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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寧靜(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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梢頭月華如玉,山野蟲鳴不歇,雲廬檐下的燈籠照出樹影娑挲,庭院裏圈養的雞鴨早早歸籠,屋外的石桌上擺著的紅爐肉鍋正沸騰不止,羊肉與香料辛香飄得老遠。

“卓大人來得可巧,今日我得了鍋羊肉並兩壇好酒,不如大人留下與我共飲?”秦望站在桌前俯身執筷攪動那鍋羊肉,眉目不擡地朝踏月而至的訪客道。

“恭敬不如從命。”山風清冷,卓北安攏緊衣襟,行至桌旁,嗅到熟悉的香味,問他,“這是……”

“鎮遠侯府那小丫頭送過來的,說是祝我春闈結束。”秦望親自將陶碗與瓷盅分放,請人坐下。

卓北安拂衣落座,舉起酒壇子倒酒:“秦婠?”

秦望點頭,那小丫頭好像覺得只要春闈結束就輕松了,也不管他考沒考上,亦或是她覺得他一定能考上,絲毫沒有別人急等成績的心情。

卓北安想起秦婠,目色放柔。從南華寺回來後,秦婠每日派人過來問他身體,直到確認他無恙後才消停。而他這麽個厭惡別人探病的脾氣,竟默許了她的行徑,也不知為了什麽。

“寧兄弟自覺春闈成績如何?”卓北安謝過秦望舀來的肉湯,問他。

“非甲不取。”秦望是個傲的,毫無收斂之意。

“那我恭候寧兄弟的佳音。”卓北安執酒敬他,“這酒先賀你春闈結束。”語畢一口飲盡,酒液在他唇中回繞幾番,倏爾蹙了眉,這酒的味道和香氣,怎有些像他埋在柿子樹下的?

他卻不知,那酒本就是沈浩初為了哄秦婠高興而教她釀的,充作“北安叔叔的酒”罷了,用的是和他一樣的釀酒方子。

灑過幾巡,夜深露沈,秦望微熏,問他:“卓大人,可否與我說說,秦寺丞的為人?”

“你是問少白兄?”卓北安想,眼前的少年對秦家似乎特別好奇。

秦望點頭:“正是。”

————

與曹星河見過面後,秦婠情緒有些低落。曹星河一走,京城裏她的摯友又少一個,連帶著屬於大西北的回憶,也隨之遠了。

她連夜收拾了一匣首飾,並一枚跟著她多年的溫潤脂玉,第二日送到燕王府,托燕王交給曹星河作添妝之禮,謝皎往裏頭加了柄薄如蟬翼的窄匕,秦婠看出來,那也是隨謝皎多年的物件。

“夫人,近日雁歌的母親往當鋪死當了一件東西,奴婢自作主張將此物贖出,請夫人過目。”蟬枝躬身奉上一物。

秦婠往她掌中掃了幾眼,見是個三層鏤空的紅銅香爐,便道:“這似乎是……老太太屋裏的東西。”語畢心裏有思,只問蟬枝,“當了多少銀兩,你花了多少錢贖回的?”

“當了五十兩,奴婢的哥哥花一百兩贖回來的。”蟬枝回道。

“秋璃,取一百二十兩銀過來。”秦婠喚道,又對蟬枝說,“這東西放我這裏,此事不必聲張。一百兩銀你拿去給你兄長,二十兩是我多謝你們替我辦事,這事做得好。”

“謝夫人賞。”蟬枝面露喜色地行禮。

秦婠正要讓她下去,不妨青紋從外頭進來,急急道:“夫人快去瞧瞧,念哥兒和敏姐兒剛才在校場上打起來了,敏姐兒推了念哥兒一把,念哥兒撞到額角。”

雖然心疼沈嘉敏,但秦婠卻奇怪:“這是二房的事,你來與我說什麽?”

“夫人,敏姐兒和念哥兒是因為夫人送的那只木頭鴨子而吵起來的,如今只怕二太太要拿此事作法。”青紋在外頭聽到消息跑回來,已是滿頭大汗。

“你莫急,我去看看。”秦婠當即起,喚來謝皎同行。

————

時近五月,午間日頭已毒,秦婠頂著太陽去校場走了一趟,並沒遇到沈嘉敏,連沈浩武也沒見著,遂叫了校場附近值守的護衛過來詢問。

護衛離得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秦婠只知近日何寄外出未歸,好幾日沒來侯府教沈浩武習武,沈浩武已練成習慣,每天不來這裏練上兩個時辰渾身不舒坦,沈嘉敏會經常偷偷來校場找沈浩武玩,跟著沈浩武學些強身健身的小功夫。

這沒什麽特別的,不過今天不知為何沈澤念那小祖宗也跟了過來。

秦婠只得又往蘅園去,走到半道時被老太太屋裏的丫鬟叫住,說是老太太有請,她一問之下方向,宋氏果然在老太太面前告了她一狀,遂又帶著謝皎去了豐桂堂。

老太太怕冷,豐桂堂的厚簾這個月才換成紗櫥,秦婠走到外頭已能隱隱約約瞧見堂上的人,宋氏義憤填膺的斥責聲與沈澤念的哭聲一齊傳出,她正當著老太太的面數落沈嘉敏:“好好的姑娘家都被人調唆壞了,整日偷偷出去滿園子晃蕩,又去校場上學那些男人的東西,如今更是了不得,連弟弟都敢下手,還說自己沒錯?從前敏兒可是乖巧規矩,現如今也不知被誰蠱惑調唆,離間了姐弟感情。家中如今就這兩個孩子,這是安心要我們二房,要咱們侯府子嗣離心!”

宋氏一字一句,夾槍帶棒,雖沒指明是何人,卻是扣下一頂又一頂帽子。

“和嘉敏沒關系!是阿念突然過來要搶她的木頭鴨子,嘉敏不讓,阿念就把那木頭鴨子給砸了,嘉敏想搶回來,所以才推了阿念一下。就算有錯,也是阿念先錯!憑什麽只罰嘉敏一個?”沈浩武咋呼的大嗓門嚷得秦婠站在堂後耳朵都直震。

她放眼望去,老太太沈著臉坐在榻上,下首坐著宋氏與邱清露。宋氏正在發作,邱清露則攬著沈澤念一言不發坐著,沈澤念靠在母親懷裏直哭,和沈嘉敏有五分相似的臉龐上眼淚鼻涕不止,額頭上有塊破皮的小傷口泛著紅,看著已經上過藥,他卻嚎個沒完,偶爾看沈嘉敏時卻又囂張得意地做個鬼臉。

沈嘉敏跪在堂中,小小的背影挺得筆直,腳前是被砸散的木頭鴨子,沈浩武就站在她身邊,滿臉忿意。

“你給我收聲!”宋氏厲喝沈浩武一句,“浩武你到底是誰的兒子?這麽些年我教你養你,都吞到狗肚子了嗎?你的規矩孝心呢?你是你在祖母,在母親面前說話的態度嗎?”

沈浩武這段時間跟著何寄,多少知道些是非好歹,然而宋氏多年教養餘威仍在,他不由一縮,只小聲說了句:“幫理不幫親,我只是說出事實罷了。”

“你!”宋氏大怒拍案。

“好了!”沈老太太被她的聲音鬧得頭疼,眼神更沈,“你在我面前這般作態是要給誰看?”

宋氏心裏一凜,立刻哭訴:“婆母,是媳婦僭越了,但是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二房的孩子一個個的,都被人調唆得偏心往外,被些小恩小惠迷了眼,年紀小小就知道欺淩弟弟,長大了還不知道如何被帶歪。婆母,澤念和嘉敏可是咱們侯府唯一的子孫,您不能不管!”

“二嬸若是想指責我,明名就是,不必這般藏著掖著,叫老太太為難。”秦婠從後面進來,冷道。

五歲的孩子,跪得倔強,竟是一聲不哭,一聲不辯,偶爾看向母親的目光,雖有乞憐之意卻無討好之心,叫秦婠看得心疼,可邱清露只抱著沈澤念坐著,看沈嘉敏的眼神極為覆雜,也有不舍心疼之意,可落在孩子眼中卻是無動於衷的冷漠。她還琢磨不出大人心思,只知道連母親都不肯幫自己,目光便漸漸失望。

宋氏見到她,冷哼一聲。

“嘉敏的木頭鴨子,是我所送,逗她開心罷了;浩武習武之事,是侯爺定下的,他一個爺們既不願像浩文哥那樣習文治世走仕途之路,那便習武,一為強身,二為日後謀出路,又有何不對?既是咱們侯府的子孫,走出去不論文武至少也該有一技之長莫叫看輕才是,難不成要像從前那樣耽於玩樂、沈湎酒肉,壞我侯府名聲?”秦婠目光逼人,無半分相讓之意。

宋氏謔地站起,怒道:“秦婠,你此話何意?是責我教壞浩武?”

“秦婠不敢,只是希望浩武小叔日後能更加成材。”秦婠道。

“好……好……”宋氏氣得連道幾聲“好”,又指著沈嘉敏,“那嘉敏之事呢?你又如何說?黃媽媽說這段時日你常接近嘉敏,勾得她又是要習武,又是推搡弟弟,看來你這是打定主意要插手我二房事務了?連孩子也不放過?”

“嬸娘!”秦婠隨之厲聲,“嘉敏喚我一聲嬸娘,正與侯爺也尊您一聲嬸娘,這輩份是同樣的吧?聽聞嬸娘從前也常教導照顧侯爺,籲寒問暖盡長輩之責,莫非嬸娘也抱著同樣的心思,如今才這般疑我?”

宋氏聞言臉色頓白,她心裏有鬼,自然心虛,覷了老太太一眼,才道:“這不一樣,我待浩初一片好心,憐他無父無母罷了。”

“難道我待嘉敏就有私心?縱有私心,也不過盼著嘉敏能過得開心些。分明是弟弟搶奪姐姐心愛之物,你們不分青皂白只斥責嘉敏,又是何故?”秦婠眉梢掛霜,直逼宋氏。

“她推傷弟弟,難道我還要安撫她不成?你是私心公心我看不出來,我只知如今嘉敏與澤念姐弟嫌隙已生,都拜你所賜。”宋氏按住桌面,氣得哆嗦,“浩武年歲已大,我也不是他親娘,管不住他我便罷了,但是嘉敏澤念是我二房子孫,我斷不容許他人打主意。你若喜歡孩子,便自己生去!”

這一話便戳到大房痛處,秦婠怒及待要再爭,卻聞老太太已喝出聲來。

“你們吵夠沒有?不過是兩個孩子爭搶玩鬧,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們這般吵鬧?”沈老太太走下榻來,氣勢沈重如山,“清露,把澤念帶回去吧,請個大夫好生瞧瞧,至於嘉敏,縱是玩鬧也不該對弟弟下手,就罰回屋裏跪上半日,禁閉三日反省。”

“老太太……”秦婠看了眼沈嘉敏,想替她爭一爭,要這麽小的孩子跪上半日,她哪裏吃得消。

“好了,就這樣。”老太太又朝秦婠開口,“秦婠,日後嘉敏與澤念之事你不必再管。”

秦婠擡眸,卻見老太太目光望向沈嘉敏,又向她隱隱搖頭,她忽會過意來——今日她在這裏爭得越多,說得越狠,回到二房,受苦的便是沈嘉敏。

“是。”秦婠咬咬牙,低頭應下,不再爭辯。

老太太這才閉眼坐回榻上,揮揮手:“都退下吧,我乏了。”

一場鬧劇這才結束,邱清露抱著沈澤念,黃媽媽牽著沈嘉敏,都跟在宋氏身後,秦婠瞧見黃媽媽將沈嘉敏那小手攥得死緊,已箍出一圈紅印來,沈嘉敏回了一次頭,目光有些求救的意味,到底沒哭沒叫,很快又轉回頭去。

秦婠瞧得難受,沈浩武過來,小小年紀也學大人般嘆氣:“嫂子,之前師父吩咐盯著敏兒,我去找過她幾次,黃媽媽都看得緊。我聽我姨娘說,敏兒常被阿念欺負,四周的婆子丫鬟沒人幫她,倒還常合著阿念欺負敏兒,所以她不愛呆在芷園,常常偷跑出來找我。”

秦婠聞言愈發心疼,可二房的事,別人的孩子,她無從插手,多說幾句話搞不好還會弄巧成拙,便只得將那憐意按下,與沈浩武說了兩句,便自回蘅園。

————

轉眼五月,沈家又翻天覆地地忙碌起來,沈芳齡的婚期臨近,一應事物都要準備起來,再過十日又是春闈放榜之期,舉家上下都替沈浩文捏著心。

秦婠自也忙壞。

打從那日在老太太屋裏吵過一架後,秦婠再沒見過沈嘉敏,只偶爾從沈浩武那裏聽到只言片語,似乎過得不太好。沈浩文和邱清露的夫妻感情仍舊不順遂,知道邱清露作主替自己擡了兩丫鬟為姨娘後,沈浩文連邱清露的院門也不進,但也沒去新納的姨娘那裏,只搬進書房,每日要麽飲酒,要麽尋訪同窗,夫妻感情越發淡了。

這些事,秦婠卻都管不著,每日忙得連軸轉,難得有功夫歇下,想得也是沈浩初。

已經五月了,如果他要趕回來給她賀生辰,現如今應該在回兆京的路上了,然而……她已經有很久沒收到他的信了。

在燭下把沈浩初這幾月的信一封封整理好,秦婠數了數,共有八封信之多,不過四月下旬開始,他的信就斷了。

心裏正有些隱約擔心,窗紗卻被一物打破。

她嚇得站起,舉燭看去,卻見地上是裹著紙團的石頭,上面寫了幾個字。

“急事相商,速至廢園。何寄。”

作者有話要說: 哈!開始了——愉快。

愛你們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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