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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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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喜宜嗔的臉上突然湧現的無助,絞得人心痛極,沈浩初看著堂上景象,想起在牢中的她,絕望迷茫的目光無一絲生氣,哪及如今半分鮮活。他知道她想到過去,可眾目睽睽,他無法安撫她,能做的不過是握握她的手,說句話,如此而已。

這點溫暖,於秦婠而言卻是冰天雪地間的薪火暖意,雖不能驅走寒意,卻可化她心頭霜結,宛如無盡蒼穹裏撕破黑暗的那一道曙光。

何寄在沈浩初出現的那一刻就被迫退到後面,只能沈默地看著,沒有插手餘地,似乎安慰都顯得多餘。

秦婠看著眼前男人,幾日不見,他似乎更穩重了,舉手投足與言行之間,皆非昔日莽撞少年,一身緋紅常服與脂玉冠紗卻叫他神采飛揚,年輕英俊的臉龐比往日耀眼十分,無一絲頹靡之氣。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沈浩初。

兩人目光不過一撞,沈浩初只捏捏她的手便放開,秦婠從夢魘中走出,朝他輕輕點下頭站到一邊。沈浩初已轉身隨燕王霍寧向陸覺拱手行禮:“陸大人。”

陸覺見到這些人接二連三地入公堂已是蹙眉,又見是京裏赫赫有名的紈絝沈浩初打斷自己審案,更加不喜,只是礙於霍寧在場,故還客氣三分。

“殿下,侯爺,不知此番前來所為何事?”陸覺從正堂上走下,也拱手問道。

“本王今日從大理寺出來,恰聽到此案,有些意思,故而前來聽審,耽誤了陸大人審案,十分抱歉。陸大人請繼續,不必顧忌我。”霍寧雙手交攏在兩袖之內,泰然自若地坐到衙役搬來的椅上。

秦婠聽到“大理寺”三字,方記起今日是大理寺考核結束,沈浩初歸家的日子,這麽看來,他是一離開大理寺就得到消息,馬上趕到應天府的,連家都沒回過。

“殿下言重。”陸覺客氣一句,又望向沈浩初,“侯爺適才出言打斷本官用刑,可有賜教?”

“不敢。本侯只是見這馬遲遲有孕在身,陸大人對其審訊用刑略有不妥,情急之下方出言阻止,還望大人海涵。”沈浩初歉道,以退為進,“此事是本侯魯莽了,以陸大人為官多年的經驗,怎會不知孕者不宜受刑,想來是大人用以誘供的攻心之計。”

陸覺捋捋下巴上修剪得漂亮的山羊胡,目光如矩盯著沈浩初。人都道新鎮遠侯不學無術,乃是京城一大紈絝,今日一見似乎不是這麽回事。他吩咐衙役取來拶指不過是刑訊之計罷了,馬遲遲心態已潰,若再加些壓力也許就會主動招認,他並無意用刑,確是攻其心防而已。

“罷了,把拶指拿下去。”走回堂後,陸覺並不回答沈浩初的話,只令人將拶指撤下,又朝沈浩初道,“那麽沈侯打斷本官,只是為了免除馬遲遲的皮肉之苦?”

“本侯前來,是為了替馬遲遲洗刷嫌疑。”沈浩初道。

秦婠聞言不由詫異,他過來得這麽急,哪有時間了解整樁案子的前因後果,更遑論替馬遲遲洗刷嫌疑?

“呵。”陸覺忍不住勾唇,鎮遠侯這對小夫妻倒有意思,兩人一前一後,一唱一和,竟是要把這案子的重要嫌犯都給摘出去。只是想歸想,他還是開口,“哦?沈侯要如何證明她是清白的?”

沈浩初聞言朝堂外伸手,立時就有人跑入堂間,躬身呈上一物。那物入手沈伏,連沈浩初的手都不禁往下一沈,秦婠望去,竟是塊石頭。

那石頭甚大,沈浩初一手不過堪堪握住,他又握著石頭揮了幾下,石頭幾欲脫手,他揮得吃力。眾人不解何意,他又朝秦婠招手,秦婠納悶地上前,接下他遞來的石頭。

石頭又沈又大,她一手拿不下,只能兩手齊上方托起這石頭,正疑惑著他的用意,就聽他說:“來,往我頭上砸。”

“啊?”秦婠驚愕非常,心道這人瘋了吧。

“這裏,和這裏,你試試看。”他指指前額與後腦。

秦婠見那兩處都是王新受傷之處,心有所悟,雙手抱住石頭舉起,用力往他後腦砸去。眾人瞧得駭然,站在外/圍的人均都踮起腳往內張望,就是何寄也替兩人捏了把汗,只見秦婠那手越擡高越發顫,待擡到他後腦高度,她已出了身汗,早就無力再砸,石頭軟綿綿落下,被沈浩初轉身接住。

他笑了笑,指指自己前額:“再來。”

秦婠會意,覆又用雙手抱著石頭舉起,可前額比後腦更高,她勉強將石頭舉過頭頂,費力往他腦門敲去,人卻被石頭重量帶跑,非但沒能砸到人,反而讓自己朝前傾倒,被沈浩初的胸膛接下,石頭也落進他手中。

“好了好了,不為難你了。”沈浩初的手避過眾人眼眸,在她腰肢上輕輕一扶,把人扶好。

秦婠臉已大紅,也分不清是累的,還是叫他羞的,耳邊只剩他的聲音。

沈浩初轉身面朝眾人,朗聲道:“諸位可都看清了。我手裏這塊石頭,不論重量、大小、形狀,都極其接近伏屍現場都找到的殺人兇器,也就是在胡同餿水桶旁亂石堆上的一塊石頭。秦婠的身量與馬遲遲相仿,而我的身量與王新相仿,才剛只是做個小試驗,用來向大家證明,一個弱質女流根本無力使用如此沈重且不伏手的兇器傷人,會選擇此類兇器的,按常理推斷應是掌寬且臂力大的男人。”

“沈侯怎知不是王新先在馬宅中受傷逃出,後暈倒在地,馬遲遲隨後趕來下的手?如果高度降低,馬遲遲完全可以將石塊從高處擲下行兇。”陸覺沈眸反問他,心裏早已沒了剛見他時的輕視之意。

沈浩初毫不意外他有此一問,馬上答道:“王新前後兩處傷口,若一早已暈倒在地,非伏即仰,兇手重擊一面便可,何需再多此一舉將人翻身後再擊一次?可見必有一處是王新站之時所受之傷,況且下墜的石塊造成的創面與砸傷不同,仵作驗屍時應該可以檢出,大人只需翻看屍格便可確認。”

陸覺聞言低頭翻起案上卷宗,果在仵作驗屍的屍格中找到沈浩初所述之要點。

“此為一處疑點。再來便是第二處疑點。案發的那條胡同有一小段路因為石面壞損,才經修繕,夯土鋪實,可不巧前幾日雨多,土面泥濘難幹,腳踏上便會留下足印。而這段路恰好經過馬宅角門前,那上面只找到王新足印,沒有馬遲遲的,可見馬遲遲沒有從角門進出過。還有第三處疑點,王新從馬遲遲那裏搶走銅錢,可驗屍之時並沒在他身上找到這錢,而馬遲遲的家宅,內子已盡皆搜過,也沒發現此筆錢財,如果是馬遲遲下手,那這筆錢財她為何不取回?”沈浩初指著馬遲遲繼續說明疑點。

疑點太多,聽得陸覺眉山緊攏,竟對他的話無力反駁,下首的主簿卻在此時上前,附耳一語,陸覺面上忽喜,揚聲道:“沈侯說的不過是疑點推測,但本官已經找到目擊證人。”

“哦?”沈浩初面無驚色,只道,“不知可否請這證人上堂?”

“傳,證人陳三。”陸覺點頭喝道。

片刻後杜捕頭就將人帶來。秦婠望去,那人年近四旬,穿著粗布裋褐,高顴窄臉,個頭瘦小且有些佝僂,進來之後雙目就四下張望,待皂役們一震笞棒,他就嚇得撲通跪地。

“堂下所跪何人?”陸覺問他。

“草……草民陳三,是西六坊的更夫。”陳三連忙回道。

“說說你在案發當夜都見到什麽?”

“啟稟大人,草民負責西六坊的巡夜敲更,每天都會經過那條胡同。那天晚上草民與往常一樣,敲梆報時,應該是四更鼓時,草民路過胡同時見到裏面人影閃過,草民不知何事,便站在胡同口探望,只見到一個女人慌忙向胡同後方逃去。”

四更鼓?與馬遲遲聽到的更鼓聲一致。秦婠思忖起來。

“你可認得出這個女人?看看她是否在公堂之上?”陸覺一指堂下。

陳三四下張望一番,指著馬遲遲:“是她。”

“沈侯,你雖提出不少疑點,可如今有人親眼見到馬遲遲在案發現場出現過,這又如何解釋?”陸覺直接向沈浩初開口。

“大人,可容本侯問陳三幾個問題?”沈浩初面不改色道。

“請。”陸覺點頭。

沈浩初走到陳三面前,和顏悅色道:“陳三,你當日只是站在胡同口?為何不進去呢?”

“侯爺,咱們這些夜裏敲更的人,少不得要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有些事不問比較好。那日我聽到胡同裏有動靜,又看到女人,怕是狐精鬼怪化人作祟,哪敢上前詳看。”陳三道。

“所以你並沒見到她動手,也沒看到王新,只看到她逃走?”沈浩初不疾不徐地問道。

“是。”陳三點頭道。

“和本侯說說你在胡同口時的環境如何?”沈浩初微微一笑,狀似無害,仿如與他閑談。

“環境?”陳三摸了摸腦袋,吞咽兩下,方猶豫道,“那天臨近十五,月亮頗圓,照得四周很亮堂。街上很靜,所以一點動靜就格外明顯,我走到胡同口,一眼就看到這個女人。”

“你說怕她是鬼怪,那可見著她的影子?”沈浩初又問。

“影子……啊,是啊,我怎麽沒想著,她有影子,不是鬼怪。有有有,影子在身後拉得老長,細細的。”

“身後?那影子是朝胡同口的方向落下?”沈浩初湊近他,瞇著眼,微笑。

“是,朝我這裏落下,又細又長,是女人的影子。”陳三忙不疊地點頭。

沈浩初直起背,笑容驟然一收,適才的溫和頓時化作滔天威勢:“你在撒謊!”

聲如疾電奔雷,引得堂上眾人心頭皆跳。

“那幾日陰雨連綿,到昨日天才放晴,那天夜裏烏雲厚沈,根本沒有月亮,你從哪裏見到的月亮?”

沈浩初的話如雷電炸在陳三心頭,將他炸得懵然。

“回答我!”

“是是,沒有月亮,我記錯了,是燈籠,我是用燈籠照去看的。”陳三慌亂地改口。

“哼。你說她影子朝胡同口方向落下,可你的燈籠從胡同口照進去,你是如何看到她的影子落在身後的?”沈浩初冷然一哼,便把那陳三嚇得渾身一哆嗦。

“我,我記錯,沒有影子,我是直接看到她的人。”陳三被逼得再度改口。

“沒有月光,那你是憑借你手中燈籠之光看到的?”沈浩初繼續逼問。

“是,我用燈照的。”

“那你再告訴我,敲更人打的只是普通提燈,所照範圍不過周身五步之遙,那胡同幽深,又無半點月光輔助,伏屍地離胡同口尚有十數步之隔,你是怎樣憑著這燈看到裏面閃過的女子,竟還能將她面容認清?若你目力真有夜視之能,那便請府尹大人入夜之後帶你到胡同那裏,一試便知!”沈浩初語如彈珠,句句將那陳三駁得無應對之力。

“我……我……”陳三惶恐地看著他,不住用手拭著額著前冷汗。

“陳三,你滿口胡言,顛三倒四,可知在公堂之上作假證供冤枉他人,有何下場?杖三十,流放千裏,你可想清楚了!”沈浩初俊臉沈如冰霜,眉目之間氣勢非常,不僅叫陳三心驚膽顫,也讓在座諸君心頭大詫。

這哪裏還是從前滿腹草包的沈浩初?

秦婠已聽得嘴都合不攏,何寄更是驚愕——自己這臉他看了二十幾年,這時他竟覺得陌生至極。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陳三趴到地上不住求饒,只道,“草民不是故意的,大人饒命。”

此語一出,便算是他認下作假證之罪。

陸覺大怒,待要出言喝問,卻聽堂下一聲尖厲哭聲。

“救我……”馬遲遲捂著小腹暈闕在公堂之上,裙上不斷有鮮血滲出,大片暈開,觸目驚心。

秦婠再顧不得其他,蹲到馬遲遲身邊,伸手摸她鼻尖,氣息雖有,已是微弱,身上一片濕冷,面如金紙。

“不行了,她早上已有小產之征,又受這驚嚇,恐怕……”秦婠擡頭看著堂上眾人。

陸覺略一沈吟,敲下驚堂木,道:“馬遲遲雖有嫌疑,然行兇疑點甚多,又有孕在身,本官宣布先允其歸家請醫救治,由鎮遠侯擔保,不得令其離京半步;陳三當堂作偽證,先押入大牢,此案延後再審!退堂!”

————

應天府官衙裏的皂役衙役退下,門口百姓逐漸讓開,秦婠向陸覺借了春凳,讓沈府的小廝把馬遲遲擡到馬車上直接送往醫館,她正要跟去,卻被沈浩初拉住。

“行了,這事讓謝皎和秋璃跟去料理就可以,你跟我的馬車回去。”沈浩初拉著她的手不松,阻止她繼續摻和這件事。

秦婠只得停步,站到他身前擡頭直勾勾看他。

“看我幹什麽?”沈浩初被她盈盈大眼瞧得莫名。

“沒什麽,覺得你很高。”秦婠頭一次覺得他高大,需要仰望。

沈浩初不解:“我不是一直比你高?”

秦婠“嘻嘻”一笑,不回答他。

那廂何寄跟著霍寧與陸覺一道過來要尋他說話,沈浩初只得將註意力挪開。

“今日是本侯魯莽了,還望陸大人見諒……”客套話才說半句,沈浩初手掌突然一空,掌心裏的爪子抽走,他下意識轉頭,卻只見秦婠飄然而去的身影。

秦婠看到一個人,那人藏在門外的百姓中,正朝沈浩初這裏點頭微笑,似有讚許之意。

她瞬間把身邊的人都忘得精光,在那人轉身之際追了過去。

“北安叔叔。”

作者有話要說: 屍格:古代的驗屍報告。

哦耶,一直存在於小婠兒的回憶與對話中的北安叔叔,終於迎來正式出場——鼓掌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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