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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元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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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初跌跌撞撞爬下她的身體,那兵荒馬亂的逃命樣看得秦婠又氣又笑。額頭還酸沈地疼,她嗚嗚兩聲,在他拔腿要逃離罩間時趕緊開口:“爺,我的手……”

開什麽玩笑?他要是走了誰給她解開手上的束縛?等明兒早上丫鬟婆子進來瞧見,她這臉面就不保了。

沈浩初回頭,見她側來的臉頰霞光遍染,烏發輕覆玉/體橫陳香/艷非常,竟如滿床海棠花碎,在紅燭火彩間催心生情,逼得他心跳不斷加速,連呼吸的頻率都難以控制。

“快解開我的手!”秦婠見他發楞,只得催促道。

聽到她略顯清冷的聲音,他才走回床邊,目光卻不敢再往她身上瞄。他俯向她,伸手解她腕間紅綢,奈何紅綢在兩人糾纏之時被他打了死結,要解開並不容易。他解了一會沒能解開,顫抖的指尖卻蹭過她手腕皮膚,她忍不住掙了掙自己的手,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別動。”

那聲音低沈壓抑,像肅殺秋風,不覆先前瘋狂。若非秦婠還能嗅到他身上傳來的濃烈酒味,她幾乎要以為身邊換了個人。

“手腕勒腫了,你別再掙紮。”他一邊解釋,一邊問她,“可有剪子?”

“第二層罩子小櫥的屜裏應該有剪子。”秦婠道。若她的記憶沒出錯,剪子應該放在那裏頭。

眼前紅影一晃,沈浩初飛快走下踏步到外頭套的罩間去尋剪子,秦婠盯著他的背影出神,心裏疑竇叢生。前一刻還藉酒撒瘋的男人,除了剛睜眼時的驚愕,他冷靜得太快,莫非被她撞暈後清醒了?那是否意味著她這一世的洞房夜不會重蹈覆轍?

這廂她正胡思亂想,那邊沈浩初已經將剪子拿來。哢嚓兩聲,紅綢被剪斷,秦婠的手恢覆自由,忙扭著腕舉到眼前察看。左右手腕上果然各有道紅腫的勒痕,她一轉腕子就刺疼。

“侯爺,夫人,可要喚人?”約是沈浩初剛才鬧出的響動大了些,守在外頭值夜的丫鬟小心翼翼地隔門問道。

“不要!”兩人異口同聲斥回去,聽到同時響起的聲音二人對望一眼,很快又各自將目光挪開。

外頭沒了動靜,沈浩初幾步走下踏腳,出了拔步床的罩間,在屋裏左右張望一番走到妝奩面前。秦婠妝奩上的妝鏡是西洋舶來貨的水晶鏡,鏡面剔透晶瑩,比銅鏡更加清晰,沈浩初站在鏡前就再挪不動步伐,捧起鏡子呆呆照著。秦婠扭著手腕從床上坐起,狐疑地看著沈浩初。

沈浩初站在龍鳳燭前,橘色光芒柔和了他年輕的眉目,尚不是秦婠記憶最後滿面戾氣的模樣。簪纓紗網已去,烏油的發髻結在頭上,露出的全臉是年輕男子該有的精神與整齊,這人生得太好,面如冠玉、眉清目朗,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美男,今日又一身大紅喜服,更將人襯得舉世無雙。

初嫁之時,秦婠對他也曾動過心,也尋思著與他好生過日子,怎奈他鐵石心腸頑固不化,縱是百般柔情也難消他心頭執妄,竟與她成為整個兆京城最出名的怨偶。

往事歷歷,想來皆是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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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照著妝奩前的男人。沈浩初端著鏡子看自己的臉有盞茶時間了,就那麽一動不動站著。秦婠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這人雖然生了張極好的臉,但並不是個太註重自己外貌的男人,更遑論會照鏡子照到失神。她有些奇怪,到底也沒多想,如今她自己對眼前狀況尚且摸不著腦袋,哪還顧得上沈浩初的異常。

秦婠趿了鞋慢慢下床踱步出去,指尖緩緩從四周家什上一一撫過——腳步是實沈的,手上的痛是真的,眼前所見,掌上所觸,皆為真實。她是真活了?在獄中絕望時所妄想之事變成真的?

匪夷所思,卻又真實得不像夢境。

可為何卻回到大婚夜?如果能早一點,即便拼得頭破血流躲進庵室孤獨終老,她也要力挽狂瀾,免去嫁入沈家的結局。五年間的記憶鋪天蓋地湧來,她暴躁不已卻無能為力,走到拔步床外,她又看到呆滯的沈浩初,少不得還要將暴躁情緒按下。

她已不是那個被父母嬌寵疼愛、不谙世事的十七歲少女了。

可轉念一想,做人不能太貪心,能活著回來已屬意外,她總不能要老天事事順意,而來日方長,不過緩緩圖之。

片刻時間,她主意已定。

“爺?你沒事吧?”她小心翼翼開口。才經歷過可怕的重逢開始,她不是不怕他,但她篤定他清醒之後不會碰自己,因為上輩子他唯一一次碰她,正是新婚夜的醉酒。清醒狀態下的沈浩初,對她根本不屑一顧。

既然成了親,他如今就還是她丈夫,她還是要小心應對。

沈浩初卻大夢初醒般望向她,先是啞沈地喚了句:“秦婠?”

聽他認出自己,她反而放下心,那一撞沒把他撞傻就好。要是新婚夜他出了意外,她往後的日子可也不好過。

“嗯?”她小聲回他,“你頭上的傷可要緊?適才我……我……有些怕。”

話沒說全,卻也叫他想起剛睜眼時的情景,再一看她的模樣——紅綢裏衣半掩,裏頭的主腰因為被他扯斷了一邊系帶而松垮斜掛,散亂的青絲垂覆過肩脖,隱約可見半掩半露的挺立,她生得真白,雪似的人……

他忍不住想起剛才臉埋在她主腰合歡花裏時綿軟的觸感,喉頭隨著這綺念上下滾了滾,他硬生生掐斷腦中景象,別開頭,粗道:“衣裳穿上說話。”

秦婠低頭,臉騰得也紅了。剛才急著下床確認發生的一切是夢還是真實,她倒把世俗之事拋到腦後。幸而桁架就在旁邊,她飛快將衣襟攏緊,又從桁架上隨手扯過件外衫披上,這才松口氣。雖然已做五年夫妻,但兩人相敬如“冰”,莫說房事,就是她的房間他都甚少邁入,她哪裏抹得開臉在他面前穿成剛才那樣?

“我的頭沒事。今日是你與沈……你與我的大婚?”他很快又道,聲音已然冷靜,只是仍不望她。

秦婠挑挑眉,嚼出他話裏幾絲古怪之處:“爺怎麽連自個兒的大婚都記不清了?莫不是才剛在席上喝多了?又或者經了別的事?”

她試探他。既然她能回來,沈浩初也有可能回來,她可拿不準這瘋傻癡的男人回來會做些什麽,萬一要向她報仇……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很快又安慰自己,這人再笨也該知道殺人焚宅的兇手不是她,他們之間只有那五年夫妻之怨,沒有其他。

沈浩初可不知只這眨眼功夫她心裏已轉過諸般念頭,很快便答她:“喝多了。”

“砰”地一聲,他總算將手裏捧的鏡子倒扣放下,手上用了點兒力,砸得桌面上的粉盒簪環震顫不已。秦婠試不出他的底來,只覺得這人和從前不大一樣,似乎比她記憶裏的人沈著冷靜了許多。

“時辰不早,爺可要歇下?”秦婠便不多試,目光望向銅漏。

沈浩初看著燒得只剩半截的龍鳳燭與窗外的黑沈,直至呼吸平靜方回頭看她。她還在等他開口,靜靜站著,人被燭火與紅衣染得嫵媚,仿佛記憶裏小丫頭突然間長成女人,像枝頭飽滿的桃子,沾著露水,散著芬芳……

他咳了兩聲,掩去種種誅心的思緒:“你去歇著吧,我在外頭散散酒,免得又像剛才那般造次傷了你。”

秦婠松了口氣:“爺可要喚人來服侍?”

“不必。”他揮揮袖,轉身坐到窗畔的貴妃榻上,趕她,“你快去歇吧。”

秦婠只是面上關切,聞言並不再勸,福了福身就往拔步床裏走去,邊走邊猜——沈浩初果然是不願與她同床的,這倒好,省了她許多功夫,只是他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樣倒不好確認了,看起來又不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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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藏著驚濤駭浪般的事,這眠便難入,秦婠睜著眼睛在床上獨自躺著。掖實的床帳擋去龍鳳燭暧昧的橘焰,只剩下天青色的光照出床上百子被的錦繡顏色,她的背依稀還還能感覺到褥子下壓的桂圓、紅棗、花生等物形狀,所有真實的感覺都在提醒她,她的死而覆生不是夢境。

從成親到她死去這五年的記憶洶湧而至,又填滿她此刻混亂的心,她試圖從這團亂麻裏抽出根源頭來理清思緒,可渾渾噩噩間卻很難平靜,只能睜眼看著帳頂,手緩緩撫過自己脖頸,尋找那柄長刀落下後帶來的痕跡。

脖頸光滑,並無傷疤,她也回憶不出死時的疼,那一刀委實痛快,果然未叫她嘗到將死未死之痛。

龍鳳燭的光芒不知何時漸漸暗去,取而代之的是雖朦朧卻發白的自然光。燭臺上積了層厚燭淚,一縷煙從青黑燭芯上幽幽升起,夜晚在無聲間過去,屋外天微明。薄薄幔帳隔去同室而歇的兩個人,沈浩初斜倚在貴妃榻上,狹長的眼睜至天明。

銅漏指到卯正三刻,屋外傳來幾聲細喚:“侯爺,夫人,該起了。”

沈浩初從榻上坐起,正瞧見拔步床的幔帳裏伸出只蔥白的手將帳子撩開。秦婠跪在床上伸直了手臂把帳子掛上銅鉤,紅綢寢衣寬大的袖子滑落臂上,露出段白皙的手肘,被滿床錦繡艷光襯得像嫩白藕尖。他目光微停,便與她的目光撞上,很快兩人都將眼睛轉開。

秦婠掛好帳子,從床上走下。她知道沈家的規矩,晨昏定省每日必行,向來是卯正三刻起身,辰正至豐桂堂請安。昨日雖是他們大婚,但這禮並沒因此而有所通融,反倒因為有她這個新婦,沈家後宅所有女眷今兒早上都會早早去豐桂堂,等著喝她這杯新婦茶。

這是沈家規矩,卻無人知會過她。

她還記得清楚,那夜糊塗過後她人事不知,酸澀睜眼時沈浩初早已撇下她先去了豐桂堂,待她梳洗妥當強撐著精神趕到豐桂堂時已過了時辰,沈浩初與一眾沈家長輩都坐在堂上等著看她笑話,為此她先落個貪歡好懶不敬長輩的惡名,倍受奚落,成為闔府上下笑話。

成親五年,這類事數不勝數,如寒天飲凍水,點滴在心。

心念百轉千回,她看沈浩初的目光便冷上三分,沈浩初早就移開眼睛,仍沈默坐在窗前,她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麽,收拾情緒剛要喚人進屋,便聞外頭響起嚴厲粗沈的聲音。

“杵在這裏做什麽?都什麽時辰了,還不進去服侍?”

秦婠想起這聲音的主人來,腦中漸漸浮出熟悉面孔,她心中微動,也不等人進來便走到門前,主動將門打開。

晨風微涼,曦光尚淺,她看著暖閣裏站的人,一時間仿若夢中。

外邊守的人約沒想過她竟主動開門,皆是一楞,跟著就聽綿軟的女音響起:“這位便是許嬤嬤吧?快請屋裏坐。”

站在眾人之前梳著油亮發髻,穿著豆綠提花緞褙子的老嬤嬤忙欠身,收起嚴厲,道:“夫人客氣了,奴婢不敢。”

“許嬤嬤才是客氣呢。你在沈府多年,先後服侍過老侯爺老太太與咱們侯爺兩任主子,無不盡心盡力,尤其是對我們爺,更是從小到大悉心照顧到大,我們這些做小輩的,自當敬你。”秦婠說笑間已上前親自挽起許嬤嬤的手往屋裏去。

許氏原是老太太陪嫁的丫鬟,跟了老太太多年,深得她的信任。沈浩初出生時母親便因難產而亡,老太太體恤他年幼失怙,怕他受人欺淩,就將這丫鬟放到他房裏照顧他。這幾年許氏年紀大了,又被老太太叫回豐桂堂管事,不做那等服侍人的活,是這沈府後宅臉面一等大的下人,幾乎頂上半個主子,平日裏便是幾位年輕的公子姑娘,在她面前都要乖乖行禮。

沈府百年世家,又自詡寬厚待下,府裏等級雖森嚴,但仍以禮法治家,就算是小主子,當著人前也要敬這些得勢的老仆幾分。

許嬤嬤嚴厲的神情被秦婠一番溫言軟語說化三分,挺著胸脯隨她進屋,身後其她丫鬟這才跟著魚貫入內。一進這寢間,許嬤嬤便又蹙起眉頭,秦婠隨著她的目光看到滿地狼藉,不由自主垂下頭。

地上還扔滿昨晚從床上扔下的衣裳,淩亂得叫人浮想連篇。跟進來的丫鬟都紅了臉,忙上來清理衣物,許嬤嬤朝沈浩初行了禮,道了句:“侯爺。”

沈浩初不過點點頭,半點表情皆無。他原是許嬤嬤帶大,本無須許嬤嬤行大禮,不過去歲他承襲了鎮遠侯的爵位,如今是沈府的一家之主,許嬤嬤再托大也不敢造次。

“夫人,侯爺年輕,你們又是新婚燕爾,有幾句話奴婢本不當講,但又恐你們年輕人不知輕重,行下荒唐之事……”許嬤嬤見秦婠脾氣不錯,便撫著她的手道,可話才勸了一半,就見理床的丫鬟從床上抽出條白綢。

“許嬤嬤,這元帕……”那丫鬟捧著白綢回身,眼神慌張不定。

秦婠一看白綢,便暗道壞事,她怎將此事給忘了。

所謂元帕,便是女子初夜落紅,他們沒有行房,何來落紅?而她剛醒,滿腦袋發懵,哪還顧得上此事?

“夫人,這元帕?”許嬤嬤眉一沈,眼裏抹上厲色。

“這……”秦婠腦中一時打結。

低沈的男人聲音卻在此時響起:“此事與她無關,是我之失。”

秦婠愕然擡頭,望向說話之人。

竟是沈浩初替她開了口。

作者有話要說: 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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