒,名為子母枯。”

“這不可能!”邱清露大驚失色,“安胎藥我也找人看過,並無異常。”

“子母枯是宮廷秘毒,尋常大夫是辨認不出的,你那裏若還有剩下的安胎藥,拿去找宮裏太醫瞧一瞧,便可知曉。這子母枯毒子不毒母,對腹中胎兒有致命之效,能令胎兒在母親腹中逐漸夭亡,最後胎死腹中。”秦婠斟酌用字,緩緩說出自己所知真相,“我發現此事時已晚,來不及告訴你。不瞞嫂子,我身邊的丫鬟謝皎,是熟知醫理之人,是她發現你的藥渣中有毒,之後她在園還尋機悄悄替你把了一回脈,那時你胎脈已停,胎兒已死,後來馬上就出了岳瑜之事,我不確定此事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有人蓄意謀害,故一直沒有問你。”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安胎藥來來回回都是我的親信去抓,從未假手他人。除非……”邱清露心神大亂,在心中想著可能下毒之人。她很快就剔除了這些人,因為從一開始就騙她胎象不穩設下此局的,只有一個人,答案呼之欲出。

“瑞來堂的楊守心。”秦婠替她說出這個人。

“可……他是婆母醫館的大夫,難道是婆母……”邱清露不敢往下想,她頹然坐回椅上,想著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覺間用一碗一碗藥毒殺了自己的骨肉,心裏便絞痛如刀割。

“楊守心與之前侯爺所涉及的王新、陳三之案有所牽連,這段時間侯爺一直在追查此事,但是前段時間發了些變故,楊守心忽然失蹤,下落不明。我不清楚此事與嬸娘有沒幹系,但是這間醫館很有問題。”秦婠坐回椅上,“不過以我對嬸娘的了解,雖說她並非良善之輩,但也斷不會朝自己子嗣下手。嫂嫂,不知你發現沒有,家中接連發生幾樁事件,似乎都有人在暗中推助,引發大房二房間的爭鬥,謀害沈家子嗣,侯爺與我都曾深受其苦,如今已然禍及嘉敏與澤念。布虎之事,想必嫂嫂已經找嘉敏問過。”

聽她提及自己現在一雙兒女,邱清露忽又打起精神:“我問過嘉敏,嘉敏說了些,但孩子之語,並不詳焉,不過此事卻是我疏忽了。”語畢她眼現愧疚。這一雙兒女皆是她的命根,她又怎會愛澤念而輕嘉敏,那起下人會對嘉敏有輕賤之意,不過是因為宋氏對澤念愛逾性命,重男輕女,在外人面前多有表露,而她這些時日又為沈浩文之事傷心,為婆媳之爭傷神,心灰意冷之際全然顧不上女兒,便只托付給那起下人照看,不想竟釀成大禍。原以為是孩子爭寵奪愛的矛盾,可不料竟還藏著如此大的隱情,而第一個發現的人不是她這個當母親,卻是秦婠這個外人。

她太失職了。

想起嘉敏含淚說的那些話,還有那只支離破碎的布虎,她那心都快碎了。布虎還是上一年嘉敏生辰,她親手縫作禮物的,如今卻成了禍害女兒的兇手,真真叫人又愧又痛。

“鬼神之說不可信,孩子年幼,極易被蠱惑,人為之禍倒是真的。嫂嫂,你問嘉敏時可有外人在場?”秦婠又問她。

“沒有,我聽你的話,悄悄問的。”邱清露道。

“那就好,若是大張旗鼓,怕是要打草驚蛇。我懷疑咱們宅裏藏著的那個到處生事的人,應該就在你們房,並且能接近嘉敏,還有,她應該很得嬸娘信任,能夠挑唆嬸娘與大房間的關系,利用嬸娘的私心屢屢生事,和瑞來堂的楊守心之間恐怕也有些關系。嫂嫂可有興趣與我聯手,引蛇出洞?”秦婠問道。

“如何引誘?”邱清露已然將此人恨得牙根發癢,平白無故沒了一個孩子,身邊的兩個孩子也差點著了黑手,她怎麽不恨?

其實這個人到底是誰,秦婠心裏已有眉目。突破口應該是從宋氏身上打開的,聯想到這段時日,所有矛盾都系在宋氏身上,瑞來堂是宋氏入股的,楊守心是宋氏引薦入府,馬遲遲之事,最初也是宋氏先發現的,那麽此人必定是利用了宋氏的弱點,先進入沈府再飼機而動。

府中和宋氏有關聯的人很多,但只有一個人,是宋氏從外面找進府裏的。

不過,秦婠心中仍有疑惑——既然是外人,縱然蟄伏多年,但並不能接觸各房各人,如何能將所有人的心思捉摸得那般透徹?能設下這種種圈套的人,必然對沈家極端了解,區區一個外人,能做得到嗎?又或者另有指使之人。

所以眼下,她最想知道的,還是沈家人裏邊,會不會有這個指使者。

“嫂嫂莫急,給我點時間。”秦婠安撫她的情緒,“此事需從長計議,你回去後先看緊嘉敏與澤念,莫再生變故。另外就是……那人必也知道嫂嫂你以子謀算岳瑜之事,此把柄在他手中,指不定會用來要脅你妥協,替其出力,你可千萬別……”

“放心吧,那人殺了我兒,我恨不得將此人碎屍萬段,縱是與沈浩文離心,休出沈家,我也必要將此人捉出,以報此仇!”邱清露睜著雙猩紅的眼,一掃前段時日的消沈。

為了她的孩子,她必須睜大這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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